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哭

別哭

水聲響了一會兒，門開了。葉今白放下卷子，擡眼望去，不由得愣了。這落難的小狗，洗洗涮涮過後，模樣倒是好看，不得不說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常年吃不飽飯讓少年人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窩有些微微凹陷，那一雙黑漆漆的眼仁卻給眉眼帶來一絲壓迫感。

葉今白看了半晌，讓他自己去休息，轉身進了衛生間。等到他出來時，客廳已經不見人影。他收了卷子，在房間裏找到了縮在被子裏的人，搖了搖頭：“真是不客氣。”然後轉身，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下了。

他睜着眼，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童年的點點滴滴湧上來，将他壓倒在沙發裏。“爸爸，媽媽……”他将臉埋在空調被裏，吸了吸鼻子。

一道驚雷劈下，震得宋故明心髒一沉，然後迅速跳動起來。黑暗中，他睜開了眼睛，“啧。”雨點很快砸在窗上，他的眼神落在窗外被驚雷點亮的墨色中，心髒快得不正常。他突然想起來，外間還有一個人。

迷迷糊糊中，葉今白感覺有人掀開了他罩在腦袋上的被子，“喂。”帶着微微嘶啞的聲音響起，葉今白愣了。感覺到一只手摸上他的臉，碰到眼角時明顯愣了一下。宋故明呆在原地，他也這麽怕打雷？

“你做什麽？”因為哭泣的緣故，葉今白帶了些鼻音，聲音輕微沙啞。“你……”宋故明剛想說什麽，就被驚雷吓了一大跳，跌進了沙發。手臂被狗咬破了，一個沒撐住，就壓在了葉今白身上。

“起來。你硌着我了。”葉今白聲音軟軟的，聽起來有些可憐。宋故明突然就忘記了自己害怕打雷這件事，認真回味剛才那句話。驚雷陣陣，葉今白抹了抹眼角的淚，突然發現懷裏的人輕微的顫抖。“你怕打雷？”他試探着開口。宋故明回過神來，“嗯。打雷天揍人不容易被發現。”

葉今白沉默了，思考着這句話的隐含意思。懷裏的人又一次摸上了他的眼睛，“別哭。”手指骨節分明，沒什麽肉，和身上一樣，全是骨頭架子，硌得人生疼。葉今白從這句話中咂吧出一點溫柔的意味，也許是驚雷過于駭人，也許是沒人和他說過“別哭”，葉今白決定原諒這只沒禮貌的小狗。

回過神來，葉今白雙手撐在宋故明肩上，“你傷口不疼嗎？別到處走動。”葉今白站起身，開了燈，看着躺在沙發上的人。宋故明也沒說話，就直勾勾地看着他。葉今白上前，撩起T恤下擺，宋故明也不掙紮，看着他突然皺起了眉。真有意思，他想着。

腳步聲遠了，又近了，葉今白拿着在醫院買的藥，按上微微滲血的傷口。宋故明腹部一緊，“疼？”宋故明還是看着他，“我餓了。”葉今白一愣，嘴唇動了一下，繼續拿着棉簽。處理完傷口，葉今白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去哪兒？”宋故明坐起身。葉今白看了看手機，才11點，應該還有店鋪開着門。“給你買吃的。”宋故明不太想一個人待着，“我也……”“你就好好待着。我很快回來。”葉今白邁出一只腳，突然想起什麽，回房間拿出一個綠色恐龍玩偶，往宋故明懷裏一塞，“我馬上回來。”

宋故明被玩偶塞了個滿懷，等到葉今白出了門，還久久沒回過神來。他用臉輕輕蹭着玩偶，“好軟……”葉今白說話算話，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提着一個塑料袋。打開袋子，馄饨的香味傳出，宋故明咽了口口水。盯着端着碗到他面前的那雙手，然後轉眼看向葉今白的臉，視線瞥過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

“吃啊，看着我幹嘛？”葉今白催促着，将碗塞進他懷裏，轉身進了衛生間吹頭發。宋故明嘗了一口，小口小口喝着湯。很好吃，媽媽以前給他煮過。“怎麽愣着？不好吃嗎？”說着，葉今白拿過勺子嘗了一個，“挺好吃啊。”一轉眼，發現宋故明瞪着他，葉今白氣笑了，這沒良心的，馄饨還是他買的，“怎麽？吃你一個馄饨不行嗎？”宋故明抿了抿唇，喝了口湯，嘀咕道：“分你一個也不是不行，但你沒問過我。”

葉今白是真的笑了，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他消滅幹淨一碗馄饨。以前不敢回家，是因為怕沒了爸媽的家裏太冷清。現在……他看着小口吃馄饨的人，又瞥見他手上的傷口，開始思索自己為什麽會把這個沒禮貌的家夥帶回家。其實，葉今白是個顏控，這麽一看，宋故明長得确實不錯，雖然臉上有些傷口，但更平添一抹野性。

