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chapter25
統計學的課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補起來的, 夏沂爾終于清楚地認識到這點。
好在賀楮的臨時梳理結構讓她不至于挂科。
夏沂爾奄奄一息地走出考場後,便将這件事情抛之腦後。
她在這幾天徹底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了。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在大學裏卷學習、卷績點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這是最“成熟化”的一條道路。然而最近, 她有了新的思考。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她要做的是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又或者是目标, 在徹底确定之後, 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不得懈怠地往前奔跑, 看看自己能達到什麽樣的高度。
她要做的, 僅僅是認識自己, 成為自己,超越自己。
對比原材料, 做數據報告,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夏沂爾在網上找了很多知名牌子, 又實地跑了很多家店, 自己購買甜品後小心翼翼地問店員, 試圖問兩句東西出來。
然而店員大多警惕心重,只是面帶微笑地客氣客氣兩句, 實話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後來她請教了不少人, 選擇了“直播探店”的方式, 成功地得到了一些信息。
除去信息收集, 比對數據也并不是簡單的事情, 卡方分析、獨立樣本T檢驗…眼花缭亂的分析方式,她必須一個一個消化理解。
夏沂爾幾次都想向賀楮求助, 自尊心每一次都成功地阻止了她的腳步。
一份數據報告終于做完時,夏沂爾幾乎要虛脫了。
這一整個星期她都沒有踏進工作室一步,說不上來是什麽想法,她就是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想要平視他,而非仰視。
雖然她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被一個謹篤審慎的人審閱數據報告,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夏沂爾坐如針氈,雙手不斷地絞動,低垂的腦袋時不時揚起,偷偷瞥一眼賀楮的神情。
只可惜賀楮自始至終沒什麽表情變化,在翻完十五頁的數據分析表以後,沒有立刻做出評價,而是食指屈着抵在微涼的鼻尖,沉默思忖。
夏沂爾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較之以往比較正式,藏藍色的呢子大衣熨帖而毫無褶皺,薄薄的純黑高領毛衣領口恰好在峰脊般的喉結之下,休閑西褲筆挺,更顯得他腿長得無處安放。
賀楮擡頭,慢慢悠悠地瞟她一眼,看得夏沂爾心中七上八下的,脊背繃得越來越直,肩膀不自覺地聳起。
“還行。”賀楮沒多含蓄,“看出來你的數據可視化能力比較差,分析也中規中矩,唯一打動我的一點就是在這樣一份報告裏,你居然能把數字描述得很溫情。”
夏沂爾一開始如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腰越來越彎,自信被攤開在陽光下審判暴曬,結果蒸發能力太強,最後一句話勉勉強強地讓她沒被曬幹。
她在等待他最後的審判。
“看到你的決心了。”賀楮語氣一如往常,結果被他輕飄飄一句落下來,“可以通過。”
夏沂爾沒反應過來,在原地緩慢地、使勁兒地眨眼。
隔了好幾秒,她才懵懵地擡頭,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音節:“啊?”
賀楮的椅子挪得離她近了不少。
他低垂着眉眼,語氣輕佻又暧昧:“夏同學,你什麽時候才能适應我的模式啊。”
夏沂爾無意識地歪了歪頭,賀楮幾乎都能看到她腦袋上冒出來的疑問氣泡。
賀楮一個一個地把這些哐當哐當的小問號塞回去:“每一次你看着我,緊張地跟等高考成績一樣——萬一我說你不通過怎麽辦?要學會調整心态。”
會很難過,很傷心,甚至還有點自尊心受挫的難堪。
別人這樣的宣判只會讓她擁有單一的負面情緒,而賀楮會讓她變得複雜。
她不欲深究一切細節,而是點頭,特別乖地說“好”。
夏沂爾很快又問:“你這是要去哪裏嗎?”
賀楮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塵,言簡意赅:“去和絨冬她們進行對接。”
夏沂爾忽然生出無限勇氣:“那我以後有資格和你一起去嗎?”
