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白楚攸愣愣神,覺得林焉的夢有些奇怪了。

他不會想誰,他誰也不想,除了剛開始面對不知換了幾個春秋的陌生世間有些不習慣,想過逶迤山,想過師姐,想過白樾,只想一點點,很淺很淺的一點點,能回逶迤山便去看看他們,不能回不看也行,其他誰也不想,沒有誰是舍棄不下的,林焉說的對,他就是很無情。

他問林焉:“為什麽會夢見我說想你。”

林焉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幾分脆弱來,剛醒嗓子還有些啞,“因為你不想我。”

因為不想,所以只能通過做夢騙自己他想。

然而林焉很少能夢見白楚攸,大多數夢境裏一片黑,沒有白樂樂,什麽也沒有。有時候去争奪靈器争累了,會突然想如果白楚攸還在會是怎樣,應該會幫他的……

不對,白樂樂如果還在,他也就不用再去争奪靈器,不用費勁想什麽複活的法子。林焉的大手扣在白楚攸後腦,溫柔地摸着他的發,說:“師父,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其實你想過我。”

只需要一句,哪怕是違心騙人的話,林焉想,他會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

白楚攸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過林焉,偶爾會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林焉的臉,發覺變化太大時會不由自主逃避,沉淪在過去無法自拔。

他想着林焉一天天的餓死鬼投胎一樣到處找他要東西吃,給林焉雞血又滿臉嫌棄磨磨蹭蹭半天不肯喝,餓了找他,渴了找他,出去玩累了回來也要找他,甚至到了夜晚還怕鬼非要纏着他一起睡。

水雲間到處飄蕩着林焉叫他的聲音,林焉不停地在叫他名字,開心了叫他,生氣了叫他,疼痛時叫他,求幫忙時叫他,無緣無故也會叫他。

“阿楚!阿楚!阿楚!”

“阿楚救我!我動不了了!”

“白樂樂!快!我要掉溪裏了,救我!”

以及闖禍之後又找白楚攸兜底,“阿楚呢!是阿楚讓我去的,不信你問他!”

Advertisement

有一陣白楚攸都躲到禁閉室去了,沒想到林焉還是找到他跟了去,在禁閉室外一頓可憐訴說,他只能很無奈地出去,“鬧什麽鬧,這裏需要安靜。”

林焉瞬間喜上眉梢,“阿楚來了?阿楚救我!掌門要打斷我的腿!”

“師父更應該縫上你的嘴巴……唔——”

嘴被林焉從身後捂住。

“噓!”林焉壓低了音量,把白楚攸往禁閉室帶,“有人來了。”

白楚攸滿臉不悅地拍打林焉手,林焉死活不松手,“別鬧,再鬧就來人了。”然後跪坐在白楚攸身邊,安靜一天。

總之事後白楚攸又去給他賠償,然後望着水雲間越發少的配置,總覺得這裏遲早有一天會賠光。

林焉摔壞白楚攸的琴之後,某天突然心血來潮問:“白樂樂,我把你琴摔壞了,你為什麽不打我。”

白楚攸正在曬太陽,看他一眼,随口說:“我也犯過錯,我師父沒打我。”

林焉“哦”了一聲,“那你師父對你還挺好呀。”

白楚攸忽然認真問道:“我對你不好嗎?”

林焉眨眨眼,好是好,但他沒把白楚攸當師父。師徒的身份太疏遠了。

白楚攸說:“算了,早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沒良心的。”

林焉尴尬笑笑,“別呀,咱倆誰跟誰,用不着那些繁文缛節,叫師父多生分,白樂樂就很好聽。”

林焉在四師叔那兒打了一個月的工,求四師叔替他制作了一把新琴,要送給白楚攸。

白樾生辰要到了,白楚攸苦練琴藝,想在生辰宴上彈給白樾聽。正練着,琴聲裏忽然夾雜了一絲額外的噪音,噪音的源泉就在門口。

等他到門口一看,林焉坐在地上,抱着新琴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刁鑽的角度彈着,眼見被抓包,鼓起勇氣問:“我能進去跟你學習嗎?”

白楚攸心堵了一下,道:“随你。”

白楚攸也不說幫林焉,林焉只能罵罵咧咧一個人把琴抱進去,放在白楚攸對面的位置,學着他的坐姿坐下,竟然也有幾分優雅。

林焉跟着白楚攸的節奏嘗試彈了幾下,聲音粗糙劣質,粗俗不堪,“你別只顧自己彈啊,你教教我。”

白楚攸沒理會他,專心練着自己的曲子。

“你慢點,慢點。”曲子到了高潮部分,節奏比較快,林焉眼忙手亂,眼睛看不過來,手也跟不上,“慢點啊!啊!!”他大叫一聲,手指在琴弦上胡亂的撥動,發出來的聲音直聽得人火冒三丈。

白楚攸被亂了心神,帶着微微怒意直視林焉,卻剛好看見後者嬉皮笑臉,眉毛一挑,挑釁地看着他。

白楚攸強壓住怒火,冰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哎別生氣嘛。”林焉忽然笑臉相對,起身走到他身後,圈着他,“師父啊,我是來認錯的。”

白楚攸不耐道:“出去!”

