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哎呀!阿楚怎麽又不記得。”柯昭急到不能自已,恨不能把這份期待傳達給白楚攸,“今日阿楚生辰呀,阿楚今日十七歲,明年的今天就是十八歲,阿楚生辰快樂!恭喜阿楚,明年就正式長大啦!”
話音剛落,柯昭沒提着食盒的那只手向上一揚,抛出不知什麽時候準備好的一捧木樨花瓣,小花紛紛揚揚從白楚攸頭頂落下,等不及白楚攸說話,柯昭已經笑彎了眼睫,開心到圍着他轉圈,嘴裏不斷叨叨着:“生辰快樂生辰快樂生辰快樂!”
她話一直很多,話多且密,但白楚攸從沒有像此刻一樣插不上話過。
柯昭甚至開始自問自答:“今日是誰的生辰呀?是我的師弟!師弟十七歲!師弟很快就要和我一般大了!但是師弟還是師弟,長多大都是我的師弟,師弟要叫我一輩子師姐!”
“哼哼誰說這病不好養,我們阿楚好着呢,我還等着帶阿楚出去游玩,山下可熱鬧了,晚間燈火通明,好多好多的人,明年阿楚生辰就去山下過怎麽樣!我去求我爹,讓我爹去求掌門,再叫上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還有小八,大家都去掌門殿裏跪作一排,跪到掌門答應!到時候阿楚就能下山啦!”
“阿楚的十八歲生辰晏,要選在最氣派的晏樓,請最好的廚子,而且而且!再給師姐一年時間,師姐肯定能增長繡藝,為師弟繡一身合身的衣衫!”
“啊說到這裏就想起前天又紮到手了,小八到今天都還在嘲笑我,就很氣!下次小八來送藥,阿楚替我好好訓斥他一頓,就算他比你年長,你可是他師兄!”
白楚攸終于忍不住低頭無奈的笑了一下,“我若訓斥,若明年的今日還是小八送藥,他就不會讓師姐來了。”
“怎麽樣阿楚?想起來了?”柯昭仰頭望着白楚攸,滿臉期待,以為白楚攸終于記起今日是他生辰。
白楚攸擡手,為柯昭拈去落在頭頂的落花,好笑道:“一個生辰而已,師姐為何每年都要争這一天。”
水雲間作為禁地,平日是不準許任何人進入的,連白楚攸的師兄們都得按照掌門規定的時間點前來送藥,不得停留太久,送完藥就要離開。
“不一樣的……”柯昭語重心長道,“過生辰就意味着阿楚又長大一歲,這麽重要的日子,哪兒能讓你那些心思笨拙的師兄們來。”
柯昭打開放在小院兒桌凳上的食盒,首層便是黑乎乎的湯藥,被她一臉嫌棄拿開,繼續打開第二層,開心的取出還冒着熱氣的長壽面。
“吶,師姐親手煮的,阿楚先吃面,再喝藥。”湯藥的苦味兒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甚至要蓋過長壽面的香,柯昭不悅皺眉,又把湯藥拿遠了些,讓長壽面離白楚攸近一些。
“阿楚快吃,很香的!”柯昭端起碗筷,湊近了讓白楚攸聞,很努力想讓他聞到香味兒,“吃了長壽面,阿楚會長命百歲!”
Advertisement
白楚攸笑笑,長手一撈,取過被柯昭挪遠的湯藥一飲而盡,笑道:“這藥好苦,師姐帶糖了嗎?”
“帶了帶了!”柯昭沒想到白楚攸會先喝藥,所以糖還沒有來得及從食盒第三層取出,着急忙慌打開第三層時,意外發現特意備好的饴糖詭異的不見了。
柯昭愣住。
明明來之前還确認了,真的有糖的。
白楚攸低頭聞着長壽面,熱氣熏着眼睛,心裏泛酸。
“想吃糖,師姐回去給我找找糖呗。”
雖然不明白糖為什麽不見了,但是柯昭點點頭,很快起身道:“阿楚等我,我馬上回來!”
酣睡的林焉是被一陣香味兒從夢中勾醒的,醒來看見堂桌上放着一碗煮好的面,香氣誘人,似在做夢。
白楚攸偶爾外出的偶爾會給他帶點吃的回來,他沒有多想,大口大口吃着,吭哧吭哧吃得開心,不多時一碗面便見了底。
然後一擡頭,看見白楚攸倚在門邊似笑非笑望着他,見他擡眼,問道:“好吃嗎?”
林焉喝掉最後一口湯,老實承認道:“好吃,你煮面的手藝倒是還行,有味兒。這什麽面啊?”
白楚攸淡淡的笑着,“可以吃的面。”
後來林焉在被柯昭追着打的時候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吃的是什麽面,他躲在白楚攸身後,難得的抱歉道:“我把你的長壽給吃了。”
白楚攸混不在意道:“沒關系,祝你健康長壽。”
林焉攪着衣袖扭扭捏捏道:“我重新給你做一碗。”
“不必了。”白楚攸仍是不在意道,“我嘗不出味兒,給我浪費。”
還勸師姐道:“這次便讓林曜生吃了,師姐明年來看我,我一定吃。”
……
室內突然刮進一陣猛烈的風,燭火忽明忽暗,将熄未熄。
白楚攸視線落在不遠處燭光搖曳投下的飄動陰影上,似是想明白了。
十年前的十八歲似乎已經錯過了,現在他該是二十八歲,無論師兄與林焉怎麽說,都改變不了他确實已經死去十年的事實。
生前活到十八歲的前夜,有過短暫的兩年收徒光陰,只收過林焉,沒想過再收其他人。
記憶似乎混亂了,一邊是師姐煮的熱氣騰騰的長壽面被林焉幾大口吸溜幹淨,一邊是林焉語氣着急地跟他說“不準收徒!”
