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林焉以為像白楚攸這樣的人是不會疼的。

白楚攸無欲無求,對什麽都淡漠疏離,得失随意,像永遠不會心動的木頭……不,像雪,像經年不化的雪,冷冷的,屹立于雪山之巅不倒不化,又像潺潺而過的小溪,從不為誰停留。

這樣的人分明是神。

偏偏他是白樂樂。

是林焉與之朝夕共處過的人,鮮活的,會用寡淡目光注視你臉龐,說讨厭你,又幫你的人。

神愛世人,但白樂樂不是神,白樂樂只是恰好涼薄如冬雪,他死時還不到二十歲,他不懂得情感,分不清親情以外的愛意源于什麽。

白樂樂只是一個人太久了,沒人教他分辨情感。

林焉想要白樂樂染指情欲,林焉不想要一個沒有感情的神。

白楚攸唇色還很蒼白,沒什麽力氣,卻因林焉的話勉力道:“我當然會疼。”

他有血有肉,有感情。

他受傷了也會疼。小時候不怎麽會走路,經常摔倒,膝蓋破皮,會喊兄長給他吹吹,眼都要哭腫了,兄長拿糖哄才把他哄好。

後來兄長不要他,他開始感覺心也在痛。從一開始的哭鬧不止,到後來只敢小聲啜泣,再後來不哭了,學會難過時微笑,現在再看見兄長對他冷漠時,已經學會表現地毫不在意,什麽也不需要了。

但其實他還是會難過。

人類有悲歡離合,他過早體會到悲和離。

他懂欲和求,他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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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情感他也懂。

閉關時林焉對他說什麽呢?

林焉說恨他,讨厭死他。

如此,愛憎惡,也體會到憎與惡。

他并非神靈,他也會難過。他對林焉說:“我懂什麽是恨。”

林焉将笑未笑,轉頭就紅了眼眶,濕着眼問:“是嗎?什麽是恨?”

白楚攸一字一句道:“你對我,是恨。”

恨把夢打碎,恨他在林焉大喜的日子起殺戮,恨沒法補償,還要遺忘。

緩了緩,他又道:“除了恨,還有厭惡。”

林焉又是一聲譏諷的笑,只是這次在笑他自己。

林曜生,你看你招惹上的是什麽冷血之人?他生前,你把心掏給他看,他不要;他死了,你恨不得殺了全天下的人給他陪葬,卻得世人一句“師徒反目”,你千等萬等,等到毫無希望,把自己熬瘋,等到他說你對他是恨。

除了恨,還有厭惡。

林焉沒辦法忍住不落淚,眼淚落在唇邊是是苦澀。

林焉問:“沒有其他情感嗎?”

有。

白楚攸想着。

還有一種奇怪的占有欲,偏執的想要他成為林焉的私有,近乎病态,瘋狂地想要擁有。

這話白楚攸沒敢說。

“阿楚讀我心呀。”林焉深呼吸一口氣把頭轉回來,笑得溫柔,“我從來不曾屏蔽過你,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在我這裏聽到。”

白楚攸不想看見林焉笑着哭。

白楚攸說:“把你的嘴角收一收,我不想聽。”

“你看,你還是害怕。”林焉嘆息着,“白樂樂,我有那麽吓人嗎?”

吓人的不是林焉,是那份白楚攸不懂的情感。

“你兄長和師父能給你的,我也能給。”林焉說,“我在學着變好,我可以給你煮茶,天晴了推你曬曬太陽,你想要什麽,我現在都可以給。”

什麽都可以嗎?

白楚攸說:“我想要回到過去。”

回逶迤山,回水雲間,回去,好好活着。

白楚攸說:“我想活着。”

“……”林焉嘴角的笑意變得遺憾悲涼,宛若希望落空無數次,還在希望能有希望,無限期待,隐隐還能看出幸福。

林焉說:“我也想……”

白樂樂,林曜生比誰都期待讓你活着。

盼你回來,見一見十年後的世間,和胡茬傍身的林曜生。

見一見你,見長大後的你。

“我這人就差點運氣。”林焉好似在跟自己講話,自言自語,安慰自己,“白樂樂,要是我早點去逶迤山拜你為師就好了。”趕在白楚攸偷跑下山之前去拜師,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林焉手指旋轉着,淡淡靈流淌于指尖,不多時化作柔軟的細線纏上白楚攸小指,只纏上片刻,就在四目注視下漸漸消失。

林焉低頭自嘲一笑,擡眸戲弄似的問道:“不相離?”

白楚攸自知愧疚,無話可說。

只是始終不想看林焉這樣悲傷,宛若正飽受莫大苦楚,白楚攸勉強算是安慰道:“線斷了,非我本願。”

“我知道,不怪阿楚。”不能怪白楚攸的,他也不想斷,奈何就是斷了,白楚攸也沒辦法。

林焉早偷偷試過好多次,從逶迤山回來後,在無數個白楚攸睡着後的夜晚,柔和的光芒在他小指亮了又滅,林焉堅持不懈試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徒勞。

“罷了,阿楚睡吧。”