默默吃完馄饨，宋故明擡起頭，看着看了他好久的葉今白，後者欲蓋彌彰地轉過頭去，“我要和你睡。”葉今白轉過頭，“什麽？”“要和你睡。”宋故明重複了一遍，葉今白站起身，伸了伸懶腰，笑着說：“好啊。”和帥哥一起睡，又不是他的損失。更何況，這還是個怕打雷的帥哥。這樣想想，有點反差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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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明就這樣在葉今白家中住下了。久而久之，葉今白發現，這沒禮貌的家夥雖然不怎麽愛說話，但卻是個行動派。有些話，他只不過随口一說，宋故明竟然全都記得，并且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給你一個驚喜。

學校離葉今白家不遠。有一天放學回家，宋故明竟然不在。“嗯？”葉今白放下從市場買的菜，“去哪兒了？”寫完物理卷子，葉今白往窗外看了看，一片漆黑。心裏咯噔一下，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拎上外套，拿上手機，葉今白就沖出了門。

“宋故明……”葉今白一路向河邊走去，叫着他的名字。“不在河邊……”葉今白有些擔心，是不是前段時間催債的人……葉今白有些着急，還去警局看了一眼，不在這兒。“今白？”老趙走出門，“怎麽了？”“宋故明，他不見了。”這段時間，這倆孩子住在一起，老趙也知道。他皺了皺眉，“河邊找過了，西區也找過了。”

“東區剛剛有人報了警，走，去東區。”老趙進警局說了什麽，帶着幾個人，和他一起出了門。東區是鎮上最混亂的一片區域，是以前的老居民區。廢棄的工廠、放債的、小偷……大多聚集在那邊。宋故明的家，也在那邊，老趙特地留意了一下。

“你個狗娘養的……”“你個手腳不幹淨的，五雷轟頂你。”還沒進居民樓，就傳來女人對罵的響聲。“哪家的小崽子，快領回去。”“沒娘養的東西，我平時教的，聽到狗肚子裏去啦？”往裏走，又傳來教訓孩子的聲音。整棟樓傳來一股莫名的混合着不知道什麽東西的氣味，蒼蠅到處亂飛，潲水順着樓前的水泥地蜿蜒出去，帶着些爛菜葉子和黃白混合的不知什麽東西。

葉今白狠狠地皺着眉，突然聽見一樓傳來哭喊聲和哀求聲。“住手啊，再打就把孩子給打死了。你這個當爹的怎麽這麽狠心。”直覺支使着葉今白急忙往聲源處奔去。走到門口，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适應了好一會兒，過一會兒順着敞開的門，才看見裏間閃着微弱的光。他邁步進去，一盞小燈搖搖欲墜地挂在牆上，屋裏混合着酒氣和腳臭。一個老太太拼命扯着一個中年男子舉起酒瓶的手。直到他繼續走了幾步，才踢到地上的一個東西。

老太太被大力推開，葉今白扶了一把，“阿婆沒事吧？您先去安全的地方，沒事，這裏我來。”男人和老太太同時向他看來，男人眯了眯眼，老太太轉頭看着他，“你……”“我是宋故明的朋友。”老太太渾濁的眼睛亮了一瞬，“是阿明的朋友啊，好好好，你把阿明帶走吧，把他帶走，帶走啊……”渾濁的眼睛裏流出清淚來，大顆大顆砸在葉今白手背上。“好，阿婆放心，我一定會帶他走的。”老太太顫巍巍地走了。

酒瓶砸在手骨上，順着玻璃渣滑下的，還有鮮紅的血。葉今白上前，把那雙手往背後一別，從旁邊摸出一根捆麻袋的繩子，三兩下就把這個酒鬼綁了起來。樓上幾個持刀入室搶劫的被警察抓走，也順便把這一樓打人的“父親”抓走了。

救護車聲音響起，“我不去醫院。”倒在地上的人輕聲說着，“你不去，我就把你扔進臭水溝裏。”地上的人好像是笑了，只是緊緊攥着葉今白的手，沒了聲響。護士沒辦法把兩人緊握着的手分開，葉今白只好一起上了車。

車上，葉今白湊在宋故明耳邊，好說歹說才哄着他撒開了手，方便處理傷口。傷口不是特別深，但宋故明頭部被酒瓶砸了一下，沒有醒，還要留院觀察一下。處理了傷口，葉今白輕輕牽着宋故明的手，坐在床邊。老趙要處理工作，葉今白沒讓他來，只一個人靜靜坐着，盯着床上人的睡顏。他伸手，摸上那人的臉，避開紗布包裹的地方，撫着微蹙的眉峰。

移開手，葉今白與剛睜開眼的宋故明對視了。葉今白難得有些窘迫，當即站起身，“我去叫醫生。”宋故明盯着葉今白略顯慌亂的背影，一只手按在眉峰被撫摸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