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頭頂陽光多了幾分毒辣,侍從覺得炎熱,想要進屋休息,又不能把白楚攸一個人丢在外邊午休,正琢磨着該怎麽辦,餘光看見林焉回來,還拿着一柄遮陽傘。
靜靜的,站在白楚攸身後,不發出一點聲音,沉重的,好似一棵站了數萬年的松。
陽光最烈的時候,白楚攸神智回籠,漸漸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他摸上自己側頸,上面有新咬上的痕跡,頓時明白方才林焉為什麽要咬他。
以前的痕跡,莫名消失了。
林焉重新咬上去,在以前常咬的地方再次留下印記,假裝還和以前一樣。
白楚攸的手無力垂下,有些失神。
院裏的木樨幾乎要落沒了,只剩下零星的小碎花挂在枝頭,白楚攸不經想起逶迤山的水雲間來,那裏靈力充沛,木樨巨樹常年盛放,去過水雲間的人都說好像做夢一樣,太香了。
林焉也說那棵花樹太香,說他種的這棵只生長不到十年的樹香氣太淡。白楚攸聞不到花香,不知道以前能有多香,現在又何其清淡。
然後一眨眼,想起時間已經過去好久。
太快了,怎麽就十年了。
師姐長高了不少,早已脫去稚嫩模樣,師兄們也變得更為穩重,尤其是小八,雖然還是嘻嘻哈哈話很多的樣子,可是轉過身去也漸變從容冷靜。變化最大的是白樾,從前對白楚攸最是不屑一顧,如今也漸生憐憫,居然會為他送藥。
大家都變了,這十年的光陰,白楚攸錯過了就趕不上。
身上好像沒那麽冷了,也沒有很熱,陽光沒有曬傷他。身前映出另一個人的影子,那人撐着油紙傘,不知在他身後站了多久,為他這樣遮了多久的陽。
他沒開口,只是沉默看着。身後的人也不說話,宛若還不知道他已經醒來。
這十年間,林焉有拜過他人為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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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林焉對他有些專橫霸道到過分,這不許那不許,明明他才是師父。
不對,林焉從來沒把他當過師父,那場拜師典禮,只有他是認真的,哪怕他不願收徒……
可是他不收白樾就要收。
他不想讓白樾收下林焉。
直至今日,他仍覺得他沒有教導好林焉,讓林焉走入歧途,心思不在修煉,一心惦記着成親,惦記那個荒唐不已的夢境。
如果當初不跟大師兄争徒弟,會不會對三個人來說都有一個更好的結局?林焉跟着大師兄,心思便不會歪了,一心修煉,不會到後面闖下大禍險些沒法收場……
也不對,林焉不闖禍是不可能的,可若他師父是大師兄,闖下再大的窟窿也能被大師兄補上,白樾向來很會補窟窿,林焉根本不用擔心什麽。
白楚攸眼神黯淡了。
他果然不會教徒弟。
他忍不住想,如若當初真把林焉給大師兄,會不會大師兄就會對他不那麽冷漠一點,哪怕看他像個陌生人,或比陌生人更甚,也好過一直被讨厭還不知道為什麽被厭惡。
雖然很想活下去,但若是可以用死換白樾心軟……
他聽見林焉在他身後嘆息。
罷了,怎麽可能心軟,他跟白樾搶徒弟,白樾肯定會更讨厭他,就算再死一次,于白樾而言也只是死了個讨厭的人,過客罷了,憐憫已經是難得,更何況心軟。
沉默對弈下終究是林焉忍不住先開口,“進去換衣服吧,這麽多血,看着怪吓人的。”
白楚攸死後,林焉開始厭惡血。
“是你咬的。”白楚攸頭也不回道。
“……”血已經幹涸,但依然觸目驚心,都是拜林焉所賜,林焉誠心道歉,說:“對不起。”
白楚攸道:“原諒你。”
脖子稍微一動,就疼得厲害,每次被林焉咬過後,他都要喝好多藥補血。
須臾,他說:“別咬我了,疼。”
林焉沒再說話,把傘随意往旁邊一扔,陽光照到白楚攸臉上,刺得他下意識閉眼,下一秒,他被林焉攔腰抱起,就這麽抱着往屋裏走。
林焉說:“先換衣服,太多血了,我不喜歡。”
白楚攸沒有掙紮,只是問:“我允許你抱我了嗎?”
林焉反問,“我不抱你,你自己能走嗎?”