賀楮看着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忽而笑了。
他的五官生得極隽秀,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時候看上去溫柔到了骨子裏,能把人笑得心如擂鼓,面紅羞赧。
“會的。”他如此篤定地說。
拿着新到手的一筆經費去購買各種材料和用具時,夏沂爾繃得太緊的脊背才徐徐松弛。
沒有“終于成功了”的狂喜,只有沒被徹底否決的慶幸。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執拗地選擇這個題目是為了什麽,但她居然為一時上頭的熱血如此努力了一周。
努力的感覺真的很好。
夏沂爾制定出性價比最優的方案後,陸陸續續把材料與設備購買齊全,蹲在賀楮的小廚房裏搗鼓。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的烘焙之路如此坎坷。
她為自己選擇的第一個甜品是曲奇餅幹,前前後後她居然能夠失敗八次,最後一次終于外形看上去精美,咬一口全都是焦糊味。
她不死心選擇做蛋糕,還毫無防備地選擇了聽上去最美味的戚風蛋糕,結果不是開裂就是內部有硬塊,戚風蛋糕硬生生成了“氣瘋”蛋糕。
夏沂爾忙活了一中午,夏構構不知道怎麽跳起來撥拉開門把手的,鼻尖上都沾上了細細的面粉。
她常常嘆口氣,蹲下來抹了一把夏構構濕漉漉的小鼻子,四十五度角仰天憂傷:“我不會毫無烘焙天分吧……”
那還做個鬼烘焙博主啊。
又到飯點了,賀楮還沒回來,夏沂爾把中午煮好但是忘記吃的水煮蛋随手裝進陶瓷碗裏,推到小微波爐裏加熱。
夏構構歪頭,跳上了小廚房,好奇地看着一堆烏漆的餅幹和失敗的面團,張嘴就要咬一口。
夏沂爾伸手就捂住了小貓咪的嘴,另一只手豎起自己的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一個“噓”的動作:“不要告訴爸爸好不好?”
夏構構掙紮了幾秒,費勁地想要從她的手裏鑽出來。
夏沂爾一手捏着貓貓後脖頸,另一只手去夠貓條,有些手忙腳亂:“你等等……”
夏構構真的就消停了,看到貓條,眼睛都忍不住豎成了一條縫。
夏沂爾一邊喂她,一邊用商量的口吻低低慢慢地哄:“我們構構吃了貓條後,就不能告訴爸爸了對不對?爸爸這麽兇,我們寶寶不會告密的對吧?”
貓貓沉浸吃貓條,如此急迫地舔,壓根兒沒理會夏沂爾。
微波爐“滴滴滴”地呼叫,夏沂爾把擠幹淨的貓條扔到垃圾桶裏,揉了一把貓貓屁.股,示意她趕緊從廚房裏出去。
腹中空空如也,胃酸遲緩地漫上來,她甚至連殼都懶得剝,抄起調羹一勺子鏟下去——
“啊——”
與尖叫聲同時而動的,是一個颀長的身影。
夏沂爾被猛地一拽,險之又險地只燙到整片手腕。
夏構構被吓得早就奪路而逃,而那道身影徑直擰開水龍頭,一言不發地為她沖水。
橡木與榛果的香氣在痛感之後才跌入鼻腔,夏沂爾忍着滿t眶的淚,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一句:“你回來啦……”
一滴淚打轉了大半天,還是沒忍住,直直地砸在擒着她未傷到的手腕處的那只冷白手臂上。
這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賀楮眉眼中有濃郁的倦色,然而比那倦色更濃的是他眼底化不開的怒意,更深沉的情緒暫時無法剖析,她只是在他蜿蜒猙獰的青筋中,遲滞地推測出他在忍耐某種過于刻骨的情緒。
夏沂爾被涼水沖得直吸氣,那一滴淚恍然落下後眼眶裏的淚似乎就幹涸了。她努力對着他擠出了一個笑,然後尴尬又窘迫地道歉:“……實在不好意思賀老板,我把你的廚房毀了。”
賀楮沒說話,眉宇之間的不虞之色濃度更高。
夏沂爾猜測他并不滿意這個簡陋的、毫無誠信的道歉,只好巴巴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賠償你可以折合在我的工資裏……如果還不夠的話,我可以,我可以賠償你的。”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最後幾個字落下時幾乎輕如鵝毛,而賀楮面上的郁色積攢至頂峰。
他似乎很想痛斥她一頓,夏沂爾一邊想着一邊縮了縮脖子,心底不占理的委屈瘋狂叫嚣,被她一下一下地摁了回去。
