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師娘惡女(4)
師娘惡女(4)
這場雨下得久。
薛钰倒真是大膽, 鬧中取靜,燈下黑地把她和謝霜寒綁在了離天衍宗不遠處一個客棧的地下室裏。
他們從地下室出來的動靜太大,還驚動了客棧老板。
連老板都不知道自己的産業有這樣一處暗室,訝然不已, 想來都後怕。
黎月正想着怎麽脫身, 沒想到謝霜寒這張臉, 在天衍宗管轄區內, 就是活字金招牌。謝霜寒任由老板發揮想象力,把一切解釋為有魔道中人作亂, 謝仙君忍辱負重,最終替他的客棧解決了這個隐患。
黎月身旁, 謝霜寒撐着傘,雨水順着傘面往下淌落。他的手背被雨滴濺濕,他低頭去看。
修仙之人寒暑不侵, 他上一次打傘已是……
不知道多少年前了。
而被雨滴濺濕
自從修道有成之後,殺魔修如切瓜的謝霜寒, 在戰鬥中尚且還能開着靈氣震開亂飛的血跡,又怎麽會在這樣寧靜的雨夜裏被雨滴沾身呢。
但現在他脖頸,手腕和腳腕處還留着玄鐵鏈制成的鐵環。黎月雖然幫他砍斷了固定位置的鏈條, 卻并沒有幫他徹底解放出來的打算。
謝霜寒不會連這種不加掩飾地防備都察覺不到。
腳底的土壤濕滑, 緞面鞋上盡是泥污, 謝霜寒的不适都寫在了臉上。
黎月在他身後, 雨水不能近她的身,鞋履早先在那地下室的時候就被潮氣侵染了,所以她幹脆沒要, 用術法銷毀,樂得一直保持低空飛行。
夜雨聲纏綿, 黎月繞到謝霜寒身後,謝霜寒無奈:“你這樣,我打傘也遮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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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月冷哼了一聲:“清霄劍尊給我打傘,我哪裏受得了這樣的福氣。”
“要是讓天衍宗的人知道了,不得嚼舌根罵死我。”
謝霜寒語塞,至少此事上,他确實是失職得很。門人弟子多愛議論,區區凡女配不上仙君。并非人人都知道,她曾用護心蓮換他仙途坦蕩,得成劍尊。
成王敗寇,歷史的軌跡淹沒了太多。而作為勝利者,作為受益者,即使謝霜寒心存幾分愧疚,也做不到和所謂失敗者共情。
他并不了解黎月,也從未真正想過了解黎月,即使他們之間有着夫妻情分。
可對謝霜寒這樣的無情道修士來說,夫妻二字,何其寡淡,于一棵樹,一片雲又有什麽區別?
總而言之,他們之間,不過因果關系而已。
黎月自然清楚這一點。
“好啦,別對我露出那副冰山臉,我早就忍你百年了,真不知道你臉部肌肉會不會僵化了。修無情道的人都會得面癱嗎?”
謝霜寒拿自己的本命劍白霜開道,砍斷擋路的枝條,他們抄小道,走山路,回天衍宗。
黎月救謝霜寒出來,用取護心蓮時,從他心頭采來的血作引,和他立了三條契約。
一,謝霜寒必須以十年為期,以凡人的身份陪在黎月身邊。
二,在這期間,謝霜寒需教授黎月仙法劍術。
三,這期間,黎月受得的所有傷害都由謝霜寒與她共同承擔。
三條都對謝霜寒不利,但他居然答應地果斷,連系統都忍不住替黎月擔心有詐。
黎月倒是笑得坦蕩,就怕謝霜寒沒想法。就是要心懷鬼胎才好。
按那老婆婆所說,竊取神格的方法,簡單來講就是竊取氣運。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殺人,可以徹底奪得有神明附身的分身的氣運,但風險也是最大的。
死掉的神明分身與本尊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她上一回就是因為在小世界殺掉江昀,不巧就是那位傳說中死了又沒死的主神的分身,而锒铛入獄。
要是再殺上一回,可能就會招致來更多的麻煩。
該忍則忍,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介意利用這段敵在明我在暗的時間韬光養晦。
而第二種方法,就是由她本身自帶的萬人迷系統和愛與美神格相匹配所産生的,通過愛意為媒介,讓神明分身甘願讓渡神格。
愛是信仰的最高境界,那些企圖吞噬主神軀體的高階神都在用信徒虔誠地信仰來分化主神也是一樣的道理。
這便是黎月在自己去修煉還是直接薅謝霜寒羊毛之間很快做出選擇的原因。
走到路的盡頭,是一處設立在潺潺流水上的陣法。
這是天衍宗的護宗大陣,一代一代傳承修改,不巧,這一代修改加強了陣法的人就站在她旁邊。
他們沒走正門,正是打算抓薛钰一個措手不及,至少在解決薛钰這件事情上,他們兩個面和心不和的人是一致的。
謝霜寒淡淡陳述:“你可以解開玄鐵環,讓我給掌門師兄傳信,直接拿下薛钰,來得更方便。”
黎月笑眯眯拒絕:“那可不行,你該不會忘了我用你的心頭血簽的誓言,是要讓你做十年凡人吧。此間事了,你得同我一起離開天衍宗。”
謝霜寒啞口無言,他……倒真不是起了別的心思。純粹是習慣了做修者,自然想到的是直接用靈力激活玉牌傳信于掌門師兄。
黎月踩在溪流洗得光滑的石頭上,雪白的腳趾因為起風的緣故,從煙粉色的裙擺露出。
周遭山石峥嵘,只一條幽微小徑和參天古木。月光如流水,雨停之後,空氣裏混雜着山花與泥土的氣息。
她伸手将謝霜寒亂了的銀發捋直,為他整理衣冠的神情溫柔而專注。
“夫君,百年前,我為你護道一場,算得上是傾其所有。”
“現下,我只要你為我護道十年,你我之間的因果一筆勾銷。”
“這場沒拜過天地,沒立過同心契的婚約,也就随之作罷。”
謝霜寒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也許他今天一天分給妻子的注意力比過往幾年加起來還多。記憶裏那模糊的妻子突然間在山光月色間變得生動起來。
他不是那種能欣賞美的人。
但這一刻,她微彎的唇角,粉桃色的臉頰,蓬松的烏發,點漆般的瞳,無一不是美的。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
謝霜寒覺得心口有些疼痛,又有些鼓噪。他眉心擰出細細地褶皺,強迫自己側頭避開黎月的目光,攥着收起來的油紙傘,手指發白。
“那便破陣吧。”
“我不能動用靈力,我來說,你來做。”
謝霜寒絲毫不覺得讓一個在陣法上還是新手的人來破天衍宗的護宗大陣有什麽問題。他不是對黎月自信,而是對自己自信。
大陣經他之手改良,若說有誰能最快最輕易地破陣,自然非謝霜寒莫屬。
但黎月學習和舉一反三的速度還是讓他微微驚訝,謝霜寒不是一個擅長誇人的,看着她帶點得意的笑容,也只能憋出一句:“你于陣法一道很有天賦。”
黎月可不需要他的肯定,t這世上她只需要被自己認可就足夠了。
陣法與數理相通,比如剛剛最後一道迷陣,所出之題演化過來就和她在現代世界學過的剩餘定理相關。
但是陣法的組合,類型,基礎原理都是她所欠缺的。
她從不缺少天賦,但也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
這正是她要從謝霜寒的十年裏去取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