“……”
白楚攸沒法反駁。他若是能走,早自己進屋把衣服換了,何至于在烈日底下昏睡。
林焉把他輕放到床上,拿來幹淨衣服放他懷裏,又倒來一杯水放好,提醒道:“記得喝水。”
緊接着又補充道:“尾巴也喂喂水。”
白楚攸擡眸,問:“什麽尾巴?”
林焉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你的尾巴。”
“……”白楚攸聽得糊塗,懶得搭理他,“胡言亂語些什麽。”
正換好衣服,下一秒林焉的身影出現在房間,還端來一碗老南瓜粥。
白楚攸只看上一眼,默默移開目光,不願再看。
“不喝嗎,你以前很喜歡。”林焉說。
“沒有很喜歡。”白楚攸說。
只是那時候味覺還在,喝的藥太苦,想蓋蓋苦味兒罷了。
喜歡喝白樾煮的老南瓜粥的不是他。
喜歡到偏執,發了瘋的喜歡。
不是他。
林焉沒再逼迫,那碗粥便被放在一邊,林焉拿手帕沾水浸濕,托起白楚攸的手,動作輕柔耐心,給他擦着手心沾上的血。
然後問:“你怎麽一點也不好奇後來發生的事。”
白楚攸正望着自己被擦拭的手心愣神,聞言掀掀眼皮,問:“我應該好奇什麽?”
“随便什麽都好。”林焉說,“我是你徒弟,你怎麽都不關心你死後發生了什麽,不怕有人欺負我嗎?”
白楚攸抿抿唇,道:“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不好。”林焉假裝那就是個問題,并認真給予回答,然後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白楚攸只是看着自己手指發呆。
手心的血擦幹淨了,林焉換了水,重新托住他手腕,一根一根擦着手指。
擦到小指時,白楚攸問:“你想複活我做什麽?”
林焉手上動作不停,面不改色道:“我想你。”
說完給白楚攸擦另一只手,依舊是一根一根手指擦着,動作溫柔到不像話,“在我意識到我開始想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很想很想了。”
白楚攸目光仍然在自己手指上,聽見這話頭也沒擡,說:“你想的不是我。”
林焉給他擦幹淨手,擡頭望着他臉龐,也不說話,只是癡癡的望着,許久道:“我想白樂樂。”
片刻的寧靜後,白楚攸開始彙聚靈力。
以他們兩人為中心,腳底出現一圈一圈閃爍着微光的靈流,白楚攸默默注視着林焉,靈力越加強悍,絕殺陣即将重啓。
掌心突然多了一只手,那只手覆蓋靈流,叫白楚攸收回靈力。
絕殺陣幻境的入口還沒打開,就被迫中止。
“你差點就能見到他。”白楚攸沒有感情道。
林焉卻是無所謂,“都是假的,見不見無所謂。”他要真的白樂樂,要以前的白樂樂。
不要虛幻,不要贗品。
白楚攸神色如常,“那你複活我,實在沒好處。”
“這你得問逶迤山。”林焉嘴角一揚,自嘲道,“我倒是想讓我師父活……可我複活不了他。”
所以……
“……”白楚攸偏過頭去,眼底平靜無波,只是望着還剩有一絲熱氣的粥,道:“不是你讓我回來的。”
“不是。”林焉答的幹脆。
白楚攸忽然清醒,林焉怎麽可能讓他活。
……所以是誰讓他死而複生?
他唯一能想到的人是師姐,只是讓死人複生這種事,師姐顯然有心無力。
這倒是怪了,這世上居然還有除了師姐以外的人想要他複活,并且還有人真的能讓他死而複生。
白楚攸第二次問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同樣一個問題,“林焉,我真的還活着嗎?”
林焉還是回答:“阿楚若是死了,我便不是活的。”
白楚攸又問:“你現在是活的,還是也死了?”
“阿楚說呢?”林焉仰頭笑了,依稀還是以前的樣子,“你好好看看我,你覺得我是活着還是死了?”
