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請稍後再撥;Sorry……”
電話被挂斷,手機頁面上顯示已經向“熊航”這個聯系人撥打了五次電話,都是未接狀态。
沈辭的臉上卻并沒有顯出惱火的神色,他的手指向下滑, 聯系人列表裏躺着幾十串號碼, 最後停在了“曾谙”上面, 頓了一下還是把屏幕摁滅了。
他駕駛着輪椅繞出這棟別墅, 擡頭看了一眼頭上的監控,然後向着遠離市中心的方向離開。
外面的雨從他們争吵的時候就已經停了。
風也跟着停了,外面車流密集, 燈光絢麗,這個都市正在用他璀璨的外表把人強行拉進漩渦裏, 即使是連續幾天的陰雨天氣, 也絲毫掩蓋不了人氣。
也許是這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從申城上空離開了, 又或者, 它正在包裹住整個申城。
冰涼的感覺落到他的臉上,他擡頭, 路燈下,稀稀疏疏的細小雪花緩慢地飄落下來, 落在他的睫毛上, 一眨就融化成了水。
下雪了。
這是今天冬天的第一場雪。
“外面下雪了, 天氣預報說晚上要下大,等會兒要買把傘回去嗎?”便利店的一個年輕男孩走過來, 把曾谙剛剛熱好的飯給她端上來。
曾谙隔着玻璃牆向外看去。
外面的人突然都在擡頭看向天空,男孩女孩們伸出手像是在接什麽, 許多人拿出手機拍照分享。
雪花一開始的時候只有一點點,很小很小, 但是漸漸就落在了人們的頭發上、身上、樹上。
竟然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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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是35,這裏便宜,15塊一把。”
“不用了,謝謝。”她向營業員搖了搖頭,她穿着戴帽子的防水羽絨服,一把傘十五塊錢不值當。
那個男孩有些羞澀地回到了櫃臺後面,偶爾探出頭看她一眼。
曾谙注意到了,自己長得不差,但是有沈辭在旁邊,旁人的目光從不會多分出一分給她。
怎麽又想到他了。
曾谙皺眉,低頭撕開咖喱肥牛蛋包飯的包裝袋,熱氣撲面而來。
只是沒什麽胃口,勉強吃了幾口充饑,手機屏幕亮了。
她沒立刻去看,今天下午和沈辭吵完後,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被困在過去。
所以,尊嚴讓她即便是假裝,她也要假裝自己走出來了。她把接下來的複建做完,還錢走人,再也不和這些人聯系。
誰知沈辭突然來加她的微信,發了一串意味不明的話。
是在讓她現在就走嗎?
雇主和雇員的身份,即使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錢給夠就行。
曾谙同意了好友申請,回了個好,收拾了東西就離開。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本來就是慌慌張張被帶過來,現在又匆匆忙忙被趕走。
她把床鋪鋪好,帶着包就走了,先找了家便利店吃頓便宜的晚餐,再坐公交車回郊區。
手機屏幕連續亮了好幾下,根本無法忽視。
拿起來一看,顯示是喬絡發來的。
她松了口氣,又有些隐隐的失落,沈辭應該是已經知道自己走了。
“下雪了!”喬絡拍了好幾張雪景的照片,可以看出來是從家裏拍的。
“給姨姨親親~”她拍了張自家的三花貓湊近鏡頭的照片。
曾谙會心一笑。
“親親我們家喬不斯。”是的,喬絡給自家的小母貓取名叫‘喬布斯’,寓意這以後保佑她們發大財。
“你在哪兒呢?今天有沒有空出來喝酒?”喬絡邀請道,她知道曾谙最近接的一個單子是要住在雇主家,但也只知道在郊區,具體哪個位置也不清楚。
“很遠,晚上要下大雪,不去了。”曾谙先拒絕了她,然後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單哲不在家陪你?”
喬絡一直是和男朋友合租的,初雪兩個人應當是在一起甜蜜約會。
“本來是準備在家裏一起吃火鍋的,但是突然公司有事又去加班了。”喬絡語氣不太好,“前段時間我忙項目也顧不上他,現在他整天又忙得看不到人,住在一個屋子裏卻連面都見不到幾次,也是夠好笑的。”
曾谙猶豫了一下,輸入鍵打了一串話又全部删掉。
她對于這種感情的問題實在幫不上什麽忙,最後回了一個抱抱的表情包。
喬絡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麽,沒有立刻回。她時常切出去看電視,看着看着就忘記了,曾谙也習慣了。
便利店裏的便當對她來說算不上難吃,甚至聞起來很好,但是還是覺得難以下咽。
但是她沒有浪費的習慣,或者說,只要是開了封的食物,她都會努力吃完。這是窮苦過了後的節省。
出去的時候,冷意一下子就灌入了她的懷中。
她打了個冷顫,裹緊衣服戴上帽子往公交車站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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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打開百度搜索,會知道‘正常人走路的步行速度大概是每小時五公裏’,年紀輕的人要快一些,年紀大的要慢一些。
但是如果卻沒有一個詞條顯示“正常輪椅的運動速度”。
也許是因為在這件事上,無法準确地去對“正常”這個詞下定義。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坐上輪椅,已經是足夠地“不正常”了。
沈辭轉頭看了一眼輪椅行駛過去的痕跡,地上已經被覆上一層薄薄的雪,輪子壓在上面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他撐了一把傘,雪下得不大,因此雖然孤身一人在雪中來去,卻絲毫不顯狼狽,搭配上他清貴的面容,倒是有幾分矜貴克制的美感。
身後一個高大的人影緩慢靠近。
“滾。”沈辭皺眉。
“我是來找你回家的。”沈翊扶住輪椅的後背,手掌用力摁住讓他無法挪動。
輪子受兩股力的拉扯不斷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刺啦聲。
沈辭立馬意識到他想做什麽,側頭:“放手。”
頭發順着他的動作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漂亮的臉也在暗處顯得陰暗不明。
“爸爸很擔心你。”他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樣子,單眼皮勾起的眼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
沈辭松開摁住輪椅啓動鍵的手:“你敢。”
他說得平靜無波,但眼中卻暗流湧動。
“我的好弟弟,上次的事情你已經知道是我做的了吧?”沈翊低下身子歪頭看他,手上用力将輪椅轉了個圈。
然後手放到了他的腿上:“怎麽不小心把自己的腿搞傷了呢?半年沒怎麽複健,肌肉已經全都萎縮了吧,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帶着那種真誠地關心的感覺,像是一個貼心的兄長,只是接下來卻有些瘋魔了。
“從小到大誰都愛你,突然想吃蛋糕,就算已經半夜了爸爸也會找遍全城給你買。他什麽時候給我買過東西,做過飯菜?我和你雖然不是一個媽媽的孩子,但他憑什麽這樣區別對待?!”
