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諸夏】

玄極從渾渾噩噩的夢中醒來時, 頭痛欲裂, 就好像大腦被人剖開來被人活生生挖空了一塊……外面雪停了, 只是天空雲層還是很厚,不見繁星與明月,寒風肆虐。

男人一身是汗坐起, 靠在床邊, 長腿曲起, 沉默半晌。

……人人都知道西荒浮屠島常年為冰雪覆蓋,玄極以為自己身強體壯早習慣了那種惡劣天氣, 想不到北狄幹冷的冬天比浮屠島有過之而無不及,前些日子他才染了風寒,居然病得倒下, 聽青玄提起, 病入膏肓時居然還頗為矯情地吐了兩口燥血, 吓壞了這狐族皇宮裏的禦醫。

至今回憶起這件事,玄極還是覺得頗為丢人。

沒想到更丢人的還在後面——

這不, 好不容易養了幾日把身子養了回來, 原本以為已經無大礙,卻沒想到,昨日去給狐族二皇子上官濯月送親的路上, 病情居然反複起來……他病勢來得兇猛,當時差點兒在新娘子的鸾轎前至馬上跌落,好在最後硬撐着到了二皇子府邸門前,才一背冷汗被青玄架着去休息, 這才沒丢了人。

……這事兒若是讓他父親知道,定要嘲笑他見不得大場面,就像是那些寒窗苦讀十年的書生,挨過了饑寒交迫,鑿壁偷光的苦讀,卻生生因為壓力太大病倒在科舉考場上一般,心理素質極差。

思及此,苦笑一聲,玄極下床給自己倒了杯茶,冰涼的茶水劃過喉嚨,喉嚨之中的苦澀和燥熱卻絲毫沒有緩解,索性舉起茶壺對着嘴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順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入胸口敞開的衣領中……

将茶水一飲而盡,擡起衣袖随意擦了擦,男人抿了抿唇這才發現唇瓣幹裂起皮,微微一愣,轉頭點燃了蠟燭,卻看見銅鏡之中,自己的面容十分憔悴——

仿佛已經有幾天未曾好好休息。

“……?”

玄極心中微微困惑,前些日子鎖妖塔曾經來鬧事,關鍵時刻他祭出無歸劍挽救千萬生命與水火之中,雖然差點毀了無歸劍,但是好在有随身的浮屠島鑄劍師将無歸劍回爐打造,避免上古神器毀于一旦……而今皇城之中,人們因承人族領袖救命之恩,一時間,萬民歸順,“易玄極”三個字的威望,居然隐約有威風壓過狐帝的趨勢——

眼下正是諸夏帝位争奪前期關鍵時刻,收攏民心,這不可謂之不是一件好事……有什麽事又能煩惱得他連續幾日萎靡不振,憔悴萬分?

困惑之間,玄極下意識用指尖細細摩擦手中紫砂茶杯,片刻之後仿佛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眼手中捏着的空杯子,一哂,自嘲自尋煩惱。

又見窗外天色尚晚,距離起床練劍時辰還早,雖然眼下頭腦清醒,氣胸煩悶,卻還是轉身,準備擱了被子再眯一會兒……

手中的杯子随手擱置在桌上,這時候卻無意間碰到了另外一個杯子,那杯子倒下後在桌案上骨碌碌滾了一圈,眼瞧着要摔在地上摔個粉身碎骨,所幸黑暗之中被男人眼疾手快彎腰接住,這才幸免于難——

玄極:“?”

将手中被子與方才自己用過的那個并排擺在一起,兩只靠在一起的杯和一壺冷卻的茶,不知為何看的叫人又是心口一陣悶煩……玄極尚未來得及回過神,萬分不明白自己何時染上了心絞痛的毛病,又穩不住沉思:這狐帝給安排的偏殿房中,他一直一個人住,為何桌子上卻準備了兩只杯子?

心中起疑,又忍不住自我調侃,難不成這屋子裏曾經住了兩個人?

