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林焉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坐着,不敢亂動,神色悲涼仰頭望着遠方夕陽,心髒像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他壓抑到快喘不過氣來。

彼時是最美的時刻,可是白楚攸看不見。

白楚攸很少能離開逶迤山,更別說去看人間美景。

就像冥冥之中注定要錯過,像那場沒來得及去看的天燈,白楚攸似乎總與這些無緣。

林焉兀自喃喃:“白樂樂,你到底怎麽了啊。”

等到天邊還剩最後一點爛漫的霞光時,林焉嘆息着,小心翼翼抱起白楚攸,背着滿天紅霞,穿行在随風搖曳的花叢,對白楚攸說:“白樂樂,我們回家了。”

落日餘光将他們身影拉的很長。

——白樂樂,回家吧。

等到明日清晨太陽初升,枯葉起身落回樹梢拼成搖曳的模樣,水往回流,一切從頭開始。

我們,從頭開始。

……

白楚攸自黑暗中掙紮着醒來,強迫自己睜眼,黑暗褪去,寬闊的房間裏還點着一盞喜慶的紅燭,燭光忽明忽暗,随着晨風搖曳,春情乍起,每一聲風響,都像神靈眷顧,留下神的回話。

神說:“情不知所起。”

白楚攸指尖輕輕顫動了一下。

身旁與他共枕而眠的人也即刻醒來,斂下夢中血腥帶來的不适,起身穿衣時發現白楚攸還在發愣,随手往白楚攸嘴裏喂一塊東西進去,然後繼續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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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喂我吃了什麽?”白楚攸問。

林焉穿衣的動作不停,言簡意赅道:“糖。”

又說:“今日去趟如願湖,師父不要亂跑,等我回來。”

白楚攸輕輕“嗯”着,一眼不眨看着林焉發呆。

林焉穿好最後一層外袍,見白楚攸還是盯着他看,笑了,問:“總盯着我看做什麽?”

林焉摸摸自己下巴,道:“沒有胡茬,不紮人,師父要不要摸摸?”

白楚攸卻道:“換身衣服。”

林焉說:“我不。”

林焉到門口取來幹淨衣裳放床頭,囑咐道:“師父的衣裳,送來了。”

白楚攸還是盯着他發呆。

林焉大約知道白楚攸一直盯着他發呆的原因,只是他不說,他在等白楚攸開口問。

只是他等了好久,從白楚攸死而複生見的第一面到現在,白楚攸都不問他。

或許白楚攸也知道答案,白楚攸不敢問。

兩人便心照不宣的誰都絕口不提。

林焉抿抿唇,邁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好久沒去如願湖,他該去看看了。

“林焉……”

走至門口時,白楚攸忽然叫住他。

林焉止步,回身看着白楚攸笑,“怎麽了?師父。”

白楚攸有些說不出口,“你為什麽總是……一身缟素……”

從裏到外都是樸素的白,堂堂盛天府的主人,終日穿得為誰披麻戴孝一樣,不合适。

林焉嘆息一聲,繼續笑道:“白樂樂,我們成親了啊。”

他們在師姐的生辰晚宴拜了堂。

“白樂樂,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啊,好多雙眼睛都看見我們拜堂。”他們拜過堂,林焉自然是要為白楚攸守寡的,“白樂樂,你小氣,我說讓你為我守寡你還不答應,看吧,我為你守好多年了。”

白楚攸隐約覺得林焉瘋了,瘋得可怕。

“那你幻境裏的人怎麽辦?他也與你成親了。”白楚攸微微擰眉,覺得林焉這樣不好,“你跟他喝合卺酒,你沒有跟我喝過合卺酒。”

林焉頭一歪,笑得溫柔,“白樂樂,醋是酸的,你不是知道嗎?”

……

作為逶迤山唯一的女孩子,柯昭自然是備受寵溺,連生辰宴都非同凡響。

往日逶迤山不準唱戲,但如果是柯昭喜歡,便可以例外。

白楚攸養好傷後,林焉便繼續出去跟外門弟子鬼混在一起,聽到他們要籌備一場盛大的戲曲,最好是下山請人來唱,旁邊還要有人演繹。

戲曲的內容唱的是一對新人成婚,新郎倒是好說,逶迤山随便挑一個人都行,可這裏女子本就少之又少,下山請女子來演又怪怪的。

幾乎是瞬間,林焉腦海裏霎時閃過白楚攸那張極為好看的臉。

“白樂樂,你幫幫我,不然師伯要罰我。”

林焉已經提前應下找新娘子的差事,一回來就求白楚攸幫忙。

白楚攸在閣樓澆花,淡漠道:“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

林焉驚到不行,“你忍心見我被你師兄罰?”

白楚攸看都不看他一眼,“為何不忍心?”

