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白楚攸當然知道這是林焉自己瞎說的,擡了擡眼皮,斜睨一眼林焉,在漫天五彩霞光中慢悠悠開口道:“先前說我薄情長相,薄情一生誤紅顏一生,怎麽現在又予我萬壽無疆?”
“我以前瞎說呢。”林焉笑容更甚,“來投靠你之前,我就一破算命的,靠坑蒙拐騙騙點小錢過日子,說的話當然不算數。”林焉歪歪頭,看白楚攸正臉更清晰一點,拉白楚攸胳膊要他仔細聽他講話,繼續道:“我還給自己算過,說能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予我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之人就在你們逶迤山,你看這不也沒實現嗎?”
“……如此說來,你确實是——”白楚攸仔細琢磨了一下,仍舊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林焉最合适。末了,盯着地面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哈哈對咯,說的就是我。”林焉蠻不在意般哈哈大笑,由單手撐下巴變為雙手撐下巴,視線一刻不移盯着白楚攸看,“大富大貴長命百歲算什麽,若活得不快樂,長命百歲豈不是煎熬。”
白楚攸低了頭一言不發。
“想什麽呢白樂樂。”林焉興致勃勃地問白楚攸,卻得不到回應,有些不悅,“看我,白樂樂。”
白楚攸分過去一個眼神。
林焉立即笑得開心,捏着自己嘴角和眼角做了個鬼臉,眼睛一歪,再嬉皮笑臉吐着舌頭,看得白楚攸失笑,眼裏也有些許笑意。
“聽說牽手走遂心橋的人一輩子不分開。白樂樂,咱們也去走走呗?”林焉說。
白楚攸問他:“想賴着我一輩子?”
林焉語氣像在撒嬌:“可不是嘛,你都收我了,還想不要我啊?”
白楚攸叨了一句:“煩人。”
但還是跟他走了。
排着隊來走遂心橋的人絡繹不絕,輪到白楚攸和林焉時,天邊的煙火絢爛,分不清的喧嚣中,白楚攸模模糊糊好像聽見林焉在說:“賴着你,一輩子。”
白楚攸偏頭去看林焉,視線對上的剎那,林焉立即咧開唇角笑得開心,握白楚攸的手如成親那日一樣,有力而稍顯緊張。
白楚攸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叫着林焉,說:“如果哪日……師父真讓我把你逐出師門,怎麽辦?”
林焉叫他走遂心橋,應當是認可了他的師父身份,可白楚攸師父似乎不太喜歡林焉,若是師父讓拒,他該留下林焉嗎?
其實他并不讨厭林焉來着。
他真的把那場拜師典禮當了真,覺得自己切切實實收了個徒弟,真心想把會的能教的都教給林焉,他有在學着教導徒弟,希望自己不會是個太差勁的師父。
林焉給他攏緊鬥篷,問:“你想怎麽辦?”
白楚攸不知道該怎麽辦,只道:“該教你的都教了。”
“不,殺陣你就不教。”林焉糾正道,說完自己先笑,“但是那玩意兒我學不學沒什麽用,我這麽好的人,怎麽會用殺陣濫殺無辜,對吧?”
白楚攸很想搖頭,想告訴林焉不是濫殺無辜,可是他有點頭暈,眼前視線不清晰。
直到走下橋尾,他也沒回答林焉,林焉故意使壞撓他手掌心,他覺得癢,要把手縮回,林焉使了力抓他手腕不讓他躲,他皺眉道:“疼啊……”
林焉霎時松開手,道:“不疼,我吹吹。”手心仍圈着白楚攸手腕不放,白楚攸手腕還是疼,道:“松手。”
林焉沒動,但擡眸問:“怎麽了?”
白楚攸喉結滾動,似是在咽着什麽,疲憊道:“我有點,撐不住了。”
林焉還在開玩笑:“你這麽厲害,你怎麽能撐不住?”