然而待玄極轉身回到床邊,卻見床鋪之上,卻明明只有一床被子,一個枕頭。

玄極拎起被子抖了抖,就像是要從裏面活生生抖出個人似的,做完這等幼稚舉動又忍不住想要繼續嘲笑自己:一個單身漢的屋子裏可不就是只有他一個人?再說若這房子裏曾經有第二個人存在,那人怕是夜裏只能頭靠他的肩膀,雙手環抱他的腰,委委屈屈地跟他擠一床被子了。

“……”

手指動了動,男人被自己如此具象化加大開的腦洞雷了一下,若是真有這麽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存在,他又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腦海之中光是有她及腰長卷發散落在自己胸膛,纏繞在手臂上,慵懶得貓兒似的的模樣。

…………都說狐族生性風流,二皇子上官濯月更是萬花叢中過,在他們的地盤睡多了,自己也跟着不正常了嗎?男人面癱着臉默默甩鍋,同時放下抖開的被子,正欲上床閉上眼再繼續他的春秋大夢,這個時候,門外,青玄卻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

………………這大半夜的。

玄極不知為何,略覺青玄此行為很是突兀,下意識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床榻,見上面分明也沒別的人可被窺視,又是一頓,這才轉身看着沒頭蒼蠅似的闖入的侍衛,挑眉:“你怎不敲門?”

“公子,你醒啦!”青玄進了房,一擡頭就看見站在床邊,正面色不善看着自己的英俊公子,臉上喜色略收微微一愣,“我敲門幹嘛?這房間裏不就你一個人,又沒有女人怕什麽看?”

玄極:“……”

說得倒是有道理。

青玄:“以前你也沒讓我敲門才準進你卧房。”

玄極自知理虧,于是冷哼:“你還委屈上了?”

“也不是,就是奇怪公子什麽時候有了這些規矩,好像金屋藏嬌過一樣,明明連女人的手都……啊對了!”青玄擡起頭摸了摸鼻尖,“說到女人,差點兒忘了正事!”

玄極在床沿邊坐下:“是了,你風風火火的來擾人清夢,到底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說起這事兒,青玄一臉興高采烈加八卦:“公子,你有所不知,狐族昨日不是娶親麽,你還去送親了——哎喲我這番才得了消息,原來昨日你病倒之後,新娘子的鸾轎擡進皇宮,卻出了大事!”

“……”玄極不耐,“你能別賣關子了?出去,叫青雀進來說。”

青玄一點沒準備錯過一時間分享八卦的機會:“新娘子的鸾轎繞城一周,來到二皇子府前,那喜婆興高采烈掀開簾子一看,你猜怎麽着?”

玄極挑起眉。

青玄:“新娘子不——見——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極:“……”

侍衛長毫不沉穩的放肆大笑之中,玄極卻不知道為何忽然心中絞痛,他悶哼一聲捂着胸口撐着床榻的邊緣彎下腰去,狠狠皺起眉,那副樣子倒是将青玄吓了一跳,連忙停止了笑,彎腰問他這是怎麽了!

“無礙,大約是一時氣急……”

“上官濯月那小子媳婦兒沒了你急什麽?”

“……”

“……”

玄極面無表情直起身,瞥了青玄一眼,青玄這才慢慢道,原來那上官濯月的妻子跑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至少對他們來說不是——事情大就大在,自從為過門的妻子逃走後,上官濯月也不知道是為了追殺她還是為了找到她,也跟着消失了蹤影!

這對玄極角逐帝位路上有利競争對手大皇子上官耀陽來說,無疑不如同斷其左右臂!

玄極眼睛一跳,從未聽過上官濯月對什麽事情上過心,更何況抛下他的皇兄為了追一個女人,說失蹤就失蹤?