林焉态度誠懇:“我真是來認錯的,上次弄壞師父的琴,徒弟很抱歉,所以去找四師叔幫忙,新制了一張琴。”

怕白楚攸不相信,他又補充道:“我是真的想賠罪的,吶,那張琴就留這兒了,現在它是你的了。”

這是林焉從小到大第一次送人禮物,生怕被拒絕,說完就走,出去的姿态還有些狼狽。

那架琴至今還在水雲間放着,白楚攸一次也沒碰過,他并非擅長琴藝之人,只是因為白樾所以一再嘗試,白樾送他的琴毀了,毀了便是毀了,林焉送更新的更好的都沒用,他不要。

他不貪圖林焉的東西,也沒好好想過林焉。

可他望着對面難掩脆弱的人,分明就是在害怕他說“沒想過。”

可事實上也有想過,偶爾回想過去時,水雲間裏總有林焉的影子,這何嘗不算想過,但很快他又想起林焉想的不是他,那句“想過”便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林焉等了太久沒等到回答,居然笑了,自欺欺人道:“阿楚想我,我知道了。”

白楚攸反駁:“你不知道。”

林焉語氣幾乎是命令式的,“阿楚想我。”

“不想——”

“想!”林焉強硬地打斷白楚攸的話,手上一用力,便将人攬向自己,“阿楚抱抱我。”

林焉眼神空洞,目光不知看向何處,在白楚攸看不見的地方,用着他教給自己的心法,手心漸漸出現靈流,流轉凝聚成鋒利的魚骨匕首,尖端正對着白楚攸後背上心髒的位置。

白楚攸猛地被拉入林焉懷中,鼻尖被撞得有些疼,他揉揉鼻子,沒有聽話的抱抱林焉。

林焉假裝他抱了。

“阿楚抱緊我。”

白楚攸嘆息着,知道林焉又要開始不正常了。

“阿楚。”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林焉在心裏一遍遍叫着,時間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跟在白楚攸後面瞎轉悠,不叫師父,拐着調叫他阿楚。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阿楚看我,我教你笑。

阿楚饒了我,下次不會了。

阿楚來接我,師叔要罰我。

阿楚最好啦!我給你蜜餞作為獎勵!

阿楚要去哪兒?

阿楚回來啊……

“阿楚……”

白楚攸聽見了,抱着他,目光溫柔,略帶迷茫,很淡定地說:“你在發抖。”

林焉眼裏血絲遍布,有些控制不住眼裏的濕意,他的眼神仍舊空洞,但多了一絲恐懼,他有些分不清此刻是何時,他又在哪兒,抱着的是誰。

耳邊的風聲由心尖吹過,白楚攸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從前傳來,跨越時間的山山水水,乘着風,帶來舊時呢喃。

林焉什麽都分不清。

以至于神識恍惚,不能思考。

林焉聽見自己說:“是啊,我在發抖。”魚骨匕首的尖端緩緩靠近,直到抵上白楚攸後背,林焉嗫嚅着唇,聲音低到塵埃裏去,聽來像是自言自語,“阿楚,我好怕。”

白楚攸似乎還沒感受到後背的不适,不知道能要他命的利器就握在林焉手裏,他是死是活,全憑林焉瞬息的決定。

他終于在此時回抱林焉,唇角還有若有若無的笑意,如以前的任何時刻一樣臨危不懼,雲淡風輕,撫着林焉後背告訴他:“沒有鬼,不用怕。”

林焉還是抖得厲害,魚骨匕首在他手裏顫個不停,他下不了手。

“沒記錯的話,今年你該是三十而立的年紀,都這麽大人了,不能怕鬼了。”白楚攸安慰他,“想做的事情及時去做,手別抖,不要害怕。”沒有什麽是下不了手的。

林焉怎能不害怕,他要殺掉的眼前人跟白楚攸長得一模一樣,他怎麽可以不害怕。

白楚攸垂了眼睫,語氣忽然有些輕快道,“說不定哪日你見到的鬼就成了我,難不成還要怕我。”

對!白楚攸已經死了,但是沒有變成鬼,林焉找不到他。

找不到。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怎麽可以死得那麽幹淨,一點蹤跡不見?!

殺了眼前人,真正的白楚攸就能回來了嗎?

