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翠竹林的竹葉被風刮得沙沙作響,白楚攸在藤椅裏熟睡,聞不到竹的清香。

眼看他就要清醒過來,林焉顫着手,往他眉心灌入靈力,讓他沉睡。

對不起白樂樂,還是下不了手。

對不起阿楚,在想殺了你的心淡下去之前,別讓我看見你還活着的眼睛。

林焉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白楚攸真的不見醒了,他又開始難受,看一眼漸落的日光,輕輕揉着白楚攸胳膊,說:“阿楚,該醒了。”

白楚攸被他叫醒,意識漸漸聚攏,想起林焉背他來翠竹林曬太陽,他不知不覺睡着了。

林焉說:“我背你回去,屋裏有書,你自己看會兒,我去做飯。”

白楚攸道:“不急。”

林焉以為他還有話要說,可白楚攸說完這兩個字,就丢了魂似的又發呆。

林焉嘆息着,牽他起來,說:“太陽下山就會冷,我們回屋,屋裏暖和。”

白楚攸終于遲疑地點頭,跟他回去。

只是剛走出一步,手就被人牽住,像小時候學走路時兄長牽着那樣。

林焉握他的手握得緊,像是一早預料他會甩開一樣,可白楚攸沒有甩,迷迷糊糊任他牽着走了幾步。

林焉心中忐忑,面上還保持冷靜沉着,即使白楚攸已經在嘗試抽手,還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只是手握得越發緊。

握緊了,讓白楚攸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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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緊了,又怕他手疼。

于是在一松一緊的松弛中,白楚攸已經扔開他的手走在前面,半點不回頭。

林焉的手心又空了。

什麽都抓不住。

什麽也留不下。

……

晚間天涼,白楚攸渾身結了冰似的,一點睡意也沒有。他倒真是晝夜颠倒得厲害,白日裏曬着太陽昏睡,晚上望着無邊的黑夜發呆。

林焉擠上他的床,像往常一樣把手搭在他腰間,白楚攸很清醒地問:“不是新婚之夜才這樣睡嗎?”

林焉說:“冷,這樣能暖和點。”

實在是習慣了抱着白楚攸入睡,林焉沒法再忍受一個人躺在冰冷床上時的孤寂。

白楚攸說:“我不冷。”

林焉這樣摟着他,實在太像新婚之夜了,他不喜歡。

黑暗中白楚攸的聲音孤寂又熱烈,冷暖不知,溫和而富有神性,林焉笑了,說:“我冷。”

“你身上總是很熱。”白楚攸自是不信他的謊言,“像冬天裏的大暖爐。”

“我說了,是我冷。”林焉把每個邊邊角角都蓋好,确保寒氣侵襲不了被窩一點,“我冷,請你抱抱我,給我溫暖。”

林焉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是越來越厲害了,但白楚攸是真的冷,就不想再推開林焉。

只是困意來襲意識模糊不清時,好似感到一條大蛇攀着他身體到處亂動,癢癢的,很讨厭。

林焉做夢做到一半去抱白楚攸,隔着衣料從小腹往上滑,尋他肋骨,鎖骨,感受心髒在手心底下緩慢而輕柔地跳動,又慵懶地往上摸去,去尋白楚攸臉頰,寸寸撫摸。

“樂樂……”

林焉情不自禁叫出聲來,掰過白楚攸的臉,仰頭就要吻上去。

白樂樂……

“我想你,白樂樂。”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清醒過來。

林焉忽然嘆息,把自己腦袋埋在白楚攸脖頸,幽幽道:“阿楚怎麽醒了。”

白楚攸擡手去推他的腦袋,說:“再不醒,你就要親上來了。”

說這話時已經很費力,更別提稍微一動傷口的血便止不住地流,白楚攸推不動林焉,便只能提醒道:“你不該親我,我是你師父。”

“我不會親你。”林焉把他圈在懷裏抱着,下巴在他肩膀上輕輕蹭了又蹭,不知想起什麽來,疲倦不堪的眉眼裏稍微顯露出一絲滿足來,“樂樂不願意的話,我不會亂來的。”

白楚攸明白了,林焉這是滿腦子都是幻境裏成親的事,無法自拔了。

“那麽,請你放開我。”不要再這樣抱着,像傳說中抱心上人一樣的親昵。

林焉假裝沒聽見,閉眼準備小憩。

林焉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勻,安靜的不像話。白楚攸卻很清醒,一直盯着頭頂上方發呆,想着往事入了神。

林焉不知在夢裏看見了什麽,嘴角難得的上揚,應該是個很美的夢,夢裏有他喜歡的人。

只是這個美夢并沒有持續很久,林焉聽見一陣小聲壓抑的喘息,枕邊人呼吸不均勻。

白楚攸沒法思考了,傷口的血一直在流,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血液在一點一點流出身體,這種感覺不陌生,只是有些惋惜。

