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白楚攸垂眸,這才發現,書一直是反的。
而林焉,從最開始出來就注意到了,一直沒有提醒。
“阿楚在想什麽?”曾經意氣風發的林焉,在白楚攸面前裝了幾回從前,如今舊事戳破,再裝不回無憂無慮。
“阿楚,你為什麽總是躲我。”林焉情難自抑,忍不住叫眼裏的憂郁跑了出去。
“我何時躲你?”白楚攸視線從書上移開,落在林焉眼眸。
林焉啞口無言。
閉關,死去,哪個不是躲。
肉身沒了,魂魄殘缺到閻羅都不收,到最後殘缺的那縷魂魄也散了,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
若不是一起住過的水雲間還在,拜師之日贈的拜師禮還在,林焉甚至懷疑有沒有遇到過這個人,疑惑自己有沒有認識過白楚攸。
好長一段時間裏,一度覺得白楚攸是他杜撰出來的,不存在的,可他問了好多人,他們都說白楚攸是逶迤山掌門的小徒弟,是他林焉的師父。
他才相信這個人真的存在過。
“罷了,師父不想說便不說,我不問就是了。”林焉仰頭笑着,竭力笑着,刺眼的陽光似乎也在嘲笑他的無能,他像個垂垂老矣的老者緩慢起身,步伐疲憊,連離去的背影都透着沉重。
白楚攸側目望着,也感覺心情沉重。
“小仙君別看了,宗主已經走遠了。”
侍從重新煮好一壺好茶,見白楚攸還是偏頭往林焉離開的方向望着,望來望去也等不到林焉回頭,心中不忍,出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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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說小仙君喜好品茶,這可是上好的貢茶。”
白楚攸收了視線回神,目光輕飄飄落到碧瓷茶盞上,盞中茶氣撩人,茶水清綠雅致。
他自言自語似的:“什麽味道?”
侍從有些沒明白。
他又講一遍:“茶,什麽味道。”
侍從說:“這是宗主最為喜愛的茶,旁人可沒機會品嘗。想必入口先為苦澀,後回甘吧。”
後回甘嗎。
眼見白楚攸似乎來了興致,侍從趕緊将茶盞奉上,白楚攸遲疑地擡手,手指邊緣觸碰到茶盞時微驚,又将手縮回。
不一樣,跟從前不一樣,什麽都不一樣。
“你喝吧。”白楚攸說。
白楚攸從來沒有過回甘。
也許也有過,可他早已嘗不出味道。林焉給他形容的酸甜苦辣,唯有苦印象深刻。
他又想起還在逶迤山的大師兄,大師兄給過他糖,糖是甜的。白樾好像沒什麽變化,又變化好大。
白樾以前是不愛搭理他的,每次白樾生辰,其他師弟送去的生辰禮他都有好好收着,決不辜負任何一份心意,唯有白楚攸用心準備的他看都不看,即使礙于情面敷衍的打開,也只是淡漠的看上一眼便移開目光,從不停留。
白樾總是不愛笑,可即使不笑,他仍舊是逶迤山最為好看的人,深邃的眼眸,清秀的眉目,舉手投足間都是清冷。
可是他對師弟們很好,對柯昭很好,但凡有人生病,第一個去看望去照顧的總會是他,他很細致,容易心軟,哪怕是外門弟子有需要幫助的,他總是竭盡全力去幫。
唯有白楚攸是例外。
直至今日白楚攸也沒想明白大師兄到底是為什麽不喜歡他,白樾從來不會幫他,他也不會朝白樾開口求助,生了病就關好門睡覺,不會告訴別人,被師兄們發現了就喝幾天藥,能好就好……
他沒奢求過白樾能去看看他,更不敢想有朝一日白樾也能像照顧其他師弟們一樣照顧生病的他,但他希望他快病死的時候,白樾不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希望每一次險些死掉的時刻,白樾是以一個普通師兄的身份去到水雲間,不用祈禱他別死,別讨厭就好了。
剛醒來那幾日經常能看見白樾身影時,有好多次他都想問問,得知他死掉的那一刻,師兄有沒有很開心。
其實他更想問:師兄真的有想過他嗎。
師姐說師兄想他。
師姐總是把他當小孩子,愛哄他,像哄哭鬧不止的孩童,給一顆糖,摸摸頭,說着孩童不理解的承諾,編織美夢讓小孩子開心。
白楚攸很想相信柯昭,又怕是自以為是,問了反被白樾笑話。
可是也是真的,很想知道白樾有沒有想過他。
或者說,有沒有為他傷心過,一瞬間也好。
“是我沒考慮周全,也沒先問問小仙君喜不喜歡這茶。”
侍從面容有些愧疚,“十年了,可能小仙君也不愛品茶了吧。”
侍從面容從愧疚轉為憐憫。
對了,是憐憫,白樾對他也是憐憫。
終究是逶迤山的大師兄,與他拜的是同一個師父,掌門這輩子只有他和白樾兩個徒弟,他死後,沒人再跟白樾争什麽,收徒也好,長老之位也罷,白樾要什麽,掌門都會給他,不用再顧及到白楚攸。
也因此稀裏糊塗又活了時,白樾顧及同門之宜,收留他,關心他,都只是因為不恨了之後的憐憫罷了。
即使是憐憫,白楚攸仍受寵若驚,幾乎是弱者逃避一樣,不知道怎麽應對突如其來的好,也選擇禮貌疏離。
可至少,他獲得了白樾的憐憫。
如果再死一次呢?
