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傍晚時分風有些大,侍從都回屋待着,小院兒沒了人影倒顯得有些冷清。

假的就是假的,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顯現出不一樣來,真的水雲間即使沒有人影,也從不像這般失去生機。

水雲間有流水,有花香,傾瀉而下的瀑布山泉,鳥鳴花開的僻靜仙境,有一只偷養的貓,還有白楚攸。

“阿楚躺在我的床上。”林焉不知何時趕回來,見白楚攸睜眼,眉毛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了,這是林焉的房間,白楚攸來等他,趴在他窗邊看花,結果沒忍住睡意,就這麽睡了過去。

可白楚攸記得自己是趴在窗邊的,怎麽現在就到這裏躺着了?

擡眼看林焉,還能在他眼裏依稀看見得意,他在看笑話。

“你的床,真硬。”白楚攸掀被起來,去往窗邊道。

“晚上不會這麽硬了。”林焉側身跟上去,微微笑着,“是我疏忽,讓師父休息不好。”

他的聲音明明很平靜,甚至算得上有幾分溫柔,白楚攸卻身體一僵,微微擡眸,好久才道:“你還想着你的新婚之夜嗎?”

林焉沒說話,過來從背後抱住他,悶悶的聲音從脖子間傳來,“嗯……”

白楚攸聽出一絲不甘心。

“抱我可以,不能抱太緊。”白楚攸還以為新婚之夜就是抱着他睡一覺,林焉聞言卻輕笑出聲,“誰說新婚之夜就是抱着睡一覺就好?”

白楚攸神色如常,“你說的。”

也是那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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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的生辰宴,林焉诓他當新娘,到了晚上非要摟着他一起睡,大言不慚新婚之夜都得那樣,白楚攸深信不疑。

林焉笑了,“師父好像一直都很相信我的鬼話。”

他承認了,他經常騙白楚攸。

白楚攸沉默着被他一直抱着,看窗外夕陽映照進窗,千絲萬縷的光,像透過湖面映入水底的線,模模糊糊,輕而繁密。

他該一身輕松,唯有被林焉抱着,多了甩不掉的沉重。

林焉的氣息在脖頸間彌漫,散之不去,林焉告訴他:“新婚之夜的意思,是要行夫妻之禮,孕育生命,當然不可能只是抱着入睡那麽輕于表面……”

還要親吻,要接觸,去吻清秀好看的眉宇,吻微微下垂的睫毛,輕吻鼻尖,溫柔撫摸衣衫覆蓋下的萬物。

要發了瘋似的,把他的一切都争奪過來,也予與他一切,要纏綿,要瘋癫,要把他弄哭,要一起瘋掉。

林焉偏頭望向白楚攸的唇,視線緊盯着不放,喉結微微滾動,目光迷離幽深,“剩下的,還要我繼續說嗎?”

白楚攸似乎在思考他話裏的真實性,畢竟林焉老是騙他,他以前偶爾能分清是不是騙,現在一片混濁。

似是想明白了新婚之夜是什麽意思,他緩緩道:“你就那麽在意……幻境裏的新婚之夜嗎……”他垂垂眸,眼底有些濕潤,“你也想,欺負我嗎?”

林焉仍舊偏頭看他,差點就脫口而出“是。”

可林焉閉了嘴,一只手覆上白楚攸雙眼,想着在如願湖底永遠沉睡的人,說:“不想了……”

沉睡……對,白楚攸不該沉睡,不要閉眼。

“師父,睜眼。”林焉松開捂住白楚攸雙眼的手,強迫他轉身望着自己。白楚攸雙眼平靜,在林焉眼裏看見不平靜。

林焉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看他,林焉今天第二次用這種眼神看他。

那麽奇怪,似在翻湧着什麽,壓抑不住要一股腦傾倒出來,白楚攸嘗試以有限的經歷去分析那種眼神是什麽意思,可那溫柔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時,他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垂着頭不敢與林焉對視。

“阿楚看我。”林焉強迫白楚攸擡起頭來看他,白楚攸倉促望去,眼前人劍眉星目,蘊着濃稠化不開的思念,眉宇間盡是熱烈,依稀還能看出二十歲的影子,又不同于二十歲的幼稚。

現在的林焉,成熟穩重,理智溫柔到可怕。

可多的那一份情感,白楚攸實在想不出是什麽意思,他只是害怕,連帶着對林焉也多了幾分厭惡,想逃離。

“師父在害怕什麽?”林焉的手劃過白楚攸一邊臉頰,輕輕的,克制的,唯恐下一秒就手心空落落的,“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說,“白樂樂,你是這裏的主人。”

怎麽可能是家,白楚攸胡亂地想着,尋常人家的家不是只有兩個人,也不像他們這樣關系錯亂,師父還是師父,徒弟不是徒弟。

他一心把林焉當徒弟,林焉真心把他當過師父嗎?

