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諸夏】

花眠初為人形時, 雖然嚴格來說已經是個幾千歲的老妖怪, 但是外表卻頗為臭不要臉地只像個十四五豆蔻少女,尤其一雙眼極為靈動,對什麽都極有興趣一般……

走起路來更是風風火火,噠噠蹦跳, 鬧得無歸想給她系個鈴铛,以方便自己聽見鈴铛聲就能立刻躲到天涯海角,離這個最大特長就是躺贏和沉迷主人美色的劍鞘, 能有多遠有多遠。

然而, 這還不是最慘的。

幾日後。

無歸不幸地發現花眠不僅外表像少女, 其實連帶着心性也像——雖然不算是不識世事,但她也算對大多數事物感到新奇,若偶然得了個什麽小玩意,也能認認真真把玩個半天不撒手。

于是兩人日常裏出現頻率最高的畫面便是,無歸在旁邊舞劍修煉,花眠蹲在一旁, 擺弄不知道從哪得了個樹上掉下來的松塔,寶貝似的擺弄半天, 最後和松鼠你一顆我一顆地撥着松子, 吃得認認真真。

等無歸練完一套劍法, 花眠拍拍手站起來,正好撥完一顆松塔——

無歸練了半晌的劍,手因為疲憊微微發抖頗有些不穩,少年卻只是挽了個劍花收了劍, 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默不作聲;

走到花眠身邊,花眠卻舉了手,給他看自己那泛紅破皮的指尖,頗為可憐的樣子;

無歸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捉住她的手,問怎麽弄的,花眠聽聞問題先是微微一愣,随後又老老實實回答,大概是剝松子剝的。

無歸:“……”

無歸一陣沉默後,暗自發誓自己今後若是再去管她死活,就把主人的褲衩套在頭上繞無量宮倒立走一周。

……

如此這般糟心日子大約過了一個月有餘。

第二個月月中的時候,玄極收到了個拜帖,說是狐族的皇子們要來浮屠島例行走動——按照當時還在諸夏大陸稱帝的狐族族長上官無救的說法,是邪神被封印之後,四大家族甚少來往,當年存活下來的族人如今大多兩只腳都在棺材裏,而後輩對于祖上的事也多是聽聞,狐帝擔心後輩感情就此淡薄下來,便希望他們之間沒事幹多走動,聯絡聯絡感情。

其實狐帝沒有擔心錯,比如易玄極在收到拜帖之後,第一反應也是:吃飽了撐着,他們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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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那些小狐貍崽子不僅要來人族聖地觀摩一番,其實他們在來之前,已經分別去翼族的地盤和汐族的地盤各自走了一遭——

狐族大皇子上官燕陽英勇無雙,二皇子上官濯月靈通聰慧,兩人聯手,将以骁勇善戰著名的翼族上上下下挑了個底朝天,以至于他們前腳剛走,後腳翼族族長就把他的那些手下敗将兒子們扔去了素有“煉獄之地”稱呼的“黑鏡”裏重新學習如何好好做人……

對此,玄極的第一反應是:莫非他們找我打架來了?

而兩位皇子在汐族表現更是不凡,汐族素以盛産美人冠絕天下,奈何當時狐帝和狐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生下的兩位皇子也顏值爆表,去汐族走一遭不僅沒有像是他們父王期望的那樣找回個後妃填充下後宮,反而是虜獲了一大堆汐族少女的芳心,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特別是二皇子上官濯月,聽聞他極善醫術,關起門和汐族族長平起平坐、高談闊論三天三日不帶停,直到說得汐族皇帝想把所有的女兒都嫁給他——

他自然一個都沒要。

對此,玄極的第一反應又是:莫非兄弟二人實為斷袖,才對汐族美女無動于衷?

做此猜測時,也是實力忘記了自己成年以來,房中無一人,連個通房婢女都沒養個。

後來還是侍衛長青玄看不下去玄極這麽胡亂猜測,忍不住提醒他:“公子,屬下認為,狐族二位皇子如此頻繁走動,說是聯絡感動,實則應當是巡視諸夏各族戰力情況……再加上如今狐帝年邁,眼瞧着百年一次的帝選又要開始,定是狐族擔憂帝位落入它族手中,于是如今便來一探深淺,到時候也有個應對。”

玄極聞言,稍作沉默,深以為有理,便開始着手做準備。

——無非就是給人族的軍隊放個假,只留下接近三分之一的精銳部隊駐守浮屠島東安西北往外八百裏荒島,一方面給狐族看一眼“我們沒多少人”;一方面還要給狐族看一眼“但是但凡是人都一個頂仨”……

