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chapter2

夏沂爾裹着塊浴巾,渾身黏連着水汽回的寝室。

室友秦纖纖小聲驚呼:“你這怎麽搞的呀!”

夏沂爾擡手捏了把幹燥的丸子頭,熱乎的感覺還沒散去,賀楮拉長的尾調在她腦海中綿延,暧昧勾纏。

“剛才走得太匆忙,忘帶傘了。”夏沂爾把浴巾放進桶裏,端到浴室預備手洗。

“啊呀。”秦纖纖第二次震驚,“這是GF家的浴巾,特殊的楮樹花logo,至少一千一條……我不會認錯的,沂爾你是從哪裏拿來的?!”

夏沂爾眨了眨眼睛,攥着浴巾的手背青筋突起。

她鎮定自若地笑一笑:“哦,是嗎,老板看我渾身是水随手遞過來的。”

她斂眸望着那個橙紅的簡筆畫logo,一點沒想到這是楮樹花,GF跟賀楮之間又有什麽關系嗎?

秦纖纖漂亮的甲片輕輕地戳在了浴巾上,很快縮回手指,生怕弄壞了:“你打工的老板真有錢。t”

夏沂爾不想聊這個話題,笑了一下就掀開床下的簾子,回到了自己密不透風的書桌處。

她是一個隐私感很重的人,不喜歡有人看她的電腦屏幕,于是買了床下簾。

當初圖便宜只買了一塊簾子,床梯這邊就裸露出來,室友來回走動仍然能從某個角度看見她的屏幕,她想了很久又買了塊顏色很深的防潮墊,垂墜下來剛好将她的書桌四四方方地擋住。

室友打趣:“沂爾,你的書桌真的很像密閉的棺材。”

她當時聽到了,卻只覺得說得很對。

棺材外的世界全是重壓,她在棺材內才得以喘息一會。

思緒輕輕地牽到了手機屏幕上,夏沂爾點開微博,決定認真編纂一條告別的微博。

文還是要寫的,就是不會和萬千網友貼貼了而已,以後就是純粹冰冷接單的甲方乙方金錢關系。

“沂老師!你終于充svip了!可惡的大眼仔終于把你逼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一點進來,留言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此類消息。

她心口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随後就是重重的鼓點。她去看标志,發現真的如此。

有人給她充了svip。

就在她寫下這個願望之後。

夏沂爾的第一反應是,賀楮偷看她的紙片,他說的那一切都是騙人的。

随即反應過來,賀楮不知道她二次的賬號,怎麽可能為她充svip,這也不是小錢……等等。

她蝶足般的眼睫密密垂下,凝視着手中的浴巾。

原本寫了幾行的留言被她盡數删去,她帶了點興致地戳進訪客記錄。

她對每一個粉絲都很珍惜,經常活躍在評論區的她更是很悉心地記住了她們的名字。

指尖往下滑,蒼白的本甲已經恢複了紅潤,夏沂爾沾着笑意地在心底默念每一個人的名字,看到她們頻繁地訪問自己的微博,特別開心。

直到她看到一個熟悉無比的頭像。

油畫風格,一片蓊翠綠意中有一團模糊的橙紅濕暈,畫的是楮實子。

微博名字昭示着他的身份:加貝木者。

合起來就是,賀楮。

[他昨日頻繁訪問了你的微博。]

夏沂爾嘴角上揚的弧度一僵。

她甚至能看見他究竟訪問了她的哪些微博。

……全都是他的同人文有關的微博。

-

“沂爾,你能陪我去圖書館嗎?”秦纖纖的聲音在簾子外冷不丁地響起。

夏沂爾動作一頓,聽秦纖纖在外面期期艾艾地道:“我的考研搭子今天臨時放了我鴿子……你不是之前約我一起去圖書館嗎……”

她在外頭解釋了一通,最後自己也覺得尴尬,小心翼翼地說:“我已經約好了圖書館的雙人座位……”

夏沂爾站起身收拾東西,語氣聽起來很平緩,似乎沒有在意細節:“嗯,一起去吧。”

大三是最敏感的階段。

在這一段時間裏,所有人都被四條路裹挾:考研,考公,保研,還是工作?