眼前好似又飄過水雲間那場前所未有的木樨花雨,整個水雲間被明黃色小花籠罩,香氣沁人,帶來撲鼻的風,風裏都是花香,還有幾絲若有若無的,苦澀不已的湯藥味。
“我不收徒。”白楚攸背對着門安靜跪坐,低垂着眼眸,悶聲道:“我只有一個徒弟,師父叫我收的。”聲音很輕很輕,不在乎門外侍從是否早已離去,似乎只是講給自己聽。
視線裏的陰影之上是大紅喜燭,即将燃燒殆盡。
師父叫他收徒,他的徒弟叫林焉,生前只有林焉一個徒弟。
唯一的,一心想改拜他人為師,還不準他再收徒的徒弟。
一連好幾天,林焉都沒出現過,門框上張貼的一幅幅紅色喜字在時光流逝中沉寂,風起時帶動喜字邊緣一角,薄薄的紙張被風吹起又落下,幾次冷冽的風聲過後,貼在木樨樹上的喜字落了,和着枯枝敗葉一起零落,小院兒蕭瑟而冷清。
白楚攸像是被遺忘在這裏,孤獨的囚禁着。
聽門外侍從說師姐來過,帶來一碗長壽面,可是林焉吩咐過逶迤山的人不得踏入,師姐從清晨等到日暮,到最後長壽面都不能吃了,抹着眼淚不甘心的回去。
還聽說逶迤山最年輕的那位長老也來過,在結界之外站了一整天,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帶,夜深了被逶迤山掌門親自來叫回去。
這裏的夜晚好冷,白楚攸總是睡不暖和,被褥冰涼,月光冰涼,以至于到了後半夜他感覺身上開始結霜,發絲間,眉宇間,濕氣冷冽,他真的開始結霜了。
這是林焉離開的第五天,是死而複生的第十天,他恍惚覺得時間已經過去十年那麽長,寒意徹骨的漫漫長夜,熬起來不如死去。
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進來,那人渾身寒氣,走至床沿時還記得用靈力褪去滿身寒涼,再悄聲上床。白楚攸感覺被人從背後很輕很輕地抱住,那人把頭埋在他頸間,聲音很小,溫柔徹骨。
“白樂樂,是你嗎?”
白楚攸很冷,意識混沌,沒法回答他。
那人輕嘆出聲,把白楚攸往懷裏攏了攏,抱緊了,緊貼着,有些埋怨道:“都說了以前都是我摟着你睡,還不信。”
看吧,自己睡多冷,身上冰涼一片。
林焉握住白楚攸的手,從掌心往上摸,所到之處涼到驚心。
林焉身上是暖和的,可是他的暖對于此刻的白楚攸來說是炙火,他太冷了,林焉的溫度貼上來,所到之處燙到不行,偏偏他還意識不怎麽清醒,身上一處冷一處燙,難受也發不出聲,更沒法躲。
林焉再度掐上他脖子,一點點用力,動作輕柔而殘忍。
白楚攸好像真的成了人偶,痛苦也無法訴說,任由林焉擺弄,林焉要摟着他入睡,他便沒法拒絕。
林焉手指在他頸側摸索,在熟悉的地方停留,稍一用力,還能感受到薄薄的一層皮下奮力流淌的血液,白楚攸的血,很香。
林焉突然把唇湊近,嘴唇微張,牙尖抵上冰涼的皮膚,想要狠狠咬上去,在這個地方重新留下獨屬于他的疤痕。
白楚攸呼吸困難,接近窒息,血液因為缺氧而加速跳動,他不舒服的稍微偏過頭去,慘白的月光映得他的臉色也是一片慘白,呼吸逐漸微弱,人偶快要死了。
人偶怎麽能死,白楚攸不能死,林焉猛地一松手,突然竄進體內的新鮮空氣讓白楚攸劇烈咳嗽出聲,甚至咳出點點血跡弄髒他自己的臉,他的意識好像清醒過來,但無論怎麽掙紮都睜不開眼,也沒法動,只能被林焉緊緊抱着,緊到能聽到彼此心跳。
林焉腦袋始終深埋在白楚攸頸側,噴出的氣息灑在脖頸,牙尖始終沒有用力咬下去,只輕輕觸碰着,聽見白楚攸劇烈咳嗽,還好心的輕拍他胸膛,為他順氣。
林焉聞到血腥,一臉平靜的擡手,動作輕柔熟練地幫白楚攸擦去臉上血污,然後繼續輕輕拍着,輕聲哄着:“好了好了,沒事了,繼續睡吧。”
白楚攸終于停止了咳嗽,微微喘着,氣息不穩。林焉鼻頭微酸,不解道:“阿楚啊,我的願望到底是什麽,我好像不清楚了。”
他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給白楚攸順着氣,突然沮喪地糾正道:“不對……”
“師父……該叫師父。白樂樂,我還沒有習慣。”
白樂樂喜歡聽他叫他師父,白樂樂嘴上不說,但林焉一叫他師父,他就什麽都答應林焉。
“師父,我還可以重新叫你白樂樂嗎。”
林焉握住白楚攸手腕,悄悄與他十指相扣,寂靜房間裏一聲溫柔到窒息的呢喃在白楚攸耳邊輕聲響起。
“白樂樂,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