林焉起身要去門口看月亮。

睡吧,睡吧,別折騰了,再折騰又怎樣,白樂樂還是回不來。

林焉在門口枯坐一宿,像以往的無數個夜裏一樣,在白楚攸的房門口一坐就是一整夜,仿佛這樣才能心安。

守着門,就守住了白樂樂。

不管守着的是誰,只要跟白樂樂沾上一點邊,哪怕是一個頂替的名字,和一張不差分厘的臉。

……

清晨時門外又來了不認識的人,白楚攸推門想出去時,就看見林焉還坐在門口,高大的身軀一直守在門外,旁邊站着的是早就等待多時的大夫。

白楚攸不問,林焉也不說。

年邁的大夫看看侍從們的臉色,不知道眼下是什麽情況。

白楚攸低頭,要把門合上。

林焉緩緩開口道:“我找了很厲害的神醫,給師父看看味覺。”

白楚攸關門的動作停下,眸光淡淡的,想起林焉昨日讓他喝的黑乎乎的東西,林焉說那是甜的,很甜。

現在林焉說:“白樂樂,醋是酸的,很酸。”

……

大夫仔仔細細給白楚攸瞧着,把脈,看面色,又催動靈力感知一番,不禁納了悶。

“沒什麽大礙,一直嘗不出是有點怪,可能是心疾。”大夫耐心地問白楚攸,“眼睛怎麽樣?”

白楚攸說:“沒事。”

林焉捕捉到關鍵信息,問大夫:“眼睛以後會怎樣?”

大夫看看白楚攸,又看看林焉,道:“心疾不愈,按照目前狀況看,眼睛可能也會受影響。”

心疾,什麽時候開始有的心疾?

“白樂樂……怎麽回事?”林焉艱難開口問,“我以為你從小沒有味覺。”

原來是有過百味,然後再也嘗不到了嗎?

白楚攸放下袖子蓋好露出來的手腕,說:“別問了。”

林焉固執道:“我要知道。”

可白楚攸不願說。

林焉猜測道:“是因為白樾師叔?”

白楚攸不說是,林焉便懂了是。

最後林焉渾身洩了氣,無力道:“我去接他來見你。”

院子裏的木樨一直在落花,小小的碎花在草地上鋪了薄薄一層,侍從本打算清掃,餘光瞥見正在不遠處曬太陽的白楚攸一直盯着那層落花看,便猶豫着,決定過會兒再來清掃。

白楚攸從藤椅裏起來,在樹下靜默着站立好久。樹梢的碎花還在下落,他一伸手,接住幾點零星的明黃。

木樨的軀幹不像生長十年,倒像是幾百年之久,短短數日,宛若半生那麽長。

林焉回來很快,一個人回來的。

無言的,難以開口的,在樹的另一端遠遠道:“師叔病了,沒法來見你。”

白楚攸只垂眸看着手心的碎花,說:“知道了。”

林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白樾是真的病了,病到沒法再起來那種,掌門日夜守着,大把珍貴藥材灌下去一點作用也沒有。

白楚攸該以為他是故意不讓白樾來的了。

林焉解釋着:“我沒騙你,他真不能來。”

“我聽見了。”白楚攸沒有傷心的意思,只是照舊平平淡淡的模樣,“沒有很想他。”

不想白樾,誰也不想。

“那我呢?”林焉忽然問,“我不去搶你,你在逶迤山會想我嗎?”

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放任白楚攸在逶迤山不見不想不念,還他自由,他會像想白樾一樣,偶爾也想想他嗎?

“阿楚,我不想當你徒弟。”林焉接着道。

白楚攸頭也不擡道:“你說過了。”

“我說過,但你沒當真。”林焉忽的低頭,聲音也弱下去,“白樂樂,不要把我當徒弟。”

白楚攸當真過的,也确實動了将林焉逐出師門的念頭,可林焉後來又去纏他,無休止地鬧,瘋狂的,把水雲間攪得好亂。

“我只有你一個徒弟。”白楚攸視線從手心移到林焉臉上,很輕的笑着,說:“你不讓我收其他人。”

“……”林焉聞言蹙眉,似是痛苦道,“白樂樂,不要總是這麽清醒。”

糊塗一點,不要理智,一起糊塗。

林焉要糊塗,白楚攸拉他清醒,“為師一世,當為弟子表率,不可糊塗。”白楚攸一字一句道,“我是你師父。或者說,我曾是你師父。”

他喝了林焉的茶,接過林焉的拜師禮,從此便是林焉師父,都是當師父的人了,怎麽可能随着徒弟一起糊塗。

既收林焉為徒,就要好生教導。

既收林焉為徒,理應好生教導。

可林焉始終不願認他這個師父,林焉總說很奇怪的話,自從把林焉從夢裏叫醒,一切都開始糊塗。

“你不讓我收徒……”白楚攸自嘲着,淺聲道,“你還不想當我徒弟。”

無理到這種程度,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個像林焉這樣的徒弟了。

“當然不能收,我很貪心的。”林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理,但他不改,“既不想當你徒弟,也不想你收別人。”

“你對我很不好。”白楚攸仰頭看向林焉,眉心微蹙,“你總是讨厭我。故意欺負我。”

還放着點點碎花的手一松,手心瞬間空蕩蕩一片,半點餘香都不留下,白楚攸說:“可除了殺死在你夢中與你成親之人,我想不到還有哪裏對不起你。”

若說是靈劍之事,後來也有補償,也如林焉的願,讓事情圓滿。

“靈劍之事,後來補償你了。”白楚攸說。

“我寧願永無補償。”林焉幾乎是咬着牙逼着自己不去回想才能說出這幾個字來,“早知代價如此無法挽回,我拼死也不讓你進陣。”

白楚攸卻道:“你以為,我真是被你騙進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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