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洋洋暮春,人流如潮,男女老少盛服出行,河邊的垂柳染成丹青畫卷的墨色,明黃的夜燈照徹橋頭,白楚攸的手腕被人握着,擠過擁擠人群走下橋頭,幾個臺階下去,眼前的白紗被人掀開,林焉看着他笑。

“白樂樂快來快來!”

林焉邊走邊朝他招手。

白楚攸取下頭頂帷帽放一邊,這才看清林焉将他帶至河邊,對岸的垂柳沿着河道排列,幽幽夜燈下呈現的滿目綠意,恰如春日宴會裏必不缺席的盎然春色。

林焉已經先蹲下身體去探水溫,等白楚攸走近,拉他袖子要他在旁邊已經擦幹淨的臺階上坐下。

“今天可以玩水,把手伸出來。”林焉說。

水溫被靈力熱到正好,從手心澆到白楚攸手心時一點也不涼,林焉聲色溫柔:“這是在洗去晦氣,去了災你就會餘生順遂安康。”

“我知道。”白楚攸說。

林焉就看着他笑:“你從小在逶迤山,你怎麽會知道?”

白楚攸真的知道,“去逶迤山以前,兄長也這樣給我洗手。”每年都有這麽一次,兄長也是這樣,拿溫水給他洗手,擦臉,說着祥瑞的話語。“他現在不給我洗了。”說這話時白楚攸語氣平淡,沒有失望委屈。

“沒事,我給你洗。”林焉已經把手帕沾水擰幹,再重複加熱的過程,兩指撥開白楚攸額間碎發,道:“仰頭。”

白楚攸微仰頭顱,雙瞳映照出林焉略顯溫柔笨拙的動作。

臉頰被輕輕擦拭着,林焉的模樣好認真。

“怎麽一直看我?”林焉失笑,打算牽白楚攸起來,卻忽然好不驚訝道:“呀白樂樂!坐這麽乖呢!”

白楚攸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道:“兄長是這樣坐的。”

又補充道:“逶迤山弟子從小就被教導坐姿要端正。”

但端正和乖不一樣,白楚攸的端正總帶着一點溫順。林焉想逗他:“那你怎麽不要求我?”

其實是要求過的,林焉不聽。

林焉是自由的,白楚攸不會逼他。

夜色闌珊,白色月光撒在水面波光粼粼,像飄着雪的湖面,淌着醉人的溫柔,白楚攸扶着袖子把手伸進水裏,剛進去就被撈出,林焉表情有些不悅,“這水是涼的,不能随便碰水。”

白楚攸的手又回到林焉手心,沾水的指節被仔細擦拭着,林焉像他兄長一樣,不準他碰涼水。

“可是……”白楚攸擡眸去看林焉,“你還沒有去晦氣。”

林焉怔了那麽一瞬。

白樂樂這是,在學着他的樣子,也想給他去晦氣?

林焉長這麽大還沒人給他去過晦氣,他所了解的這些不過是見多了旁人的做法,耳濡目染學會的,他理所當然覺得自己該給白樂樂做這些,從沒想過要白楚攸也為他付出同等的行為。

習慣了孤身一人,沒想過有人願意給他去晦氣,像長輩一樣。

——可是水這麽涼,不能讓白楚攸碰。

——白楚攸一向淡漠,不對人親近。

——白楚攸碰了涼水,想給他去晦氣。

林焉忽得心怯。

“沒事的沒事的,不用,我自己來。”林焉胡亂地在自己臉上一抹,笑容燦爛,“好了白樂樂,我也去晦氣了。”

旁邊有人來,大爺樂呵問着白楚攸:“你怎麽讓你兄長自己擦臉?”

“……”白楚攸有點百口莫辯,解釋道,“我是他師父。”

他想給林焉去晦氣的,林焉說不用。

大爺似乎不信他的說辭,只當他是說笑,與林焉笑看一眼後離開,林焉忽地摟上白楚攸脖子,笑得開心,“看吧,沒人信你。”

白楚攸有些郁悶。

為什麽不信呢?他真的是林焉師父。

林焉先起身整理好自己衣服,再牽白楚攸起來,愉悅道:“中街有煙火表演,我們也去看看。”

白楚攸還有些郁悶,便道:“我不太想去。”

林焉嘴裏說着:“不太想去就是想去。”固執地要牽着他走。

中街夜市喧嚣,有煙火表演的消息早傳遍整座昶安,百姓裏三層外三層圍地水洩不通,太多人了,白楚攸不願去湊熱鬧,不動聲色掙脫林焉的手,站一旁等着林焉看完煙火表演後回來。

“白樂樂。”林焉叫他。

白楚攸回眸,林焉就站在燈火輝煌的街頭遠遠朝他揮手。

“過來白樂樂。”

他不想去擠,林焉卻執意想帶他去看看,抓過他手腕就往前走,站在最外圍觀看。

林焉長得高,又踮着腳,站哪裏都一樣能看清,白楚攸就不行了,前面的人雖沒比他高多少,但也恰好能遮擋他視線,始終看不清楚。

白楚攸不想踮腳,默默掙開林焉的手,側過身去,閉上眼睛不願再看。

臺上不知發生了什麽,下面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叫好聲不斷。白楚攸此時只想趕緊找個地方休息,又不想讓林焉覺得掃興,哪有心思去看臺上發生了什麽。