白楚攸不禁想,死一次得到憐憫,再死一次,大師兄會不會也有些許難過?
他這樣想着,忽然覺得意識模糊了起來,天際将黑,他有些冷。
“小仙君!您怎麽了?”
侍從突然驚慌失色,想碰碰他又不敢,“來人!去叫宗主回來!快去!”
侍從在叫宗主,盛天府的宗主。
宗主是林焉,水雲間的林焉。
林焉是他徒弟。
闖禍不止的徒弟,愛欺負他的徒弟,可也是唯一一個,帶他出逶迤山去玩的人。
還沒等到徒弟成親請他見證,還不知道徒弟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徒弟似乎很在意那個夢境,在意他殺了喜宴上的新娘,又固執地不讓他重啓殺陣,朦胧着恨他。
“別叫他。”白楚攸突然出聲制止,“我沒事。”
侍從尚未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就見白楚攸已經恢複了正常,只是臉色仍舊蒼白,看起來随時會消失一樣。
侍從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有沒有看錯。剛剛真的,明明眼睜睜看着白楚攸身體變得透明,風一吹就會散,這會兒又好端端的還是先前的樣子……
侍從有些擔憂的問:“您的脖子,沒事嗎?”
雖然不再流血,可是衣衫被血浸濕的部分那麽明顯,也難怪臉色蒼白得可怕。
白楚攸看都不看沾血的衣衫一眼,毫不在意道:“習慣了。”
林焉以前也咬他,每次都把他手腕咬得亂七八糟,袖子上全是血。
後來是咬脖子,白楚攸默許的,一次次以鮮血喂養林焉體內瘴氣,在林焉毫不知情還傻乎乎的到處尋找能治他古怪病症之人時,将他體內的瘴氣化解,完成掌門囑托,讓林焉活。
侍從嘆息着,望着白楚攸脖子上的血頗為惋惜道:“小仙君受委屈了,宗主近幾年越來越偏執,一心想要找到複活人的關鍵之法,已經魔怔了。”
白楚攸卻道:“沒人告訴他在幻境裏死去的人,是沒法複活的嗎。”
尤其是死的那人本就是在幻境之中幻化出來的,只是林焉的一場虛妄的夢。
侍從忽然沉默。
良久才道:“宗主想複活的人是小仙君您啊。”
白楚攸眼睫輕輕顫了一下,似是感到疑惑,林焉複活他做什麽?當初騙他進殺陣想要他死的,不就是林焉嗎?
一心想要他死,然後改拜他人為師,為此可以魚死網破,以身設局。
這樣想要他死的人,居然也想複活他嗎?
白楚攸側目看向院兒裏的木樨,稀疏的小碎花在枝頭流浪,好似主人心事,零零落落,冷冷清清,畫在卷軸,落筆已不詳。
“你們宗主,還真是莫名其妙。”白楚攸說。
“有什麽不對嗎?”侍從問,“宗主他很厲害的,府裏大大小小都聽他的話,天下沒人敢跟他作對,他是迄今為止最為年輕的宗主。”
這話不假,林焉确實厲害,現如今連逶迤山也要忌憚他幾分,他要搶的人是白楚攸,逶迤山也拿他沒辦法。
白楚攸有些困了,強撐道:“可他以前,不愛叫我師父。”
以前又黏又磨人,還愛惹是生非,盡給他找麻煩,還不叫他師父。
侍從不知道他們以前是怎樣,沒法回應白楚攸。
白楚攸目光渙散了,餘光裏盡是喜宴的影子。
水雲間,春日宴,是喜宴。
熱鬧過後冷清的風吹在臉上,泛着微微涼意,白楚攸道:“想見他,又不讓我開殺陣。”
他不知道真正的喜宴是什麽樣子,該有怎樣的氛圍,他只知道他作為師父,毀掉了徒弟本就稍顯冷清的喜宴,讓徒弟一直耿耿于懷。
他喃喃着:“他怎麽不許這個願,我可以為他實現。”
侍從沒聽見他的呢喃,仰頭看着漸烈的陽光,勸道:“小仙君要不要進屋休息?”
白楚攸不怕熱,怕冷。
“……不了。”他緩緩閉上雙眼,看上去疲憊不堪,意識無盡下沉時還在想:林焉許錯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