不是家,不是主人,他沒有家,他只有水雲間,也不是主人,他向來都是一個人,林焉沒住進水雲間之前是,有了徒弟之後還是,現在也是。

他不需要有一個家,也不需要假的水雲間。

環顧四周,地面上兩人的影子被餘晖拉得很長,林焉又長高了,白楚攸的影子只到他的肩頭,小小的一只,林焉往前一步,就能整個将他包裹住,林焉沒發現。

白楚攸移了眼不願再看,偏過頭,看見一只喜鵲銜枝飛過,撲翅的聲音在風中細細的響,他看着外面落了滿地的木樨,換了個話題道:“木樨喜高,你不會養。”

“師父會養就好了。”林焉目不斜視,繼續癡迷地望着白楚攸的臉,“師父幫我救救它,它快死了。”

白楚攸似在忍耐,“你根本就沒想好好養。”

林焉撒嬌否認:“沒有……”

林焉可想好好養了,潛意識裏覺得把木樨養好了,樹活了,這個假的水雲間就有了生機,白楚攸就會回來。

一年,兩年,三年……

樹活了,白楚攸還是死的。

林焉有些古怪道:“我何嘗不想好好養,我終日幻想把樹養好了你就回來了,可是我養了十年,連你半縷魂魄都沒見到。”

“白樂樂,你不全的魂魄去哪兒了?”林焉想起閻羅說起見到白楚攸魂魄時的情形,話裏話外都是同情,他們說太慘了,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魂魄能慘淡到那種地步,可以用“慘”字形容。

林焉喃喃着:“怎麽可以殘缺成那樣,你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窗外地上的落花好像突然之間有了香氣,林焉想起水雲間風最大的那天,整個水雲間都是木樨花雨,他失控地抱住白楚攸,很想時間暫停,就那麽抱下去。

“怎麽哭了。”

白楚攸的聲音把林焉拉回現實,林焉默默抹掉眼角的淚,回道:“我想我師父。”

“你這人,很奇怪。”白楚攸從懷裏拿出個什麽東西,很小,很輕,小藥袋一樣,“我已經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的。”

他打開小藥袋,喂林焉吃下一顆藥丸,說:“別哭了,這麽大人了。”

林焉咽下藥丸說好,然後微笑着,眼淚又落下一滴。

白楚攸想了想,又喂給林焉一顆,看林焉面帶微笑吞了下去,問:“什麽味道?”

林焉道:“沒嘗出來。”

白楚攸手頓了頓,又喂給他一顆,“什麽味道?”

林焉說:“苦的。”甜到發苦。

白楚攸收起小藥袋,說:“那你便苦着吧。”

“好。”林焉答完,微微彎腰,繼續乖巧地把頭墊在白楚攸肩頭。

“別抱我,摟摟抱抱,像什麽話。”白楚攸要推開他。

林焉以前每次抱他都抱得很緊,但是這次更緊,就像害怕他離開似的,怎麽也掙不開,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我要抱,終于能抱到師父了。”林焉不聽,繼續抱他,将頭深深埋進他頸間,準确無誤蹭着側頸咬出來的新疤,白楚攸忍無可忍道:“好好說話,何時學會這般扭捏作态了?”

不等林焉辯駁,緊接着道:“還有,你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不用叫師父。”

林焉似是難以置信道:“……師父?”

白楚攸再次強調:“別叫師父。”

林焉不解,疑惑的眼光看着白楚攸,白楚攸解釋着,“我不習慣。”

從前任何時候都是一口一個“白楚攸”,得知白楚攸還未及冠,還自诩長輩,好意給他字都想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名字,叫什麽的都有,反正就是不叫師父。

林焉不服,解釋着:“可是阿楚明明就很喜歡聽我叫師父,之前叫你師父的時候,你都很開心。”

白楚攸皺了皺眉,“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叫師父,阿楚不開心嗎?”林焉擡起頭來,耐心問着,“那阿楚想聽什麽?阿愉、悅悅、樂樂——”

白楚攸打斷他:“叫白楚攸就好。”

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之後,林焉小聲喚他:“阿楚……”

夜深時白楚攸到底沒能逃過只有一個擁抱的新婚之夜。

他要走,林焉攔着他,然後不顧掙紮把他推到鋪了一層又一層柔軟被褥的軟榻,強迫他躺下,然後自己從背後摟着他入眠。

白楚攸還想動,就聽見林焉發出很輕微的“嘶”聲,好像傷口又被碰到了。

“阿楚別亂動,我很困,想休息。”

白楚攸便這麽忍了半天,等到身後呼吸均勻了,動作很輕的轉身,面對林焉成熟的臉龐,沉默半晌,再次伸手碰了碰新長出的胡茬。

只一下,再次被紮得縮回手。

林焉悄無聲息睜眼,黑暗裏望着他不語。

白楚攸眼睜睜看着他毫無征兆落淚,小聲問:“怎麽又哭了?”

林焉難過道:“白樂樂,我夢見你說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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