夜風帶着涼意,吹得他不怎麽舒服,原以為今夜至少能看見林焉口中的天燈的,走了一路也沒瞧見,他想先緩緩,明夜再出來見見,林焉說過了,天燈明夜才有。

“白樂樂。”

林焉還在叫他。

白楚攸不為所動。

“白樂樂快進來,好看。”

白楚攸看不見,也不想看。

“白樂樂……”

林焉聲音遠去,應該是已經擠入人群,到了最裏邊去。

白楚攸以為耳邊終于可以安靜一會兒,誰知下一刻突然身子一輕,腳底騰空,吓得他霎時睜開雙眼,卻發現眼前人頭攢動,高臺之上放置的枯樹間火花四濺,璀璨的鐵花紛飛,光影交錯,熾熱的煙火在夜幕下盛放。

視線往下,這才發現,林焉正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态、單手将他扛在肩頭,讓他高過所有所有人,他想見的不想見的,所有美景都在眼前盛放。

而林焉視線一直在紛飛的鐵花間,遇到精彩處不吝鼓掌。

白楚攸第一次以這個視角看林焉,眼神有些呆滞,但很溫柔。

他喃喃道:“我很沉的。”但林焉好像沒聽見。

鐵花落幕時分,兩邊早已等候多時的人仰頭噴出大簇大簇的焰火,從口中綻放的火焰點亮前排一張張清晰的臉,一瞬間,掌聲雷動,久久不熄。

白楚攸覺得林焉肩臂燙人,手放哪裏都不合适,輕輕拍着林焉肩頭,說:“你放我下去。”

林焉專心看表演,他的話被淹沒在人聲鼎沸裏。

他又叫着:“林焉。”

“哎!”林焉這回聽見了,“樂樂快看,他們的火還有花樣!”

說這話時,林焉神情愉悅輕松,仿佛感受不到肩上的重量,白楚攸卻總感覺別扭,一會兒看看重複熱烈盛放的鐵花,一會兒低頭打量林焉,他沒見林焉這麽無拘無束過。

爛漫的煙火落幕,昶安又掀起夜市的喧嚣,林焉放白楚攸下來,看着白楚攸笑。

白楚攸也想笑,說:“盯着我在傻笑什麽。”

“白樂樂。”林焉叫完白楚攸又不說話。

傻笑什麽呢?

笑我翹首以盼的寧靜,在回頭看見熙攘中仍處變不驚時的你時得以實現。

“白樂樂。”林焉又叫一遍。

白楚攸垂眸,再擡頭時嘴角有淡淡笑意,問道:“你是傻子嗎?”

“我就想叫叫你。”林焉眼神不知越過白楚攸望向何處,再收回時把從水雲間帶來的鬥篷給白楚攸披上,說:“白樂樂,我們跑吧。”

陸元黎在找他們,林焉不想被陸元黎找到。

白楚攸神色有些懵。

……跑?

表演的火光映照在他半邊臉上,他的目光裏閃過迷茫。

“是,跑。”林焉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在人群裏飛奔起來,林焉不知道要跑去哪裏,也不知道前面還有沒有路,林焉就是想跑,想甩掉陸元黎跟白楚攸單獨相處。

“白樂樂,你看我們像不像在私奔。”

白楚攸望向林焉的目光帶着奇怪。

游行的花車行至街尾止步不前,孩童帶着面具穿梭在大街小巷,林焉眼尖瞧見祈福的人好多,他們端着酒盅敬酒,目光虔誠而執着。

他們在消災祈福送瘟神。

林焉也舉杯祈福,“那我也斟杯美酒敬神佛,祝白樂樂,順遂無虞,百事從歡。”他歪頭看着白楚攸,調皮的眨眨眼,“常飲甘露,長命百歲。”

白楚攸也學着他的樣子端起酒盅,認真道:“那我祝你,萬事酬願,長樂未央。”

林焉微微挑眉,問:“不祝我得償所願了?”

“……”白楚攸還舉着酒盅沒動,目視前方,平靜道:“你耍我。”

林焉登時桀桀大笑,笑裏盡是得意。

在街角的木椅上休息時,林焉啞口許久,忽然出聲道:“我聽見神的回話了,想不想知道神說了什麽?”

白楚攸好奇,扭頭問他:“神說什麽?”

林焉單手撐着自己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白楚攸,道:“神說:蔔爾,萬壽無疆。”

中街的煙火再次點亮昶安的半邊黑夜,耳畔的聲音來自遙遠的牧野,白楚攸沒聽清林焉的話,林焉雙手放在嘴邊,在無數綻放的煙火中重複大聲道:“神說,蔔爾萬壽無疆!”

白楚攸聽清了。

林焉朝天張開雙臂,肆意張揚道:“蔔爾萬壽無疆,春秋永存,歲歲今朝!”

“白樂樂!”

林焉喊完這一聲,只是看着白楚攸笑。

白樂樂,林曜生不想離開水雲間了,林曜生好喜歡水雲間,喜歡跟你住一起。

永無離殇。

煙火升空,黑夜裏綻放的光彩奪人目光,林焉的聲音淹沒在人聲鼎沸中,但白楚攸能聽得很清。

“白樂樂,神靈賜你萬壽無疆,你會長命百歲,餘生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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