夏沂爾叩問內心,認真分析了一大堆各自的優勢劣勢之後,還是沒頭緒。

她并不熱愛本專業,但有名校情結;她并不完全甘心過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可如今就業壓力太大;保研對她來說太過奢侈,貧窮的生活讓她在大一的時候就明白她和保研無緣。

圖書館內很安靜,所有的聲音都仿佛跌入黑洞。

夏沂爾覺得這裏的每個人都是漂浮的孤島,在為捉摸不透的未來努力。

“沂爾……”秦纖纖用氣音在她對面喊。

夏沂爾安靜地擡眸看她,秦纖纖被她銳利的眼神哽了一下,小聲說:“那個……我的考研搭子又來找我了。”

她心裏晃過不妙的預感,一雙黑沉沉的眼幾乎要将秦纖纖看透。

秦纖纖折着書角,迅速地垂下視線:“我想去找她了,嗯,這個座位留給你了好不好?回去我請你喝奶茶,你上次不是想點抹茶瑞納冰又沒錢點嗎……”

心底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仿佛附着在毛玻璃上,濛濛的一片茫然。

夏沂爾搖搖頭,讓她管自己走,不用請。

她在這時才幡然醒悟過來:只有她才是孤島。她永遠不是別人的第一順位。

對面空了座,夏沂爾的神思仿佛驟然斷了線的風筝,不知飄向何方。

直到桌面被輕輕敲響:“篤篤篤。”

她先看到的是這只手,掌心寬大幹燥,紋路鮮明,骨節分明而修長,指腹有薄薄的繭,她猜測也許是練過鋼琴或者吉他之類的樂器,但這也只是猜測而已。

她仰起頭,昨天才見過的這張臉又一次占據了她的視線。

他單手托着七八本書,折起袖口的小臂露出青筋,眼瞳裏全都是她,仿佛蘊着一片深情:“夏同學,你對面有人嗎?”

夏沂爾遲疑地搖頭。

賀楮将書在桌角輕輕一擱,整個人就徑直坐下了,彬彬有禮地問:“那我坐這兒,你不介意吧?”

很清新的木質氣息席卷而來,摻雜着一點堅果的香味,讓她滞澀的心情被浸泡在一片輕盈中。

她原本挺抵觸男生的靠近,但在這種很淺淡,卻又相當沁人心脾的香味中不知不覺變了主意:“當然可以。”

賀楮征得同意之後,從摞起的“書牆”的最頂部取下一本,支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瞅着,偶爾翻兩頁就換下一本,神情頗有些百無聊賴的意味,仿佛他來這裏只是為了消遣。

夏沂爾瞄了一眼書牆的名字。

《玫瑰聖經》《道林格雷的畫像》《忏悔錄》《安徒生童話》……

夏沂爾:“……”

她這下确定對方是随便抽的書了,涉獵範圍從母嬰到宇宙,網文到童話——大概真的只是這個下午讓他覺得太無聊,才來泡圖書館打發時間。

夏沂爾鬼迷心竅地執起筆,在便利貼上寫:“你是不是來這裏消遣的啊。”

然後把便利貼推到對面。

然而剛推過去的那一秒她就後悔了,擡手就想抽回來。

溫熱的指尖在便利貼上一抵。

兩人都沒想到指尖會恰好碰在一起,又如此恰好地産生了靜電。

夏沂爾被靜電電得心都顫了一下,清泠泠地看着賀楮,從他的角度來看,她眼底清透,仿佛蘊着一潭水。

他若無其事地抽走了她的便利貼,饒有興味地瞅着她寫的那行字,手指在桌面上疏疏懶懶地一點,勾過一支筆,在剩下的空隙裏不緊不慢地寫:

“我在找靈感。”

便利貼重新推回夏沂爾跟前,她低頭看着漂亮的行楷,抿了抿唇,在便利貼上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的最後一個點被她刻意圈出來,像金魚吐的泡泡,慢悠悠地飄到了賀楮的指尖。

她的問號好生霸道,一下子占滿了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紙面。

他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在紙面上刷刷地寫:“夏同學,來圖書館不學習是浪費資源。”

