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門外的木樨巨樹又落了一層碎花,林焉清晨起來接朝露水時看見,俯身抓起一小捧看了又看,有點貪念混着朝露水的香。

好像也沒有很暈。

是好聞的。

像白楚攸身上的氣息,淡淡的,與若有若無的藥香混在一起,清新飄香,互相遮掩,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淡淡的,一閃而過,糾結的,總讓人魂牽夢繞。

咪咪最近很少往水雲間跑,許是知道白楚攸不在,悠閑地不知去了哪兒。咪咪格外喜愛在這棵木樨巨樹下休憩,樹影斑駁,睡夢香甜,也許林焉也應該在這裏躺一躺,說不定一覺醒來會發現白楚攸正好回來,正像看咪咪一樣看着他小憩。

不,咪咪會笑話林焉的。

好好的一個人,跟一只貓争什麽。

也不算争,林焉也想不明白,大抵是因為咪咪是白樾的,而白樾讨厭他們師徒倆,所以他也應該讨厭白樾,繼而讨厭白樾的小貓。

應該是吧。

應該是的。

不能再有其他原因了,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所以白楚攸為什麽還不醒……他怎麽那麽容易生病,林焉長這麽大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像白楚攸這樣容易死掉。

怎麽還不回來,朝露水接了那麽多,一次也不回來喝。

林焉時不時變幾只小鳥兒放在樹梢,坐在白楚攸常坐的藤椅上,目視遠方失神。桌上的茶水是之前剩下的,剝好的栗子一顆未動,時間在一成不變的日子裏消逝,林焉偶爾從怔愣中回神,總要看看自己左手小指的線還在不在。

動一動小指,仿佛還能感受到阻力。但至少線還在,淡淡的靈流在空中若隐若現,将斷不斷,像禁閉室裏唯一的安撫物,仿佛線還在,白楚攸總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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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結界外的弟子說白楚攸還未醒。

他們說可能醒不來了。

有人值守掌門殿時遠遠見過一次裏面的場景,嚴肅,壓抑,死氣沉沉。

林焉聽完只是默默捏着小指的線,幻想另一端的人能知道他在水雲間等他。

說好了要幫他找靈器的,說好的不相離。

林焉隐隐在心中覺出一點舍不得的情愫來,是舍不得白楚攸就這麽死了,還是舍不得再也回不來水雲間,他分不清。

白樂樂,你還欠着我三個願望呢。

你能不能,快點好。

其實白楚攸能不能醒跟林焉沒關系,這次這樣完全是因為白楚攸自己的身體撐不住了,始料未及,細想又覺得合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撐不了了,掌門他們都知道,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覺得是林焉害的,這個鍋林焉不背,他沒弑師。

但林焉有點後悔帶白楚攸回家。

是不是不帶他回家,早點帶他回來逶迤山,就不會這樣了?

好歹不會現今這般一直不醒。

如此又過半月,林焉終于從守着水雲間弟子的竊竊私語中聽到白楚攸蘇醒的消息。

可是……

可是他們說白楚攸不回水雲間了。

白楚攸日後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住掌門寝殿。

真的不回來了嗎?

掌門終于還是決定把白楚攸養在身邊嗎?

林焉聽見結界外的弟子們交談:“住掌門寝殿,這是莫大的殊榮啊!迄今為止也就只有小師弟有這份待遇吧!”

“明明之前再嚴重都在水雲間,這次居然要搬回掌門殿了嗎?”

“可不!聽說這次可嚴重了,前幾日掌門不還嚴查有沒有人瞎許願嗎?”

“怎麽又查許願的事?沒人偷偷許願吧?再說掌門怎麽還真信這個?”

“據說是查不到病因……”

結界外的聲音漸弱,林焉等了許久,才聽見又有人開口。

“這次好像真是因為身體撐不住了……”

沒有無故犯病,就是撐不住了。按他們的意思,白楚攸沒法再一個人住,需得随時有人照看好好調養才行。

需要調養多久呢?他要在掌門殿住多久?真的不來水雲間了嗎?

林焉是不大信的,總覺得白楚攸會回來。

可是一日兩日過去,又半月過去,始終不見人人影,白楚攸好似真的住掌門殿再不回來。

就不知道讓人傳個信嗎?他這樣不聲不響就在那邊住下,把水雲間和林焉都抛之腦後,什麽都不管了嗎?

