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chapter26
夏沂爾手受傷慘重, 收拾的工作全變成了賀楮的。
她過意不去,幾次三番探身想要幫忙,全都被賀楮趕回去了。
“這些焦了的……哎哎哎你別吃啊賀老板!”夏沂爾沒忍住,用沒受傷的那只手一把攥住賀楮半邊手腕, “這些都是烤壞了的呀!”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尾音是多甜膩, 漾得賀楮都恍惚了一瞬。
他垂下薄薄的眼皮, 拿着勺子,輕輕地舀起一塊看上去色澤勉強正常的曲奇——
曲奇“咔擦咔擦”碎在了碟子裏。
賀楮:“……”
結果一轉頭, 夏沂爾睜着她的卡姿蘭大眼睛心虛地眨巴眨巴, 眼中隐隐約約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賀楮:“……”
他面無表情地戴上透明的一次性手套,把所有的餅幹全都吃了, 差點沒噎着。
一旁的夏沂爾狗腿地遞上拉好易拉環的旺仔, 他連喝了幾口才看到旺仔飚濺的淚花, 又猛地嗆到了。
一通兵荒馬亂後,他終于把所有的曲奇餅幹吃完了, 微蹙着眉給出了一個虛僞的答案:“味道尚可。”
夏沂爾長籲一口氣, 随即又巴巴地遞上了大大小小出了各種問題的戚風蛋糕胚。
賀楮忍住胃裏的翻山倒海, 語調簡潔又利落, 與以往大相徑庭:“其實我的胃已經撐了, 恐怕不太能吃……”
話音未落,就眼睜睜地看到夏沂爾的眼神由明亮“咻”地一下, 變成了暗淡的。
她的眼裏失去了高光。
賀楮原本被噎得心煩意亂, 看不見的尾巴亂搖, 現在被她目光堵得發蔫, 幹脆拎起一罐啤酒, 努力讓唇角往上扯:“沒事,胃這種東西, 能屈能伸。”
夏沂爾殷勤地用沒受傷的手指勾住易拉環,賀楮慢悠地捏住了她微微發熱的指尖,仿佛給她褪下戒指似的,把她的手指從易拉環裏輕輕地摘了出來。
然後自己握住易拉環,快準狠地“呲啦”一下劃開,一口氣喝了半罐,才視死如歸地咬下第一口蛋糕胚。
夏沂爾的指尖微微發麻。
她抿了抿唇,拿了一枚叉子,也叉了一塊預備咬下去時——
賀楮倏地微微站起,傾身,鎮定自若地咬下了她叉子上的那一塊松軟的、泛着濃郁焦香,聞起來似乎很好吃的蛋糕。
他咬着叉子沒動,懶懶地掀起眼皮瞄了她一眼。
夏沂爾此時和他的鼻尖湊得很近,眼神怔忪,好一會兒才揸開五指,緩然地松了力道。
好幾個看上去味道五彩斑斓稀奇古怪的蛋糕胚一起進了賀楮的胃裏。
夏沂爾默默地翻箱倒櫃。
賀楮“嘶”了一聲,揉了揉被感覺快要被擠爆的胃,眼梢下垂,艱難問出一句:“……你在找什麽?現在手受傷了,盡量動作少點吧,不然扯到會很疼。”
夏沂爾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憂心忡忡:“我是擔心你的胃。我怕你被我毒死了。”
賀楮涼飕飕地道:“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很希望我吃下這些蛋糕呢。”
夏沂爾故作驚訝:“怎麽會!我只是希望你嘗一口而已呀,你進醫院我豈不是得付醫藥費,我……”
話音還沒落完,賀楮已經捂住了胃部,額角汗涔涔的,唇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夏沂爾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腕,不敢開玩笑了:“賀t老板你沒事吧?!”
