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露從今夜白
露從今夜白
一個夜深人靜的小巷。
“媽的，還敢反抗，給老子往死裏打。”“唔……”小巷子裏，傳來皮肉綻開的聲音，仔細一聽，還有微弱而忍耐的悶哼。葉今白皺了皺眉，捏緊了雙肩包的帶子。他小心地靠近巷子口，突然聽見一聲“老大”，巷子裏的聲音漸漸小了，葉今白心裏“咯噔”一下，眼睛盯住了自己正好投射在巷子口的微弱影子。
糟了。葉今白這樣想着，扭頭就跑。
幾個人從巷子裏跑出來，腳步聲砸在身後，聽得他心驚肉跳。葉今白瘋狂地跑着，沒敢往後看，心髒咚咚直跳。剛拐了一個彎，身後的腳步聲就越來越近，葉今白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突然，迎面走來一個模糊的人影，隐約還有打電話的聲音。葉今白剛想松一口氣，身後的腳步聲卻只頓了一下，然後重新追了上來。
完蛋了！要跑出這段石子路，還有段距離，而路上只有一個人。關鍵是，他快要跑不動了。今天不會要交代在這兒了吧？葉今白想着，有點後悔當時自己突然冒出的好奇心。早知道就先報警。葉今白啊葉今白，你也太笨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這不回來了嗎？我的好老婆……有點事，先挂了啊。”對面走來的人收好了電話，掏出不知什麽東西，就往葉今白身後一扔，身後的幾個人痛呼幾聲，撞在了一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警察！幹什麽的！”
身後的人一聽“警察”二字，連忙原路返回，跑得沒影兒了。葉今白雙手撐在膝蓋上喘着氣，“趙叔，你，哈，你怎麽在這兒？”
“今白？”趙叔幫他順着氣，“你這是怎麽了？那群人追你幹嘛？”沒等勻過氣來，葉今白斷斷續續道：“那邊，打架。”趙叔提上手裏的袋子，一邊撥電話，一邊往葉今白指的地方去。“指路。”
到了巷子口，那群人早就不見了，微弱的燈光下，只有一個不知死活的物體躺在地上。空氣中淡淡的血氣沖得葉今白皺了皺眉，“趙叔，這人還活着。”葉今白蹲在地上，手機的電筒沒往地上那人眼睛上照，只探了探那人的呼吸。“啊對對對，你帶幾個人查一下東路的監控。”
“噢，傷重嗎？”趙叔關了手機，蹲下身，拿電筒照了照，那人被刺得皺緊了眉，“小子，還能起來嗎？”那人皺着眉，悶聲道：“移開點，能。”蹲着的兩人愣了愣，那人已經撐着地坐了起來。
“嘶呃……”那人抽了口氣，掙紮着想要站起來，“走，我們送你上醫院瞧瞧去。”“不去。”一個低啞的聲音傳來，“我說你這小年輕……”“廢話真多。”趙叔脾氣上來了，“我說你這，你今天還非得跟老子上醫院去。”“趙叔，趙叔……”葉今白攔住了趙叔，“別氣別氣……”
“你看他這……”趙叔剛想再說點什麽，從巷口鑽進幾個人，“老趙。”“嗯，到了？”幾個人挽了挽袖子，“可不嘛，剛下班兒，得，家還沒到，接到你電話就來了。”話音剛落，老趙的電話響了，“喂，抓到幾個？好。”放下電話，趙叔瞥了那人一眼，“走，跟我回去做筆錄。”那人一聲不吭，跟着走了。
警局裏，“叫什麽名字？”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宋故明。”“幾歲了？”又是一段沉默，“十六。”“打電話，叫你監護人過來。”他擡起眼睛，正對上葉今白的目光，然後垂眸按下了按鈕。
來的人是一個頭發亂蓬蓬的中年男子，腳上松松地套了雙人字拖，撲面而來一陣酒氣。剛進大門，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宋故明發青的臉頰偏了過去。人群躁動起來，急忙有人攔住了中年男子的手。中年男子罵了起來：“你這狗崽子，整天給我惹事，你他媽欠揍是吧？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一個警員狠狠皺着眉，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臂，“這位先生，請你冷靜一下。”
警局鬧鬧嚷嚷，吵得葉今白頭疼。本來受到驚吓的心髒突突直跳。老趙見了，在他背上扶了一把，“還行嗎？”葉今白點點頭，臉色有些蒼白。“這邊差不多了，走，我送你回去。今兒上我家吃飯去。不過，咱倆得先去路上把土豆撿回來。”土豆？葉今白疑惑地看着趙叔。趙叔哈哈一笑，“那玩意兒砸人比較趁手。”葉今白反應過來，原來，剛剛砸在追他的人頭上的是土豆。他忍不住笑起來，轉身拿上了雙肩包，回頭望了一眼，又對上宋故明的眼睛。葉今白笑容一滞。那雙眼睛裏包含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多年以後，直到葉今白快要窒息而死的那一刻，他也沒完全讀明白。
Advertisement
