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現世】

花眠挂了電話, 倒也真的聽白頤的話沒有再上網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想要睡覺,然而抱着被子渾渾噩噩的明明困了卻還是睡不着, 她心裏總覺得有什麽事兒惦記着讓她睡不着。

烙大餅似的翻過來滾過去,最後一錘床反應過來:網上的風言風語不足為懼, 最讓她煩躁的是那個躲起來不知道在幹什麽的易玄極。

想到這, 花眠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赤着腳也不怕冷, 摸黑将之前狠心扔開的玄鏡從床底下掏出來, 看了眼玄鏡還是一副壞了的樣子毫無動靜, 花眠對着玄鏡使了個鬼臉。

轉身去洗了下手上爬床底掏出來的灰,這才重新爬上床捧着玄鏡,打開來關上, 關上再打開,花眠猶豫再三, 最後鼓勵自己, 哪怕是為了今晚安穩的睡個覺也好啊,她鼓了鼓腮幫子, 終于還是屈尊降貴地,打開鏡子,又叫了聲“玄極”。

——一分鐘過去了, 玄鏡依然安靜如雞。

花眠心裏的火“蹭”就上來了,她都不計前嫌主動叫他了, 他還拿喬什麽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了, 她看着怎麽反而覺得像是反過來了似的?

花眠啪地一下拍了鏡子,幾乎忘記了這玩意放在這邊嚴格來說可以算是古董這件事,瞪着鏡子那霧蒙蒙的鏡面,以前所未有強硬的态度和冰冷的語氣道:“易玄極,你再繼續裝死,以後我也不理你了。”

花眠說完,也有些忐忑,她本來臉皮子就薄,像是這樣的程度對她來說恐怕已經接近“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程度了,對面的人要是不拎清還要繼續矯情,那她以後恐怕也真的沒有臉再去找他……

她、她還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叫過他名字呢?

捏着鏡子,正揣測不安中,這時候,卻忽然看見鏡子中霧面有稍稍散開的意思。

當玄極的臉出現在鏡子的另外一邊,花眠愣了下,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打量了下鏡子那邊的那人——他看着也不太好的樣子,此時鏡子大概是放在他身邊的某個椅子上,他本人曲腿倚窗而坐,身後是一輪月亮,又大又圓,他半個身子浸在微涼月色之中,花眠可以看見他發絲微微淩亂,衣服也不再是一絲不茍的模樣,下巴底下有新生出的胡渣,眼中難得見有些空洞。

大約是喝蒙了。

他稍稍側過身,這樣花眠就能更清楚地看見他身後的月亮,男人垂下眼看向鏡中,用稍顯得淡漠的語氣文問:“什麽事?”

“……”

花眠答不上來,調整了個坐姿,原本想好的話被他這麽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問得有些開不了口,看了眼玄極那邊,好像聽見了他那邊有煙花爆竹的聲音,于是東拉西扯:“你那邊怎麽有人放煙花?”

“……”玄極想了想,扯了扯唇角,居然露出一絲自嘲,“帝位遴選在即,宮宴難免也會多一些,對很多人來說,這是百年難得的慶典。”

“慶典”二字尤其刺耳……

也不知道是不是玄極的語氣問題。

花眠聽着有些走神,她“喔”了聲。

然後兩人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沉默。

沉默之中,花眠心中也有些惱火,心想這就完了?你他媽難道就沒話跟我說了?我都把梯子給你架腳底下了,你順着往下爬一爬能死嗎?以前不是很會道歉嗎!你倒是再道歉啊,然後再說些好聽的哄哄我……

想到這,花眠覺得自己蠢炸了——

易玄極這樣木楞又不識情趣的人,她卻活生生栽在他手上兩回:第一回 還能用“這家夥有錢長得帥位高權重誰不喜歡”來解釋,這第二次……他就剩長得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孽緣還是她眼光有問題。

在花眠胡思亂想之間,那邊玄極已經一壺酒灌下去,拿起新的一瓶,指尖一彈便将封着瓶子的紅綢塞給彈飛,仰頭灌酒,有晶瑩的酒液順着他的唇角下滴,滑過他修長的頸,微微凸起的喉結——

一天之前,她想到他抿成一條線的唇角,還能徑自微笑,想着自己小心翼翼踮起腳用指尖觸碰它的時候,就像是觸碰含羞草似的,它總能條件反射地想要躲開又忍不住微微翹起的模樣……

花眠垂着睫毛,微微輕顫,感覺有些撐不下去了。

于是伸手将這邊的燈光調暗,強顏歡笑地用正常的語氣道:“那、那你少喝一點,別耽誤了正事,趕緊結束這茬,我還等着你來接我呢……”

鏡子那邊,酒壺“咔噠”一聲擱置的聲音響起。

花眠的聲音戛然而止。

捏着玄鏡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涼,指尖緊了緊微微泛白,緊張地笑了笑,花眠忽然有些後悔叫玄極幹嘛還不如乖乖滾去睡覺,于是用緊繃地聲音小聲說了聲“那、那我睡了哦”,伸手還沒來得及将玄鏡扣上,就聽見玄極叫了聲“花眠”——