可是最終賀楮只是用力地咬了咬後槽牙,語調疏疏冷冷地嘲了她一句:“挺厲害啊你。”
這已經是很客氣的一句話了。
夏沂爾卻又想哭。
她以前不是這樣嬌氣的,可是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手上受了這樣疼的傷。
他還是冷嘲,她忽然之間就覺得受不了。
她好像受不了他這樣,第一時間不是關照她。
夏沂爾耷拉着腦袋沒說話,像花瓶裏那朵慢慢彎腰的碎冰藍,花瓣邊緣開始泛起枯萎的黃褐色。
“你熱雞蛋之前沒好好想過嗎。”賀楮磨了磨牙,“微波爐熱雞蛋百分百炸,這雞蛋濺到你臉上,就要毀容了夏沂爾。”
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剛才他沒有剛好走進廚房,又或者他拉住她的動作再慢一秒。
喉嚨口漫上過分的苦味,恍若鹹濕的淚水從胃部上泛到食管,再湧上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對不起我真的……我會處理幹淨的,真的對不起賀老板。”
“停。”賀楮的聲音愈發冷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生氣什麽。”
情緒驟然爆裂。
夏沂爾一雙眼盡數是粼粼水光,只能仰着頭,避免這淚水不聽話地掉下來,砸濕了賀楮的手背。
“我不知道雞蛋不可以放進微波爐裏,對不起。”夏沂爾擡起一只手推開他一點點,緩緩地要沖他歉意地鞠一躬。
這個舉動真的要在他的雷點上蹦迪了。
賀楮忍無可忍地,幾乎就要冷聲地、嚴厲地、憤怒地诘問時——
夏沂爾慢慢地、安靜地道:“我家以前沒有微波爐,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這一句話就像一瓢水,把賀楮兜頭澆了個透心涼。
所有的怒火都徹底熄滅,他冰冷的面色被手足無措代替。
痛色被他很好地掩蓋,他擡手摁住了她的肩膀,淩厲的氣勢緩和下來,像被雨水浸透後曬着太陽的柴:“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
夏沂爾怔了怔。
怎麽輪到他道歉了。
她斂着眉眼,正欲繼續道歉,賀楮就關了水龍頭,取了塊布極輕極輕地拭去了水泡處的水珠。
劇痛讓她的身體抖了抖。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生什麽氣啊,夏沂爾。”賀楮的聲音裏浸透了無奈,“我生氣的事,遇到這些事情以後,你第一反應居然是跟我道歉。”
“那不然呢……”夏沂爾有點茫然。
賀楮瞅了她半晌,上藥膏的動作卻輕之又輕,沾着藥膏棉簽在滾燙的肌膚上劃開一陣冰涼的溫度,嗓音很啞:“……你的第一反應該是,太疼了,如何第一時間緩解這種痛楚。”
夏沂爾微微睜大了眼睛。
藥膏擦到至疼處,她的眼淚又要忍不住,賀楮的嗓音宛若鎮痛劑,冰冰涼涼地敷在她的心口:“第二反應應該是,如果很想哭,那就不必壓抑自己。哭永遠沒有錯。”
他這話剛出口,夏沂爾的眼淚止不住地滑落,仿佛斷線的珠玉亂濺在柔軟的楮樹葉上,簌簌而下。
賀楮塗完藥膏,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摩着她的脊柱,無奈地,又帶着點難掩的溫柔道:“第三反應應該是……”
他頓了頓才開口:“賀楮永遠不會對你真正生氣。”
——只除了你不愛惜自己。
賀楮看上去極少有這樣耐心的時候:“易炸食物,包括雞蛋、番茄、板栗都不能放進微波爐,金屬制品和塑料制品也不行……”
他把能想到的物品都說了一遍,話音放得很慢,氣息溫溫熱熱地灑在她的耳畔,更像是在又低又慢地哄人。
夏沂爾突然地扯了扯賀楮的紐扣。
他立時止住了話音,微微躬下身,神情之中略有些緊張地問:“怎麽了,是不是特別疼。”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夏沂爾把額頭靠在了他的心口處,很輕很輕地咕哝了一聲:“……賀老板,你借我靠一下。”
他滞了滞,大掌溫溫熱熱地裹住了她的後腦勺,然後微微地往右側挪動了一下:“靠這兒。”
因為,心跳不會說謊。
所以生怕它跳得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