放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

忽地又放下了。

玄極微微一愣,總覺得自己醒來之後,仿佛病糊塗了一般……總有哪裏不太對勁。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

打發走了青玄,玄極再也沒有了回頭睡什麽回籠覺的想法,靠坐在窗邊,深色的目光深邃望着窗外的一片雪地,忽然總覺得鼻尖嗅到了一絲無量花香氣息,玄極一怔:這種地方怎麽可能聞得到無量花香?

茫然起身環顧四周,而後又心有落空似的坐回窗邊,看着窗外,紅色的宮牆與金色瓦頂覆蓋在白雪之下,玄極突然從心底冒出個想法:景色确實不錯。

這仿佛就在肯定之前誰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說法,可惜是誰呢,玄極又有些想不起來……或許只是某一日,偶然經過宮牆聽某個宮娥竊竊私語時過了耳,可能當時沒往心裏去,所以這會兒才想起不來罷?

目光忍不住又投放在了桌上那兩只緊緊挨靠在一起的杯子上。

忽然心生煩躁。

男人打窗邊翻坐起來,想着不如今日早些去練劍,也好過在這胡思亂想……打定了注意,便起身換了平日裏穿的那一套玄色衣裳,頭發照例高高束起,只是今兒不知怎麽有些手生,最後不得已把青雀叫了進來。

青雀進來聽到玄極讓自己束發,站在門口愣了下,直到玄極轉過頭略有些不耐地看着她,青雀下意識茫然地看了眼玄極身後的床榻。

玄極抿起唇:“東張西望,看什麽?”

青雀:“……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就是總覺得好像她家公子已經很久沒讓她來幫忙打點洗漱束發的事情了……呃,這想法也是頗為荒謬,浮屠島向來沒有多少婢女,玄極自己又不近女色沒有侍妾,這些年,一直是青雀伺候他清晨梳洗。

青雀走向玄極拿起梳子替男人通了發,擡眼瞧了眼鏡中男子棺材板似的臉,微蒼白,大病初愈的模樣……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難不成她也被過了病氣,怎麽感覺稀裏糊塗的,像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渾渾噩噩給玄極束了發。

男人站起來就往外走——

拿起放在角落裏平日裏練劍都用随身攜帶的那柄軟劍,軟劍自打他習武便帶在身邊用慣了手,聽說有一次和青玄比武時候差點掉進後山溫泉,還好被人及時撈起來才沒有沉底……說起來,呃,他和青玄比劃練劍時,動作極快,能當下反應過來去撿劍的人大約身手十分不錯——

大約是哪個暗衛吧?

是嗎?

……應該是吧?

但為什麽他卻總覺得記憶中,那個人是笑着把劍遞給自己的?

暗衛可不會笑得那般傻氣的。

拿着軟劍站在原地,直到青雀投來好奇的目光,猛然回過神來的玄極發現自己又想不起來了,今日可真的有些了邪門不是嗎?

這般雲裏霧裏的狀态叫人不太高興,玄極有些負氣地扔了軟劍,轉身要去取無歸劍——此時外頭天色尚晚,屋內昏暗一片,玄極來到劍架前将無歸劍取下,正欲走開,幾秒之後,他忽然猛地回身,目光之中似有寒星,死死盯着身後空空如也劍架。

青雀被吓了一跳。

“公子?”

長久的沉默。

屋內安靜得仿佛寂靜的荒野,而窗外,寒風荒涼猶如冤鬼哭泣。

他心中似被一只帶着利爪的手生生撕裂,徹頭徹尾的冰冷幾乎将他渾身的血液凍結……他如腳下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胸腔艱難地起伏,最不知道這最初的痛苦究竟悲從何來。

他緩緩閉上眼,生生地吞咽下了喉中苦澀……

再睜開眼時,眼底重新回複了最開始的平靜與冰冷。

“去叫青玄來,告訴他,無歸劍劍鞘不見了。”

……

只是劍鞘丢失了嗎?

不吧。

玄極覺得,他大概還丢失了更重要的東西,而那是什麽,他卻記不起來了。

第三卷:現世:命犯桃花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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