懸空在玄鏡上方的手僵硬了下。

等了一會兒,她聽見自鏡子裏,男人衣裳摩擦的聲音伴随着他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對不起。”

“……”

心中一緊。

表面上卻是尴尬地笑了笑,縮回手,花眠心想他果然是想起來了的——也不知道應該高興看到這一幕還是怎麽的,其實她之前心裏有些鴕鳥似的饒幸心裏……老告訴自己如果他徹底忘記了的話,要不就算了吧,興師動衆的洗了記憶又想起來幹嘛呢,那麽久以前的事兒了。

她其實不太想計較。

哪怕像是在心中紮了一根刺——

非要拔起來反而鮮血淋漓的,她不想這樣。

不幸的是眼下這根刺似乎紮得更深了一些,容不得她不拔,于是心中卻有些發涼,花眠将玄鏡舉起來,對準自己的臉,問:“除了這個呢?”

“……”

“我說過我最讨厭你道歉的。”花眠輕輕道,“你能不能稍稍長點教訓?”

玄極放下酒壺,整個人晃了下,花眠看着他一副像是要從窗棱直接滑下去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心想這會兒你裝什麽可憐給誰看……仔細一想,好像又是她主動威脅他出現的——

哎呀,氣死個人了。

心中惱怒,臉上也露出微微薄怒的模樣,于是更加顯得面無表情……而她看見,玄極坐起來,用指尖掃去肩上的積雪——也不知道他保持着這個坐姿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還是說點別的吧。”花眠疲憊道,不知道他們之間怎麽就搞成了這副模樣。

幾秒的沉默。

“早知如此,我就不敢去現世再招惹你。”玄極用特別低沉到讓人郁猝的聲音道,“你好不容易使了法子,從我這樣的人身邊離開,在現世,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活得快活……”

“……你還是別說話了。”花眠頭疼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偏又要去招惹你,劍鞘丢了就丢了,再打造一個又如何,明明什麽都不記得,我卻像是着了魔似的要去找,非找到不可,非打擾你不可,鬧得你不得安生……對不起,你也覺得很讨厭這樣吧?”

“……”

花眠心裏那把火,好不容易稍微熄滅,這會兒又熊熊燃燒了起來,于是她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現在說這個有用?我要聽的是這個?不會談戀愛整個人族就沒有一個會談戀愛的人讓你去問一下哄女人該怎麽哄?那對我來說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說遠點兒,上輩子!你這麽後悔有個屁用,我不後悔嗎?後悔有用嗎?再來個失憶咒也沒什麽用吧?再遇見你時候,你都把劍架在我脖子上了,還能有比這更不友好的第一次見面嗎,我們倆不也還是……”

花眠機關槍似的咆哮完,看着鏡子那邊,玄極一臉茫然外加詫異地瞪着自己。

她的話“咕嚕”一聲吞咽回了嗓子裏,感覺自己的耳根有些燃燒的痕跡,想說“對不起”,忽然又想到幾秒前自己才剛說完“最讨厭道歉”這種話,她總不能就這樣自打臉……

整個人頹軟下去,她覺得跟直男談戀愛這種事,真的太累了——

女人發飙,生氣,不高興。

逼逼一大堆,作天作地。

橫眉冷眼,嘴巴上能挂油瓶。

為聽的難道就是一句你的“對不起”嗎?

花眠覺得自己要被活生生氣死了——

當年一腳踩在花轎上,說着“我喜歡你”,“我不會讓你就這麽嫁了”的霸氣呢?!

失了個憶,膽子又縮回去了是吧?!

不知道那時候她其實還是有點兒高興的嗎?!

花眠嘆了口氣,嘟囔道:“算了,不說了。”

不知道第幾次心灰意冷得想要把玄鏡扣上,這時候,花眠卻眼瞧着對面那人将玄鏡舉起,對準了窗外被冰雪覆蓋的皇宮,夜色之下,正舉行慶典的整座皇城燈火星星點點,外面的大街上看着熱鬧得很,花眠心想她還沒好好逛過皇城的夜市,玄極每天都很忙,來不及帶她去……

“看,你以前說皇城的雪景挺美,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男人沙啞疲憊的聲音緩緩響起。

花眠微微一愣。

“我從來沒有靜下心去,好好地看你眼中見過的風景,”玄極緩緩道,“我知道你走的時候,心中有多失望,也知道自己真的不該再去現世招惹你,我老告訴自己,因為失憶了,所以再遇見你的時候沒有自覺地躲開滾到一邊去不是我的問題——”

“……難道是我的問題?”花眠沒忍住刺了句。

卻聽見玄極像是沒聽見一樣,停頓了下,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用帶着濃濃自我嘲弄的語氣輕輕道:“可是現在想起來了,我還是想去找你。”

他喝酒之後,顯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就在她的耳邊。

花眠心跳漏了一拍。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伸手“啪”地猛地蓋上玄鏡!

捏着玄鏡在床上呆坐了下。

良久,她伸手揉了揉臉頰,發現臉頰有些發燙,倒回床上掀起被子蓋住臉,又忍不住狠狠蹬了兩腳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煩死了!找個屁!當你的皇帝去!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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