林焉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怎麽都落不下,開始懷念以前的日子。

陸元黎來看過林焉一次,帶來讓林焉紮心的消息,“當然不回,人家住掌門殿多好。沒見過吧林曜生,跟掌門同吃同住,掌門親自喂他藥喝,他還拒絕掌門說不想喝,你看整個逶迤山有誰敢跟掌門說不。”

緩了緩,陸元黎又道:“好像他當你師父也還行,至少受掌門寵愛。”

林焉聽了半晌不吭聲,陸元黎以為他被關糊塗了,心一沉,說去試探試探能不能給他求求情。

說起來林焉向來是自由的,哪裏被這樣關過,陸元黎還得隔着結界跟他講話。要走時林焉宛若才知道表哥來看他,隔着結界問:“他還好嗎?”

“還行吧。”陸元黎說,“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又說:“別憂心,我去給你求情,這不是你的錯。”

跟掌門求情是不行的,陸元黎來之前打聽過,事實上白楚攸還躺着起不來呢,整天昏昏欲睡,睡的時候多,清醒時間少,掌門正在氣頭上呢,哪能思考其他事情?

“不用求情。”林焉出聲拒絕表哥,“這裏挺好的,利于修行,我哪兒也不去,誰也別來。”

水雲間的樹還需要人養,花需要人養,咪咪也需要人照看,院子要一天一掃,桌椅要一天一擦,林焉哪兒也不去。

只是不知道白楚攸有沒有好一點,沒有真正見到他人,林焉終究有些擔憂。

再過半月之餘,還是不見人回。

林焉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林焉怔怔地站在烈日下,陷入沉思,連頭上的太陽變得毒辣也沒反應,任送來的飯菜一點點變涼,始終吃不下。

很好白樂樂,你是真的不要水雲間了,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徒弟,這麽大一徒弟說不要就不要,咪咪說不管就不管,醒了不差人來信也就罷了,還是靠我鬼鬼祟祟每天偷聽別人講話才知道你醒來的消息!

好好的水雲間說不回就不回,那掌門殿有那麽好嗎?你晚上冷時能讓掌門摟着你睡嗎?

你敢!

你若真叫那老不死的抱着你睡,看我不……

看我不……

我……

林焉的心被打了死結,繞不開了。

掌門雖是個老不死的,但那張臉确實好看,白樂樂又是個喜歡臉好看的,比如白樾師叔那種,白樂樂就喜歡得不得了。

腦海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太妙的可能性——白樾住的離掌門殿挺近,白楚攸又那麽喜歡白樾……

怎麽突然就有一種白楚攸即将要成為別人的人的錯覺?

好像真的毫無瓜葛了,白楚攸不要他這個徒弟了,他們真的再無任何關系,連同門師兄弟都算不上。

林焉生平第一次感到無力,彷徨,百思不得其解。到手的便宜師父真不要他了,應該高興的,怎麽還徒增失望……

林焉想得入神,連結界有所松動都沒注意到,直到柯昭拿石子準确無誤扔到他胳膊上,他感到疼,才發現已經有人進了結界。

“想什麽呢。”稱得上涼薄的聲線,白楚攸目光看向再次涼了的飯菜,聲色依舊涼薄,“把自己餓死,好讓別人說我虧待你?”

林焉感覺自己心跳驟停了瞬間。

“就該餓死他。”柯昭扶着白楚攸進屋,忍不住數落林焉道,“你個沒良心的,阿楚一聽說你一直不吃飯非要回——”

“我該喝藥了師姐,林曜生扶我進去就行。”白楚攸打斷柯昭剩下要說的話,催她去閣樓煎藥,柯昭連聲說好,把兩邊的大辮子往身後一扔便去閣樓煎藥。

林焉心顫個不行,找不到緣由,就是心跳過快,他老老實實攙扶着白楚攸進屋,連呼吸都在盡力憋着,怕驚擾到此刻連走路都要人扶的人。

沒想到等柯昭上了閣樓,白楚攸扔開林焉的手要自己走,吓得林焉心跳又是瞬間的驟停,忙不疊接着扶着他說:“哎白樂樂,你小心點啊!”

白楚攸走得很慢,林焉不禁想起他說過的走不好路的話,便問:“白樂樂,你腳還好嗎?”

白楚攸說:“閉嘴。”

聲音難掩虛弱。

“……”林焉再不敢開口。

白楚攸看着太虛弱了,大病一場似的,剛回水雲間又沉沉睡過去,柯昭把藥煎好也不見醒。林焉與柯昭坐在房間門口等着,林焉不禁出聲問:“得多長時間才能好?”

柯昭揪着發尾分叉的青絲随口道:“你倒是确信阿楚能好。”随後苦笑道,“外門弟子間已經傳得差不多了,都說逶迤山已經在準備喪事,給師兄們氣得一個個罰過去。”

“那你如何篤定阿楚會好?”林焉不茍言笑道,“之前去如願湖,他都那樣了,也是你救回來的。”

此話一出,萬籁俱寂。

好半天,柯昭理順發尾的結,笑道,“因為我醫術好呀!”

林焉笑笑,起身回屋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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