賀楮的眉宇緩慢地擰起來,冷白的皮膚在燈光下變成雪白,指尖微微發涼,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卻什麽也沒說。
只有他自己知道,脊背上已經被冷汗打濕一片了。
夏沂爾立時蹲下來,微微仰視着他,望着他因為疼痛而弓起的背,即便如此寬闊,仍然讓人止不住心悸擔憂。
她就想打救護車電話,賀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動不動地握着,一句話也沒說。
倒是把大半力度倚在她肩膀上,整個人脆弱如折落的松枝。額角汗涔涔,汗珠順着下颌線一路滑落,搭在下巴處,被他用另一只手略帶厭棄地拂去了。
大約五分鐘過去後,他松開了夏沂爾的手,這才發現她害怕到把他的衣擺攥出了深痕,受傷的那只手死死抓住手機,指尖懸停在撥號鍵上将将分毫。
他的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示意她不要再咬了,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将嘴唇咬得出了血。
“我不該讓你吃這些蛋糕的。”夏沂爾的聲音都在發抖,讓人莫名覺得她現在就是一只布滿裂痕的玻璃蝴蝶,輕輕一觸就會稀裏嘩啦地碎掉,“對不起,對不起。”
他本來應該為這個人終于對自己産生足夠的關心而竊喜。
但是這時候,他覺得,他寧可她永遠不知道某些心意,也不要産生這樣的愧疚。
賀楮擡起手,寬大的掌心在回溫,緩慢地蓋在了她的眼簾和額頭上,繼而把自己的額頭抵在手背上,幾乎和她鼻息相纏。
但也只是一秒而已。
一秒後,他重新拉開距離,卻并未放開手,而是用往日的語調輕輕慢慢地道:“不是蛋糕的問題夏沂爾,是啤酒。”
夏沂爾的眼睫眨了眨,仿佛蝴蝶撲簌閃動翅膀。
“我真不能喝酒,”賀楮的聲音依舊懶洋洋的,似乎渾不在意,“這回是真的很久都沒喝過了,就想試試到底是不是還不能喝。”
本以為現在免疫力會更好,結果連一聽啤酒都沒喝完,就已經發病了。
夏沂爾擡起雙手摁在他的手背上,把手從眼睫上掀下來,聲音甜潤,分明毫無威脅力:“下次不要再嘗試,這種明知是禁忌的東西了。”
賀楮“嗯”了一聲,漆黑的眼珠裏盈滿了與素日不符的認真。
他徹底緩了過來。
兩人終于不在工作狀态,而彼此态度又很認真,空氣中別樣的情緒莫名暗流湧動,彼此都能感覺到,卻互相假裝見不到。
夏沂爾在這樣的氛圍下迫切地想要逃離,于是幹脆讓自己的思緒溜神。
她把這個具象化的人重新抽象化,繪制成她一個人的數據可視化圖集。
眼前的人是她高中努力的目标,是她以為的斜率為1,y軸截距為正無窮的一根線,起點無限高。
而他本人從來都是不偏不倚,能跟任何人處得相當好,似乎所有人都愛他。
他從不出差錯,從不冒進。
他是她完美的假想敵。
然而到了今天才忽然發現,并非如此。
他很會噎人,也會生病,也有相處不來的人。
他是有瑕疵的美玉,她那些年時常在心底反複擦拭,只是看到了最華美的一面,卻從未見過背過來的細微紋路,而這些紋路其實是進入他世界的通行券。
“夏沂爾。”賀楮洞察了她的走神,幹脆無視自己方才跳動正歡、現在驟然速率變緩的心髒,眄視着她,“過段時間我生日,你來參加嗎。”
夏沂爾跑神的思緒立時被他拽住了風筝線,一把扯了回來:“……啊,賀老板,你家是不是有什麽宮殿啊城堡啊之類的。宮殿城堡我就不去了,我會在這裏給你打call的。”
賀楮還倚着她,此刻果斷卸了所有力道,虛弱地道:“當然沒有宮殿城堡。”
夏沂爾被他這個模樣看得心軟軟,正欲開口答應,就聽到賀楮說得漫不經心:“就是有那麽個小別墅,可能到時候會用來開個宴會。”
夏沂爾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緩了緩,認認真真地搖頭:“那就不去啦,我沒有适合穿的衣服,太過正式的場合,我去了也只是丢人現眼而已。”
她自覺特別有自知之明,把自己不适合去的理由列了一大堆。說得時候理直氣壯,然而一邊說着,心底卻不知不覺地被揉緊,發皺。
最後才發現賀楮的面色并不是那麽好看。
“可是,我希望你去。”賀楮說,“無關任何人,無關任何理由,我希望你去。如果你真的非常抗拒,我也不會強迫你,這是你的自由,夏沂爾。”
她被這突如其來、過分真誠的話擊中了,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
“可、可是衣服,妝容,還有……”她用僅有的、源于小說的認知來回應着他的話,“還有你們在的圈子裏的潛規則,這些我都沒有,都不會,也不了解,怎麽辦呢?”