一個月後。

狐族兩位皇子大駕光臨,玄極雖然不情願,但是表面功夫要做足也不得不設宴款待,并遠遠來自浮屠島碼頭相迎……其中,自然少不得帶着無歸劍與劍鞘,畢竟這是人族領袖的象征。

玄極屹立于碼頭,滿目淡然看着狐族巨船乘風破浪而來——

那艘巨船極具狐族奢華浮誇本質,三層船艙,越往上便越是精致的建造;

船舷以靈柳裝飾編制,傳聞靈柳生長于海底,用以裝飾在船上可受到海神祝福;

船頭以三頭巨型海獸牽頭拉扯,每一頭海獸巨颚張開都有可吞舟之勢,巨大的魚翅如遮天之翼,拍打海水驚起萬丈波瀾!

當那巨船來到碼頭,三頭海獸沉入海底,船只吱吱呀呀停靠碼頭,有狐族侍衛張羅抛錨,少傾,從上層船艙,兩名衣着華麗狐族男子緩步而下——

其中一名稍年長,腰挂長弓,相比起一般狐族稍微高大強壯,一雙眼鋒利如鷹,所視之處,自有威嚴沉穩;另一男子則顯得年輕許多,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年少輕狂,眼底有無法掩飾的張揚高傲,下颚尖細,眉目哪怕放在狐族,也是登峰造極之精致英俊……

大約便是上官燕陽與上官濯月兩兄弟。

兩人來到玄極面前,互相做了個平禮,稍作寒暄,便由無量宮侍女引路,前往正殿。

花眠和無歸作為物件挂在玄極身上,自然把兩位狐族皇子模樣看得真切,眼下,仗着劍魂交談誰也聽不見,絮絮叨叨地當着別的面兒讨論了起來——

無歸:“喲,看這小狐貍。”

花眠瞥了眼上官濯月,畢竟在場也就他稱得上“小狐貍”:“……”

無歸:“長得是真俊,就是一雙眼睛平白叫人看了讨厭,滴溜溜轉着一肚子壞水的模樣,真想叫人把他那眼睛挖出來。”

花眠被無歸的戾氣吓了一跳:“嗳,你你你別這樣,這、這是主人的客人。”

無歸冷笑一聲:“什麽主人的客人,你看主人臉上哪裏有一絲絲喜悅?你這只知道看臉的小叛徒,定是看這小白臉生得好看又思春了罷?”

花眠:“你……血口噴人!”

無歸叭叭叭得停不下來:“怎麽血口噴人啦,我可是聽說幾日後主人還要同他們比武論學一番,你作為劍鞘,說着無用實則也可充當防具一用,可別胳膊肘朝外拐——”

花眠:“夠了!”

無歸:“……”

無歸:“你說什麽?”

無歸:“你吼誰?”

無歸:“有膽子再吼一次。”

花眠:“…………………………我我我,我就想說他……他他沒主人好看,我不胳膊肘朝外拐!”

無歸:“他日若是找着個比主人好看的,你就拐了是吧?”

花眠:“才不是!”

無歸:“肯定是。”

兄妹的元身劍鞘與劍挂在玄極背上晃啊晃,你一句我一句地鬥着嘴,周圍誰也沒有說話,就聽見他們倆自己的聲音嚣張地在空氣中響着……也就是仗着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這才這般肆無忌憚。

花眠化作劍魂,如一縷春(背後)風(靈),小手若有若無地搭在玄極肩頭;無歸翹着二郎腿漂浮在半空,手臂枕着腦袋一臉不屑……

兩人均是捏了個隐身的法術,叫人看不見——而目前為止花眠也就會這一個法術,也不知道學來是什麽企圖。

這會兒,兩人正鬥嘴鬥得不可開交,當花眠提高了聲音說“主人最英俊,狐貍算什麽”企圖讓無歸閉嘴時,原本策馬走在前面的上官濯月,卻忽然毫無征兆地回過頭,看了花眠所在方向一眼——

花眠吓了一跳,死死閉上嘴,一雙眼微微睜大:他能聽見我說話?