不能。

“我怕啊阿楚……”林焉忽地卸了氣,眼睫顫得厲害,魚骨匕首從他手裏瞬間消散,他抱緊了白楚攸,下巴靠在他腦袋上,低聲道:“我好怕,真的怕,樂樂不要變成鬼,不要到處亂跑,我真的找不到你。”

林焉聲音染上哭腔,“我找不到你啊白樂樂,你到底去哪兒了!白楚攸,你去哪兒了!”

他前些天做夢,夢見白樂樂笑着問他,“找人替代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會難過嗎?”

他醒來淚流滿面,丢下一切去如願湖,伸手想觸碰一下白樂樂,還是碰不到。

白楚攸被他抱得有些緊,莫名感受到林焉在恐慌,不忍推開,聽林焉崩潰道:“白樂樂你原諒我!我沒找誰替代你,我知道他不是你,但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叫我如何忍心殺了他!”

林焉已經糊塗了,嘴裏不斷說着胡話,“我只是太想你了,誰叫你不回來,誰讓你要抛下我。我說不要你都是騙你的,你說不要我居然是真的不要我!”

很快他的聲音又平息下來,可憐道:“樂樂啊,別不要我……你想我,有空的時候也想想我,興許就發現我還行呢,我很壞,我在改,我學着善良,學着不自私,學着去原諒,你回來看看我,我真的有在改變。”

他的眼淚蹭到白楚攸頭發上,閉了眼自言自語安慰着自己,“阿楚想我,阿楚一定在想我,對,只是我不知道,但是他可能也在想我,如我想他一樣。”

這樣想着,林焉又笑了。

對,白樂樂肯定也會想他的,他們可是成了親,拜過天地的,美酒好茶,瓜果點心,親友在側,高朋滿座。

他們成親了,成親了,白樂樂會想他的,會想的。

白楚攸有些惱,執拗道:“不想——”

林焉再次打斷他:“想!”

白楚攸能感受到,林焉腦子裏的線已經繃直了,很緊很緊,受不了打擊。白楚攸也喃喃着:“想。”

應該是想的,白楚攸也有些分不清。

“想”字落下時,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林焉明顯松了一口氣,他仰頭,又給林焉喂了一顆小藥丸,林焉笑着吃下,連聲音都有所緩和,“白樂樂,你悲憫蒼生萬物,也可憐可憐我,至少,讓我再見見你。”

以前的林焉是不會這樣跟白楚攸講話的,這麽柔和,還帶着莫名其妙的寵溺,“我想知道你有沒有長高,有沒有還在生病,有沒有收其他徒弟……收徒也是可以的,但別讓我知道,我怕我會克制不住自己殺了他,不管是誰,我都不想有人拜你為師的,白樂樂,不要收徒。”

白楚攸不動聲色再喂給林焉一顆小藥丸,要他閉嘴,林焉吃了,安靜了一瞬。

“他不會長高,不會生病,不會收徒,殺陣重啓時你還能見到他,但不會是之前的他。”白楚攸想着幻境裏的事,認真給林焉講解殺陣的特點,在裏面遇到的人都是一次性的,二次重啓殺陣時,即使還是之前的人,也是新的人,同樣的長相,不同的人。

白楚攸願意重啓殺陣,是因為他知道林焉再遇見的,不會是之前那一個。

林焉若還想成親,白楚攸還是會殺了那個人。

殘忍的話剛說完,白楚攸又喂林焉吃下小藥丸,林焉什麽也不說,順從的張嘴,咽下。

“你都不問問這是什麽。”白楚攸道,“若是我給你的是毒藥。”

“沒關系。”林焉說。

是毒藥也沒關系。

白楚攸看出來了,林焉已經不想活了。

他解釋着:“這是師姐給我的糖,我沒舍得吃。”

林焉這才說:“甜的。”

“當然。”白楚攸無比肯定道,“師姐只會給我甜的。”

“你很信任她。”明明甜到發苦,咽下去時是苦澀,柯昭給糖時沒有嘗,白楚攸也嘗不出來。

白楚攸不疑有他道:“師姐不會害我。”

林焉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也說過我不會害你。”

白楚攸比他沉默更長,“所以,我的死跟你有關嗎?”

“……對不起。”林焉聲音矮下來,有些無措。

好像有些冷了,白楚攸拉拉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來,無所謂道,“不用對不起,不是你。”

“是我。我叫你出關的。”不出關就不會死,林焉用的是幾乎算得上肮髒卑劣的手段逼他出來的,“可是若能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逼你出來。”

“……”白楚攸無言以對。

不知道是先前哪句話刺激到林焉,林焉漸漸冷了臉,忽然翻身坐起,雙手撐在白楚攸肩膀兩側,以一種不允許逃跑的圈禁姿态,居高臨下質問道:“白樂樂,一聲不吭閉死關,誰教你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