直到白楚攸另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緩緩蹲下,再站不起來,林焉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
“你怎麽了?哪裏疼?”林焉焦急問道。
白楚攸說不出話來,眉頭越皺越緊,緩了片刻驟痛不歇,反而痛意更顯,他閉了眼捱着,捱到最後唇邊有血滲出。
“你別吓我白樂樂,我沒帶藥!”林焉急得只知道給他輸送靈力,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可是沒用的,沒用的。
白楚攸早就對別人的靈力不受分毫,林焉這樣,只是浪費他自己的靈力。
白楚攸無聲地握住林焉的手讓他收回靈力,用手背抹去唇邊的血,冷靜道:“回去,找師姐。”
馬上,回去,找師姐。
他想活。
“好好好,找師姐!”林焉不管不顧背上他就往回趕。
剛走兩步,還未走出昶安的街,白楚攸還閉着眼,像是突然改變主意,輕拍林焉胸襟,叫他:“林曜生……”
他說:“不回去。”
不想回去。
林焉捉摸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他又重複一遍:“不回去。”
“不行白樂樂,我們得回去。”林焉并未停下步伐,反而繞開人群越走越快,“我帶你找你師姐,讓她給你看看。”
白楚攸不願意回去,勉力睜開眼睛,周圍美好夜色都在後退,身後煙火綻放的聲音從半空傳來,人聲鼎沸的昶安鬧市,他也想回頭看看。
可他下巴趴在林焉肩頭,猝不及防開始流鼻血,他不想弄髒林焉衣服,用自己袖子墊着,可是血不容易止住,疲憊感襲來,他越發覺得連睜眼都困難。
“林曜生……”他輕聲叫着,氣息有些不穩,“我不想回去。你能不能,別背我回去。”
林焉不可能不背他回去,林焉必須背他回去。
“別說話白樂樂,靠着我先睡一會兒。”林焉耐心解釋着,“我們本就是偷跑出來的,被你師父發現就完了。”
白楚攸好好的話還沒問題,白楚攸一生病,引來他的師兄師姐們,他師父肯定也會知道,最關鍵的是,林焉不如柯昭懂藥理,在病情更嚴重之前,必須回到水雲間去。
“你不要背我回去。”白楚攸語氣似是請求,因着虛弱聽來卻像撒嬌,“林曜生,我不想回去。”
“不行的白樂樂,不回去的話,要是像上次一樣嚴重,你自己也會很痛苦。”
林焉聞到耳畔的血腥,放下白楚攸給他止血,匆匆擦幾下到下巴的血跡,重新背上他回去。
白楚攸任他擺布,沒有反抗,眼看離逶迤山越來越近,再次嘗試道:“不可以明日再回來嗎?”
“不可以。”林焉說完,像是猛然意識到白楚攸不想回來的真正原因,感覺心裏被利器捶了一下,鈍痛着不好受。他嘆息着,盡量安慰道:“下次吧,天燈明年還有呢,往後還有好多好多年,每一年都有,你師父不讓你下山,我就偷偷帶你來。”
似是知曉今夜再無可能回去等天燈,白楚攸有些頹敗,點着頭,很輕地“嗯”了一聲,乖順地跟林焉回去。
山路崎岖,黑暗中不好走,幸得林焉認識回去的路,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
白楚攸一直在疼,額間疼出細碎的汗,他有些無助地把腦袋埋在林焉背脊,想要如林焉所說睡一覺緩緩,一陣一陣的劇痛疼得他腦子越來越清醒,要生熬這點始終抹不去的疼。
這次他是真的糊塗了,不怎麽有力的拽林焉衣服,讓林焉聽他講話。
他強撐着一口氣問:“你們這裏的……規矩,人死前,會給徒弟……留什麽?”
林焉沒怎麽聽明白。
白楚攸迷迷糊糊道:“我,第一次收徒……不懂……”
林焉也不懂,只道:“我也不懂啊白樂樂,我也是第一次給人家當徒弟,也沒人告訴我這些,再說你不好好的教我一輩子,又瞎說什麽胡話,咱倆可是剛走了遂心橋的,你這反悔的也太快了吧。”
白楚攸發出不怎麽清醒的碎語,“誰跟你,走遂心橋。”
“你啊。”林焉告訴他,“那座橋很靈的,你都跟我走了……”說到這裏,不知突然想起什麽來,林焉心虛了一下,小聲道:“咱倆還成親了呢……”
那場婚宴是兒戲,白楚攸尚且有反悔的權利,但遂心橋是心甘情願跟他走的,林焉記得很清楚,就是心甘情願。
至于那場婚事……
林焉也不确定起來。
本是兒戲,他只是想哄哄白樂樂,當不得真,即使身臨其境,戲唱得有聲有色,好像白樂樂真的嫁給了他。
即使心亂,無措茫然。
可是從一開始就當不得真。
林焉比誰都清楚,騙白楚攸穿喜服之前,他就完完全全明白都是假的,他沒想過要跟誰成親,也只有假的才想着帶白樂樂玩一玩,陪白樂樂玩玩罷了,半點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
他與白楚攸成了親,但是當不得真。
林焉喘口氣,似是無意中問:“白樂樂,與我成親,後悔嗎?”
“……不跟你成親。”白楚攸疼得已經受不了,埋頭咬着自己屈起的指骨,在林焉耳畔發出夢一樣的絮語。
怎麽可以跟林曜生成親。
林曜生是他徒弟,不能跟徒弟成親。
他自顧呢喃着:“不跟林曜生成親……”
晚風把他的呢喃吹散。
“不能跟林曜生成親……”
昶安的繁榮遠去,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尤為清晰,讓林焉在呢喃被吹散前,聽了一遍又一遍。
在心中盤旋回蕩千萬次。
不能跟林曜生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