“怎麽?”也坐于馬背上,單手牽着缰繩的玄極稍顯冷淡地問。

上官濯月稍一停頓,這才慢吞吞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玄極,随後仿佛了然什麽事兒一般,笑了笑道:“無事,只是沒來的突然新生感慨,這浮屠島上花花草草,莺飛草長的模樣,好生熱鬧。”

此時他們正策馬經過斷崖前無量花海。

玄極頗為莫名地瞥了上官濯月一眼,也未反駁。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原本還眼巴巴背後靈似的漂在他身後的花眠,這會兒整個兒縮成一團把自己塞回了劍鞘裏,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縮在角落陰影中瑟瑟發抖,心砰砰狂跳——

有那麽一秒,她總覺得濯月看見她了。

……

花眠縮在劍鞘裏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睛,是被外頭的歌舞絲竹之樂驚醒。

從劍鞘冒頭看了眼,這才發現原來已經夜幕降臨,款待狐族二位皇子宴會已經開始……無歸劍元身中空空如也,無歸大約是嫌這地方吵耳朵,又悄悄跑出去不知道哪兒修煉吐息去了。

玄極坐在主位上,看着也是無心歌舞,什麽應酬寒暄均扔給了自己的手下侍衛長大人青玄,自己獨自坐在那兒,獨自喝酒,偶爾被點了名,才稍作寒暄,并不多話,也懶得多話的樣子——

要不是設宴,花眠都不知道原來浮屠島上還養着這麽多樣貌美麗的女子,看着她們擰動纖細腰肢,翩跹起舞,舉手投足便是柔情萬千……那樣的目光,多對着她們英俊年輕的領袖。

花眠鼓了鼓腮幫子。

随後隐去身形,化作劍魂,與玄極肩并肩跪坐主位之上,仗着自己不是凡人,得寸進尺地霸占了距離玄極最近的位置——她乖巧地歪着腦袋,瞪大眼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

眼瞧着玄極又是一杯倒滿的酒遞到了唇邊,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擡起手下意識想要攔住他,卻在碰到酒杯邊緣,讓男人的手微微傾斜,酒灑了一些出來,玄極不解模樣微蹙眉,花眠像是受到驚吓一般,猛地将手縮回!

花眠:“……”

看着玄極被潑出的酒水沾濕的指尖,花眠突然沒來由地喉嚨發緊,忽然有些好奇酒杯裏的液體會是什麽味道……

只是玄極素來警惕,他的東西花眠不敢再動,只好茫然地擡起頭看了看四周,最終目光被鎖定在了席下賓客桌案上擺着的酒壺之上——

特別是狐族二皇子上官濯月,可能是酒量不佳的緣故,從宴席開始,他滴酒未沾,侍女倒滿的一杯酒水就擺在手邊,他看都不曾正眼看過。

觥籌交錯之間,他談笑風生,一雙微微勾起的眼中含笑,與玄極那冰冷着臉,把“別同我廢話”擺在臉上的模樣毫不相同……

看着像是個愛笑又好相處的人,倒是沒什麽皇族的。

花眠離開玄極身邊,來到那些舞姿輕嫚舞女之間,左顧右盼,因為沒有了無歸在身旁看着便放開了一些,好奇地追着領舞那名最好看的女子往前後退,饒了半圈場子,直到她一個折腰向後,将她生生吓了一跳……

花眠:“……………………”

目光遲疑,也要學着向後彎腰,卻是稍稍向後折了一些,一把老腰便無論如何再也彎不下去……扶着腰,花眠默默直起身,忍不住感慨幾千歲果然還是幾千歲,終究要服老的——

術業有專攻嘛,她一個劍鞘要是還會跳舞,豈不是得優秀得和瑤池的仙女兒一樣了?

默默地摸了摸鼻尖,花眠慶幸這會兒滿廳堂之人看不見她的窘态,在一曲舞罷之間,抽身來至席下,腳尖點地,蹑手蹑腳,再一轉身,穩穩坐在了狐族二皇子上官濯月身邊。

卻不看他。

一雙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手邊那只滿滿的酒杯,略一想到那透明液體沾濕玄極指尖……她忍不住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唇瓣,将淡色柔軟唇瓣舔得有些濕潤,緊接着,深呼吸一口氣,湊到了那酒杯邊,伸長了脖子輕抿一舌尖的酒——

先是清甜。

帶着梅子的清醒在舌尖擴散開來。

然而還未嘗夠這甜蜜的滋味,便是随之而來嗆鼻子辣眼的辛辣。

花眠擡起手捂住鼻尖,正被嗆得個眼淚朦胧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感覺原本一直優雅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上官濯月忽然歪了歪身子,仿佛只是不經意間,卻在此時,有帶着笑意的低聲男音在她耳邊響起——

“……從方才起便眼巴巴看了許久的這梅子酒,可還适口嗎?”

他說話時帶着的溫熱氣息,就從她耳廓吹拂而過,又輕又暧昧,就像是一道春風,迅速将她的耳廓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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