“憑你害死了我媽!”沈辭揚起手杖就打過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媽早産就是你推的!”
“胡說!”
沈翊咬牙切齒,猛地将輪椅往前一推,輪椅斜着撞到了旁邊的牆上,哐當一下猛地一聳倒在地上。地上剛好是一灘積水,沈辭嗆了兩口。
雪越下越大,落進了他的眼睛。
“上次就是想殺了我吧。”他被摔在地上,仰面躺着,仔仔細細地審視沈翊的臉。
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沈翊低頭看他,表情很抱歉:“對不起啊,小辭。如果我們只是尋常人家的兄弟,我就不計較這些了。可是我想要繼承人的位置,實在是很抱歉。”
他頭上的積雪化成了水,從臉上緩慢地滴落下來,落到了沈辭臉頰旁邊。
“誰給你的膽子,在老爺子宅子前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對我下手,不怕沈躍查出來嗎?”
“他生病了,你還不知道吧?”沈翊蹲下來,笑,“腫瘤,惡性的,之前他是不是和你說去國外談項目,其實是去看病的。你看,他多愛你,快死了都不告訴你,害怕你傷心。”
寒冷,令人窒息的寒冷。
從腳底一寸寸向上攀爬。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申城的冷意。
沈翊站起來:“沒了沈躍,你在沈家什麽也不是。我今天什麽法子也不用,就只是這麽輕輕一推,沒了輪椅和別人,你就哪兒也去不了了,這麽冷的天,你能熬得過去嗎?”
他說着,将沈辭握在手裏的手機遠遠踢到一邊。
“今天是申城的初雪,夜裏最低溫度是零下7度,你只穿着一件大衣。據說凍死分為好幾個部分,在最後一個部分,人會感覺非常溫暖,像是回到了子宮裏,如同嬰兒一樣慢慢蜷縮起來,還會幻想看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沈翊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一樣講述他計劃好的死亡過程。
“你會離開得很幸福。”講完後,他的唇角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就像是沈翊八歲剛被領回自己家的時候,會笑着和他打招呼,說弟弟好。
他還在幻想或許是嫉妒和不甘,沒想到竟然真的是濃重的殺意。
“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他咳嗽了兩聲,腿還疼得厲害,看着沈翊的目光甚至還帶着悲憫。
沈翊緩慢地向後倒退,彎腰拿起了剛剛沈辭撐着的那把傘,撐起來後看了沈辭一眼。
“謝謝你。”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謝謝你,犧牲了你,成全他自己。
沈辭躺在地上,仰頭看着天表情很平靜。
果然如同天氣預報所說,晚上會下大雪。
漫天的白雪将他漸漸覆蓋着,很快就積了一層。
他歪過頭去看手機的方向,嘗試着去夠了幾下,但是身體幾乎都被麻木了,根本無法挪動。
他呼出幾口白氣,仰頭看天。
特別黑。
冬天申城的天真的特別黑,一顆星星都沒有。
“哐當——”前面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他眨了眨眼睛,就看見一雙瘦削的腿,裹着大衣走過來。
是駝色的,和曾谙身上穿的那件很像。
她的腿也很直很長。
她也有一雙冷淡的眼睛,眼角卻是微微上挑的。
她的手指很細,但是帶着粗粝的老繭,每次握住他的時候都很用力。
“沈辭,沈辭,能說話嗎?”
她的聲音也是這樣的,不細但是很輕,很淡,像是随時會飄散在風中。
他動了動唇角,嘗試着回應,但是發不出聲音。
對方拍了拍他臉,翻動了一下他的眼皮。
眼珠子被迫轉動,他才反應過來這就是曾谙。
過了一會兒,他咳嗽了一聲,才找回了一點說話的感覺。
“有意識就好。”他隐約聽見這句話,剛想回應,可是曾谙已經站了起來,她四周張望了一下,擡起了腳,然後走了。
媽的。
沈辭在心裏叫罵,甚至在剛剛确認了沈翊的心思之後,他都沒有這麽激動。
就他媽走了?
不解氣,他又罵了兩聲。
媽的,媽的!
很快,一把藍色的傘撐了過來,擋住了大雪,他被一個溫熱的衣物裹住,閉眼前,那把傘上垂落下來的吊牌一直在眼前晃,過了好一會兒耳邊響起急救車的聲音。
零售價45元。
這個數字被牢牢地印在了他的潛意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