本想譴責他卻被反譴責的夏沂爾眨了眨眼,在最後一丁點兒的角落裏畫了個“發怒”的表情。

夏沂爾把用光的那張便利貼撕下來拍在桌角,氣咻咻地開始繼續看專業書了。

賀楮懶洋洋地翻動着剩下的書,陽光越過明淨的玻璃窗透進來,恰好在他的位置鍍上層金邊。他半邊的身子描了層金邊,半邊身子落在雲翳裏,塵埃游動,光影切割,一切都帶着風和日麗的慵懶意味。

夏沂爾奇妙地察覺到自己被“連接”了。

賀楮無意識發出來的“信號”,她接觸不良的“端口”第一次成功連上,在這個名為圖書館的巨大海洋中,她被另一座孤島碰撞,奇異地不再孤獨。

“昨天的事謝謝你。”夏沂爾重新把便利貼推過去,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屈起的骨節撞上他的手骨節,金色的光束溫柔地容納了兩只手。

她這才發現對方的手相當大,幾乎能毫無壓力地将她的手完全裹住。

賀楮在紙上寫:“真想感謝我?”

夏沂爾:“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能力範圍內的都會做到。”

他的動作頓住了,盯着那張紙片反反複複地看,神情有些許意味不明。

賀楮又寫:“真想感謝我,就替我借20本書。”

他動作不停地把這張便利貼也撕下來,在新的一張上寫上書名、譯者名、出版社名。

夏沂爾看書就很随意,從來沒想過在意出版社和譯者。

L大每月每個學生的借書名額都是20本,只有連着三個月都借到20本并且如期歸還,才會升級到每個月可以借40本。

夏沂爾的心中一顫,原本還算明媚的情緒微微降下來。

她覺得自己被賀楮看透了:他知道她不可能擁有40本的名額。

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太敏感了,對任何事情都太過計較,所有微不足道的細節在她心口都是相當的重量。這樣很不好。

她“蹭”地起身,捏着借書卡就去找書了。

賀楮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的背影在書架中穿梭,唇角漫開一個笑,随即眸光攏桌面上寫過的這兩張紙上。t

四下無人擡眼看,不會被注意。

他修長的指輕輕翻折紙片,正方形的便利貼紙片在他靈活的指下就變成了一只千紙鶴,一個“東南西北”,疊平後揣進兜裏。

夏沂爾心口憋着一股氣,端着十本書摞成的“書牆”,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她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可她就是通過一些事情證明自己并不是那麽“無用”。

壘起的高牆顫顫巍巍地挪動,夏沂爾心中惴惴不安,冷不丁小腿後方撞到了一摞疊在地上的書,整個人直直往後倒去!

尖叫聲被嚼碎吞咽,在摔倒的那一秒內她還在想這是圖書館,不能發出尖銳爆鳴聲。

她身體驀然壓到一堵溫熱的牆,發頂似乎抵到一個尖尖的、碩大的凸起上,随即凸起滾動了一下。肩膀被輕輕一搭,她居然就這樣站直了身子,沒有傾倒。

就是書噼裏啪啦地天女散花,砰砰砰地掉在地上。

還好這裏是書架區,只有寥寥幾人蹲着看書,沒有人在自習。

夏沂爾站直後先向被打擾到的人哐哐鞠躬小聲道歉,然後咽了口唾沫,慢慢地轉過身來。

她男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所有動作,喉結上紅了一塊,顯然是被她撞紅的。

兩排書架之間,空間逼仄狹小,書香味混雜着賀楮身上晨間森林木質和堅果的氣味,慢慢悠悠地晃入她的鼻腔。

心跳不聽話地狂跳起來,腦海一遍遍勾勒方才喉結滑動的觸感。

她聽見賀楮無奈地笑了一下,好聽的聲音拂過她的耳尖,仿佛風邂逅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要暖洋洋地停下來休憩幾秒:“夏沂爾。”

她怔忪地“嗯”了一聲。

他這才悠悠地把話接下去:“別逞強啊,要是我剛沒接住你,出意外了,圖書館就要多一則鬼故事了。圖書館多委屈啊。”

夏沂爾的大腦緩慢地處理了一下他九曲十八彎的意思,然後磨了磨牙,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國粹: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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