如果,如果當初不進陣,會不會到了今天他也能像林焉一樣,好好活着,仍然活着。

如果心還在,如果不收徒,他會繼續一個人住在水雲間,沒有亂七八糟的你死我活,只是在水雲間練練劍,曬曬太陽,或許他真的能如師姐所說,長命百歲。

如果林焉能聽話點就好了。

如果他自己也能聽話點,比林焉聽話更好。

……罷了,要不他怎麽願意收下林焉呢。

或許是命裏就該有徒弟,鋒芒不經意間外露,招致殺機,收徒是死,不收也是死,無解。

只是比較對不起師姐,師姐很希望他長命百歲。

……

林焉也希望他長命百歲。

林焉又夢見幼年的屍山,身邊都是至親好友,唯一活着的他從亂葬崗裏爬出去,回頭時發現地上又多了一具屍體。

那人身上并無傷口,模樣瞧着十七八歲,臉龐卻過早地顯露出涼薄的氣息,冷冰冰的,安安靜靜的,歪着頭躺在又髒又亂的地面,與周圍的不堪判若雲泥。

周遭的冷空氣讓林焉忍不住咳嗽出聲,好不容易從屍山中爬出去,又一點一點爬回來,躺在多出來的那具屍體旁,歪着頭,與那人親密地靠在一起。

禿鹫在高空盤旋不落,烏鴉聲聲訴着離別,亂葬崗的空氣污濁不堪,林焉輕輕揮揮周圍的難聞氣體,看着屍體溫柔地笑。

白樂樂,你看,我們躺在一起。

天為被,地為棺,我們何嘗不算合葬。

林焉笑得很溫柔,跟成親那日笑得一樣,強烈的滿足感使他心情愉悅,你看,死了他們還是要躺在一起,沒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離。

可林焉低頭瞥見自己空落落的小指,笑容就有些凝固。

大雨傾盆而下,來得猝不及防,濃密的雨滴墜落在地,濺起的泥土髒了白樂樂衣裳,林焉眉頭一皺,不耐地從地上爬起,再把白樂樂抱起來好好護着,拍拍不應該存在于白樂樂身上的泥土,抹去眉心的雨珠。白樂樂就應該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白樂樂應該會睡很好,白樂樂生前不太快樂,死後應當得到祝福。

林焉忍着心窩的地方傳來的陣陣劇痛,告訴自己至少白樂樂還在身旁,他閉了眼低頭,額頭與白樂樂的額頭抵在一起,有些痛心,又偏執的感到滿足。

呼吸間鼻腔裏盡是血腥氣,林焉猝然從夢中驚醒,一時分不清這是在亂葬崗,還是在他親手打造的水雲間。

濃重到将他從夢中驚醒的血腥氣從懷中的白楚攸身上傳來,久久不散,林焉搭在白楚攸肩頸處的手往下摸去,停在心髒處,果然,一片濕潤。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白楚攸卻因為他突然的觸碰輕微地顫了一下,去推他的手,小聲道:“林曜生,我疼。”

林焉猛地支起上身,用靈力點燃床頭的燭光,看見白楚攸眼角未幹的淚痕,和胸口觸目驚心的血色。

“白樂樂……”

林焉立即釋放靈力給他止血,白楚攸還濕着的眼睫還在顫着,沒有情感道:“林曜生,我疼。”

“不疼……不疼……”林焉釋放更多的靈力給他,耐心安撫他,柔聲道,“阿楚乖,馬上就不疼了。”

可白楚攸的樣子看着不像很疼,太冷靜了,除了身體會在傷口被觸碰的瞬間自發顫抖,眼淚沒有感情地淌下,他的神情,他的眼神,實在不像是正在疼着。

白楚攸眼裏沒有林焉,倒像裝了一整場冬日的雪,眸中有若隐若現的霜花,破碎而美麗。

“林曜生……”他仿佛回到過去的某一刻,在體驗另一部分記憶丢失時發生的疼,他看着林焉,緩緩道:“我疼……”

“還疼嗎?哪裏疼?”林焉焦急地問,“除了傷口,還有哪裏疼?”

不知道,不知道哪裏疼……

只是好疼,痛意蔓延到全身,已經分不清哪裏最疼。

“白樂樂……”林焉有些無助地叫着。

白楚攸應聲看向林焉,眼裏的雪漸漸消融,把林焉裝了進去。

夜色溫柔,蟬鳴撩人,白楚攸直直地擡眸望着林焉,如多年前在幻境裏看他一樣,看時而皺起的眉平靜舒展,看閑不下來的嘴終于安靜,看林曜生,看他唯一的徒弟。

似水溫柔的靈力在傷口間流轉不停,暈沉的意識逐漸清醒,白楚攸終于明白他因何而疼。

剖心,很疼。

許久,林焉見他面色稍緩,終于問他:“還疼嗎?”

白楚攸遲疑地搖頭。

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疼了。

可林焉随即又笑,方才的關心一掃而空,面帶譏諷,問:“師父居然也會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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