“咳咳……”葉今白坐在病床上，偏頭望向窗外。春天了，白玉蘭開得很好。距離他暈倒已經過去了兩天。這兩天，他一直沒見到宋故明。他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腦子裏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我還活着”，而是要找宋故明。然後，他沒找到。老趙說，他失蹤了。
靜養了兩天，他想的最多的，還是宋故明。初遇在十六歲那年，到現在……唔，差不多該七年了。七年……葉今白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心髒還隐隐作痛，這一切都證明他還活着。
兩天前，他們怎麽吵起來來着？葉今白費力地想了想，湧入腦海的竟然是這七年的點點滴滴……
那一年，葉今白和宋故明十六歲。葉今白救了宋故明，在一個巷子裏。他在警局見到了宋故明的父親？應該是父親吧？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父親那樣打自己的孩子。那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到宋故明。
他們再次重逢，是在兩星期後，在葉今白快要把這個人忘記的時候。
“葉今白？蹲了三天，總算是被老子逮到了。”一個染着黃毛，戴着單只耳釘的小混混人高馬大的，一站起來，就把葉今白面前的陽光全都擋住了。葉今白擡起頭，“我認識你？”小混混叼着一根牙簽，“這不重要，老子認識你就行了。趙芸你認識吧？”葉今白皺着眉，點點頭，“她給你遞了表白信你知道吧？”葉今白沉默了片刻，“我沒收，也沒看。”
“我他媽管你收沒收。”說完就踹出一腳，葉今白側了側身，躲了過去。“喲，有點功夫？”黃毛不依不饒，帶着小弟把他圍了起來。不一會兒，葉今白就被踹倒在地。路過的差不多都是學生，低着頭匆忙走了。
葉今白又被踹了幾腳，然後，陽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臉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趙叔？你怎麽來了？”幾個警員把一群小混混押走，趙叔把他扶起來，“剛剛有個女學生報警，說這邊有人打架。沒事兒吧？”葉今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身，“挨了幾腳，沒事兒。有趙叔你教的防狼術呢。”
到警局時，葉今白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宋……宋故明？是了，這個名字……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不知怎麽，他突然想起這句詩來。宋故明還是一如既往的狼狽，今天不知又被什麽人打 了，嘴角破了，頭發也亂蓬蓬的——只不過沒有他父親那麽糟糕。
那樣的眼神又投遞了過來，看得葉今白有些不舒服。“趙叔，他……”“噢，你問他？這小子也是命不好，隔三差五被催債的打。只不過……從什麽時候開始來着，只要催債的一來，他就往警局跑，那群人也不敢進來。噢，那次，從那次開始！你那天也在。”
“兩星期前。”葉今白緩緩說道。“啊對對對，這小子是挺沒禮貌的，不過人還是挺聰明的。”老趙絮絮叨叨地說着，陪着葉今白做完筆錄，确定他沒怎麽受傷，拎上外套就往家走。“你姨今兒做了玉米排骨湯，等會兒多吃一點，看你在學校都瘦了。”葉今白笑着，兩眼彎彎，“哪有瘦……我在學校吃得可多了……”趙叔笑着搭上葉今白的肩，兩人很快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之中。
葉今白父母都是警察，在一次執行任務中不幸犧牲了。葉今白生來心髒就有些問題，這些年吃了些藥，現在病情還算穩定，平時打打籃球、跑跑步倒也沒太大問題。只是老趙心疼這孩子，隔三差五就叫葉今白到家中吃飯。夫妻倆有個兒子，遠在老家上學，兩人就把葉今白當做親兒子養。葉今白長得好，身材修長勻淨，溫柔的眉眼中帶了些遺傳自親生父母的英氣。又因為從小受到來自各方的憐愛，養成了一副外柔內剛的性子。
從老趙家出來，天邊還挂着一绺霞光，暑熱漸漸消退，空氣卻還悶悶的。葉今白背着雙肩包，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往不遠處的學校走。
一只小黃狗突然從灌木叢中鑽出來，奔跑着向葉今白撲來，葉今白蹲下身，張開雙手，“小黃！”小狗順勢鑽進懷中。小黃狗不斷蹦跳着，耳朵直往葉今白臉上蹭。葉今白笑起來，接受着小狗的熱情。“嗯？”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奇怪的聲響，葉今白“噌”地站起身，小狗圍在他的腳邊。葉今白将食指放在嘴邊，打開手機撥號界面，悄悄向路邊的灌木叢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