“幫幫我嘛,阿楚~樂樂~”林焉抱着他胳膊一陣搖晃,晃得白楚攸手一歪,水灑在地上,林焉繼續道:“很簡單的,就是扮演一個戲裏的角色,換身衣服上去走一遭,再對着你師父拜一拜,甚至都不需要講話,就可以離開了。”

白楚攸蹲下身子,拿旁邊的抹布擦地,道:“不去。”

林焉奪過抹布殷勤不已地擦着被他晃出來的水,強硬道:“去!”

白楚攸放下水壺下閣樓,再不搭理他,林焉只好再度出水雲間去找四師叔。

一進門,林焉便開門見山問:“師叔,想不想看阿楚穿嫁衣的樣子?”白楚攸那麽好看,師叔肯定也是想看的。

師叔想的卻是:這小子倒是提醒我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看見阿楚穿嫁衣的樣子,如今徒也收了,倒是不差什麽,可若阿楚日後想成婚卻沒機會……

未免太過遺憾。

不止是阿楚的遺憾,他們做師兄的也遺憾。

四師叔摸着下巴道:“你說的有道理,說吧,我該如何配合你?”

林焉湊近他耳邊道:“就假裝要罰我,說不定他一心疼,就答應了。”

“你?心疼你?”四師叔顯然不信的樣子。

林焉有些心虛的點頭。

于是四師叔當即跑去水雲間:“阿楚,我要罰你的徒弟啦!”

地上落花太多,白楚攸提着籃子無聊地撿着,随口道:“師兄請便。”

四師叔挽起袖子就要打人,“這臭小子膽敢诓騙我,說什麽一定能找着人,結果到現在也沒見到人影,今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白楚攸頭也不擡道:“罰吧,師兄開心就好。”

四師兄一愣,與林焉面面相觑,最後林焉一咬牙:“罰吧,我不信他真忍心。”

四師兄偷摸看了一眼對這邊情況視若無睹的白楚攸,想說那你還是不夠了解你師父,阿楚是真忍心。

“那我罰了啊。”四師兄清清嗓子,揮着路上撿來的木棍朝着林焉後背就是一頓猛揮,一棍子打下去,林焉哎喲出聲,疼得龇牙咧嘴。

打到第五棍時林焉受不了,擺擺手想叫師叔停下,不演了。

“——師兄。”白楚攸卻在這時發話,提着籃子站起,轉身緩緩道:“師兄別生氣了,差的那個角色我去演。”

可是——

“林焉!你敢叫我穿新娘子的衣服?!”白楚攸随林焉去到四師兄為柯昭籌備生辰宴的房間,看清他要穿的衣服時震驚不已。

堂堂男兒,居然叫他穿新娘喜服?!不可思議。

林焉小聲讨好道:“将就一下嘛。”

白楚攸冷聲道:“你來将就。”

“我也想啊,可是白樂樂,你看看咱倆這身高,吶!”林焉在白楚攸頭上比了一下,又在自己眼睛的位置比了一下,“白樂樂你自己看,你見過有新郎比新娘矮的人嗎?要補這截身高差你得往鞋子裏塞多少鞋墊啊。”

“怎麽沒有?師姐說過,真心相愛又豈會在乎身高問題!”白楚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又擡起頭來,滿眼不悅,“我願意墊鞋墊。”

“噗!”林焉沒忍住哈哈大笑,笑了兩聲看見白楚攸不悅的表情,又嚴肅起來,悉心勸導他,“別掙紮了,新郎新娘又有什麽差別,都一樣的,再說,到時候紅蓋頭一蓋,誰知道喜服底下是誰?”

“……還要蓋紅蓋頭?”白楚攸微眯眼眸,捏緊的拳頭被氣得不住顫抖。

正巧這時有人經過,與同伴有說有笑:“咱們逶迤山本就只有師姐一個女子,你說那嬌滴滴的新娘子會是誰來演哎?”

“也不知道能不能演出嬌羞模樣,師姐會不會喜歡啊?愁啊愁啊。”

白楚攸咬牙怒視林焉:“嬌滴滴?”

林焉慌亂擺手道:“你聽我解釋!是有點嬌,但不完全嬌,誰讓你師姐就愛看這種戲呢,哎你推我做什麽?冷靜!冷靜!你都答應了,可不能反悔!”