白楚攸看了,覺得林焉還活着,但也跟死差不太多。
林焉在笑,可是瞧他眉上好多愁。
白楚攸不想再看,偏偏挪不開眼,陷在林焉漸漸變了意味的眼眸。
“師父,脖子上還有血。”林焉提醒道。
那些是已經幹涸的血跡,很不好擦。
可白楚攸望着林焉眼眸,音色漸涼道:“你不會是想舔幹淨吧。”
“……”林焉微微一笑,“哪兒能呢。”
當然不能承認。
緊接着林焉施法,淡淡靈光閃現過後,那片幹涸的血跡都不見了,脖子上只有一個新出現的、很小很小的咬痕。
獨屬于林焉的标記。
“……”白楚攸不明白,這麽簡單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多此一舉親自為他擦手,“我靈力枯竭,你靈力也枯竭了嗎。”
大抵是死過一次帶來的影響,白楚攸自重生以來,靈力便不大好使,不然他可以自己解決。
林焉認真道:“原本是想親自幫你洗掉,怕你生氣。”
怕白樂樂知道了不高興。
白楚攸不喜被人近身,這在逶迤山不是秘密,更別說親自幫他沐浴,活膩了找死。
他目光微斜,語氣聽不出情緒,“你現在這樣,就不怕我生氣嗎。”
林焉笑而不語。
林焉給他脫鞋,握着他的腳心輕輕揉捏,只是靜靜揉着,模樣虔誠而認真。
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旁邊就是剩下的燒到底的喜燭,而林焉一身樸素白衣,一只膝蓋跪在地上,捧着他的腳揉得認真。
這種感覺,好陌生。
“你別弄了。”白楚攸縮回自己的腳,“……癢。”
膝蓋上白楚攸的腳倏然離開,林焉手心落了空,擡頭望去,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溫柔與滿滿陌生的情緒就這麽落入白楚攸眼眶。
白楚攸不懂。他看不懂林焉的神情是什麽意思,他只覺得這人太過溫柔了,除了溫柔,還有一種看不懂的、但讓他想逃離的陌生感覺,他害怕,倉皇移開目光,抱着自己膝蓋有些不知所措。
這種感覺是什麽,沒人教過他。
但他想大抵不是什麽好東西,否則他不會下意識這麽抗拒害怕。
沉寂中林焉似乎嘆息一聲,仰頭看了好久,視線再落到白楚攸臉上時,眼底又恢複先前的麻木冷淡。
“我不欺負你。”林焉取過被褥将白楚攸整個人包上,低聲道:“阿楚,別怕我。”
語氣近乎請求。
他把白楚攸整個人包裹起來,像為他築的小巢,只留一個腦袋出來透氣,他認真研究過,這種包裹方式可以讓人有安全感。
白楚攸縮在被褥間,好像沒有那麽怕了。
林焉靠過去,隔着被子抱住他,下巴輕輕擱放在白楚攸肩頭,“師父為什麽要怕我?”
白楚攸說不出為什麽害怕。
他只是下意識抗拒,想逃離。
“沒有怕你。”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可是一擡頭,林焉又露出那種讓他不懂卻下意識害怕的神情。
他猛地推了林焉一把,讓自己跟他拉開距離。
林焉目光很受傷,“我又惹你不高興了嗎?”
白楚攸還是不懂,林焉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神情,這種眼神太過熾熱,柔情萬丈,目光癡迷,一直看着,舍不得眨眼一樣。
白楚攸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至于這種神情是什麽意思,他不懂,不想懂。
“你……別靠我太近。”白楚攸有些委婉道。
“……”林焉緊盯着他不說話,目光漸漸帶了陰郁。
白楚攸還想往後縮,驀地一只手腕被林焉摁住,目光依舊緊盯着他臉龐不放,看他沒法再鎮定自若,慌亂從眼睛裏跑出少許。
林焉手掌太大了,明明沒用什麽力,剛好能讓白楚攸掙脫不開,尤其現在身體越發不好,根本不能強撐着清醒上一整天。
白楚攸想逃離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不想在這裏待了,這裏不是水雲間,他不想來。
他想去如願湖,永遠在那裏,與冰雪作伴,凍死也沒關系。
他有點懂了,林焉那種奇怪的眼神,是想欺負他的前兆。
白楚攸眉心緊蹙,門外的溪水從窗戶一躍而入,漸漸在他手心凝成劍的模樣,只是剛出現劍身,就看見林焉眼神越發陰沉,涼得好像如願湖的雪。
林焉大可不必生氣,以白楚攸現在身體的狀況,是召不出去憂的,但他下意識就阻止了。
白楚攸召劍的那只手掌心被林焉的大手壓住,去憂在沒凝成之前消失,林焉忽的笑了,傾身壓過去,笑容古怪:“阿楚也想殺我啊,那我可不愧疚了。”
說完起身,高大的身影居高臨下,神情看來居然有幾分開心,“師父先休息,我去做飯,晚點陪師父一起吃。”
白楚攸還沒從內心的抗拒中緩過神來,就見林焉嘴角一咧,意味不明道:“今晚我可要跟師父一起睡了,你毀了我的新婚之夜,還沒賠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