如果就這樣出場,應該會很像個笑話,然後特別丢他臉的吧。
她寧可旁人嘲笑她是個不懂場合、嬌蠻耍大牌的人,也不願意別人批評指責她究竟是如何地和賀楮不配。
前者只是對她的行為做出評價,後者卻會讓她的自尊心折損。
就算她知道,用世俗的眼光來說,他們确實是完全不相匹配的。
但她總是莫名篤定,自己有一天會做出一番不輸賀楮的成績。
過分別扭,過分敏感,一定程度上是自卑的,自尊心卻極其強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
“那些都不用擔心,之後我會給你推薦一個人,這方面有問題直接找她就可以了。”賀楮道,“我的生日是……”
“十一月八日。”夏沂爾的嘴比腦子更快,回答完了以後才發覺賀楮的目光微微發亮,不知所措,“我記錯了嗎不好意思。”
“沒有記錯,就是後天。”賀楮擡手摁了一下自己的後頸,頸骨線條清瘦分明,随後把幾根頑固支棱着的頭發絲兒揿下去,“嗯。”
“關于禮物。”夏沂爾的手背在身後,十指交叉着用力,“賀老板你想要什麽就告訴我。”
賀楮想到了自己寝室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圍巾,眼神微微閃了一下,錯開了夏沂爾的目光:“針織物。”
“嗯?”夏沂爾沒太聽清,把身體湊過來一點點,“什麽?”
賀楮心平氣和地描述:“鈎針産物,就是你,親手指出來的東西。無論是穿的戴的,還是擺設,都可以。所以夏沂爾小姐,你能滿足一下壽星的願望嗎?”
夏沂爾雖然沒鈎過針,但她的動手能力不算差到離譜,想來應該不會太難。她唯一有些擔憂的是:“你的生日會有沒有什麽當衆拆禮物的環節啊,會難堪的。”
賀楮揚起眉梢:“你怕你會難堪?”
夏沂爾誠懇搖頭:“我怕你收到這樣醜的禮物還得強顏歡笑,你會難堪。”
賀楮:“……我不會難堪的。”
畢竟這是夏沂爾送的東西。
未盡之言在唇畔滾了一圈又一圈,還是被咽入喉嚨中,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垂眼掃過她的手臂:“還疼嗎。”
夏沂爾點頭。
賀楮說:“那就跟我去醫院。”
夏沂爾咬了咬唇,眼中劃過一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抗拒。
“不去醫院容易留疤。”賀楮低聲道,“雖然我不覺得留疤是什麽大事,但這個疤或許會讓你在無形之中失去很多的機會。”
夏沂爾态度微微軟化了些許。
賀楮從她這般沉默的态度中敏銳地推斷出,她也許在醫院經歷過相當不愉快的一些事情。
“對不起我還是……”夏沂爾的話音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她的表情空白一片,而賀楮第一次看到她這般錯愕愣神的模樣。
她低頭緩緩地望着掌心薄薄的一片手機,冰冷的電子屏上躍動着一個稱呼:
媽媽。
賀楮腦海中一時之間閃過無數夏沂爾和母親之間過節的揣測,面上什麽也沒說,只是道:“不方便接麽?我可以離開。”
下一刻,他的胳膊被一只冷得堪比冬雪的手捉住了,然後慢慢地收緊。
她的唇哆嗦了一下,接起了電話,情緒繃到近乎極點而致使嗓音有種破裂般的啞:“媽媽。”
然後,她就聽到電話那頭的母親,用非常鎮定,卻也不掩憂慮的聲音說:
“爾爾,你外公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