白楚攸沒法反悔,确實找不到人了。

可他也不願當着那麽多人面去聽他要如何與人拜堂,更何況新郎是林焉扮演。

最後林焉決定由他去學所有流程,學好了再回水雲間教白楚攸,除此之外,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新娘子是白楚攸扮演。

一開始白楚攸總不願意學,他與林焉都是男子,憑什麽新娘子的衣服是他穿,他覺得屈辱。幾天後,氣消了,為了讓師姐開心,開始老老實實跟林焉學。

“白樂樂,出來出來!我教你今天的演習。”林焉一學完流程,立馬溜回水雲間找白楚攸,“上臺的時候呢,師叔會送你上去,不用擔心看不清腳底,一直有人牽着你呢……然後等司儀說話,他會讓我們拜堂,先是拜天地,然後拜高堂,最後是對拜。”

林焉邊說邊做示範,白楚攸點頭,跟着他學。

林焉忽然心血來潮,又想逗他,“白樂樂,看我。”

林焉雙手舉過頭頂,踮着腳轉了一圈,白楚攸看着覺得奇怪,但還是照做。

“這樣嗎?”他學着林焉的樣子轉了一圈,層層輕薄衣衫随着他的動作旋轉開來,飄渺輕盈,出塵脫俗,像畫裏不染塵世的仙人。

換上嫁衣的白楚攸又是什麽樣子呢?

林焉不禁想象大片喜慶的紅色蓋在白楚攸身上,與寧靜的素雅不同,穿上嫁衣的白樂樂應該是頂級好看的,不管是新娘還是新郎,他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一個。

林焉忽然想:白樂樂日後不會找道侶吧?

他會跟人成親嗎?

林焉心裏酸酸的,想不出什麽人能配得上白樂樂,如果有,那應該也是如谪仙一般不可觸碰的存在。

“我做的不對嗎?”見林焉長時間不說話,只看着他發呆,白楚攸停了下來。

“不錯不錯。”林焉由衷贊賞。

好想現在就抱一抱你,我明日的新娘。

如今水雲間只有他們在,未來也只會有他們在,而他外出學技,學成歸來教白楚攸怎樣嫁給他,林焉由衷感慨道:“這種感覺像金屋藏嬌。”

白楚攸說:“你可一點不嬌。”

林焉就嘿嘿笑着,“忘了這是你的地盤了。”

林焉在心裏盤算着:等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地盤,一定要把白樂樂帶去一起住,沒了白樂樂在眼前晃悠,怪不習慣的。如果他拒絕,那就搶。

“白樂樂,你等着,我會有自己的房子的,很大很大,裝得下你在水雲間的所有東西。等我有能力了,把你連人帶屋接去一起住。”

白楚攸不解,“我在這裏住的好好的,為何要搬去與你一起住?”

……嗯……确實好沒道理,憑什麽要搬去與他一起住?

林焉也想不通,不想了。

轉眼到柯昭生辰宴當日,夜晚時所有逶迤山弟子都很給面子來祝賀,連掌門與二位長老都不缺席。

人聲鼎沸中,高臺之上唱響愛情的幽歌,一詞一句,娓娓道來一生的愛慕。

林焉一襲紅衣在臺下等候,身邊是照樣一襲紅衣的白楚攸,頭上遮着紅蓋頭,除了四師兄與林焉,沒人知道新娘子是誰。

有弟子悄悄溜過來,手欠地要掀蓋頭看看新娘子長什麽樣,林焉一腳踹過去,嬉笑道:“滾一邊去!不準看!”

“林師侄,你這新娘子長得倒是挺高。”那弟子也嬉笑道,“你這樣倒真像要成婚的樣子,莫不是打算趁這機會成婚後便下山不回來了吧?”

林焉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打趣道:“那得看新娘子願不願意陪我下山,他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若白楚攸願意跟他下山生活,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林焉彎下腰掀開紅蓋頭一個小角,把腦袋湊進紅蓋頭去,看見白楚攸正神色緊張地盯着地面發呆,視線對上的瞬間,林焉忍不住咧嘴笑得開心,起身摸摸白楚攸後腦,再整理整理紅蓋頭,等待司儀叫他們上臺拜堂。

林焉笑聲太大,白楚攸忍不住小聲問:“你笑什麽?”

“笑你要被我拐下山。”說完林焉又覺得自己着實矛盾,不想要白楚攸下山,“阿楚這麽好看,日後別下山了,免得被小姑娘看上,回不來。”

白楚攸有些懵,“為何要看上我?”

林焉湊他耳邊道:“因為阿楚好看。”

“你……”白楚攸輕輕推開他,“說話就說話,別貼我耳邊說。”

林焉繼續小聲道:“我怕你聽不見。”

恰好臺上唱到有情人重逢,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白楚攸沒聽清,問:“什麽?”

林焉又湊到他耳邊,笑道:“你看,聽不見了吧。”

“……”

林焉存心逗他:“那你湊近點,我再說一遍。”

白楚攸将信将疑,把耳朵靠過去。

“我想娶你。”

林焉聽見自己說。

是臨時起意,是情不自禁,是脫口而出,是昏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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