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由的鐐铐
自由的鐐铐
岑故明掙紮着後退幾步,蹲下身,抱着自己,“不,不是這樣的。他們說,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被拯救。我應該爛在泥裏的……”岑故明聲音很輕,帶着些微微的沙啞。葉今白鼻頭一酸,愣在原地。心髒微微泛着疼——明明中午已經吃過藥了。他緩緩蹲下身,單膝跪在了地上,放柔了聲音。“他們是誰?你信別人,還是信我?”
岑故明蜷縮在地上,抱着膝蓋,低着頭沒答話。葉今白也不催促,就靜靜地注視着他的頭頂。半晌,終于等到一個輕飄飄的“你”。葉今白唇角微微彎了彎,如果岑故明此時擡頭,剛好可以看見葉今白眼睛裏濃重的心疼,連帶着這笑容也變得破碎不堪。他眨了眨眼中的霧氣,開口道:“他們說的,只有一部分對。年輕的女孩兒們心軟,識人不清,很容易遇人不淑。可是,第一,我不是女孩。如果你對我動手,我會還手。我練過格鬥,你不一定是我的對手。如果你發瘋,我就找個籠子把你鎖起來。第二,我視力5.1,識人很清,我很清楚你是怎樣的人。即便這樣的你,我也喜歡。我喜歡你的人性善面,同樣也喜歡你內心深處的陰影。”
葉今白停頓了片刻,緩了緩心髒傳來的疼痛,“而且,誰說我要拯救你了。我只是在人生中一個恰好的時間點,恰好遇見了你。瘋子和瘋子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葉今白伸出微涼的手掌,緩緩靠近岑故明,然後向前跪了一步,将他半個身子籠罩在風衣之下。
岑故明耳邊的風聲突然停止了,眼前也昏暗起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他自己,以及額頭抵着的、沉默無言的心跳。鼻尖微微傳來醫院消毒藥水的味道,他突然有點想哭。
“哼嗯……”葉今白突然被撲倒在身後的草叢裏,背後的手護着他的頭和腰。他微微張着唇,愣了一下,感受着胸口上一團毛茸茸的發,一只手攬着岑故明的腰,一只手輕輕撫摸着軟軟的發絲。
微風從夕陽邊上拂來,帶着些溫柔缱绻。河邊溫度正好,偶爾聽見一聲魚躍水中濺起的水花聲。遠處隐約可以聽見大人們呼喚小孩回家吃飯的聲音和鍋碗瓢盆碰撞的響聲。只不過,在河邊,在這方天地裏,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等到最後一抹霞光随流雲奔走而去,岑故明松開了葉今白。他撐着手,俯視着葉今白安靜的容顏,心想:好像瘦了。葉今白眼下有些青黑,眉眼間帶着些許疲憊,唯有唇角還保持着弧度。“視力5.1,不一定識人很清。”岑故明突然開口道。葉今白一下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彎唇一笑,“這不是為了逗你開心?”
“這個笑話不好笑。還有,你不是瘋子。”岑故明垂下眼睫,遮住眼睛裏的失落。一雙冰涼的手托起他的臉頰,将他的窘迫看了個透徹,“那這位看官想聽什麽樣的笑話?”葉今白眉眼彎彎,一直看進他的眼睛裏,将他肮髒而瘋狂的內心照射得無可遁形。
“我不想聽笑話。”他聽見自己輕聲說道。“唔……那你想要……”“對不起。”岑故明咬着嘴唇,身體有些微微顫抖。“為什麽這麽說?”“我,我差點殺了你。”岑故明聲音顫抖着,就要起身逃跑。葉今白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坐起身來。
“岑故明。”葉今白攥緊了他的手,岑故明很少聽見他這麽嚴肅地叫自己的名字,“轉過來。”雙方僵持了片刻,岑故明垂下頭,緩緩轉過身。“這個病是我先天就患有的,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如果,如果我當時沒有和你吵架,沒有把你铐起來,沒有離開,你也不會……”岑故明突然說不下去了,一想到差點再也見不到他,就一陣心悸。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大概會變成一個瘋子吧?他這樣想着。
“沒有可是。你後來不是回來了嗎?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已經是一具屍……”“不要!”岑故明擡起頭,捂着他的嘴,眼圈泛紅。“可是,我會發瘋。我會傷到你,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我怕變成像我爸那樣的人,我不要,不……”“冷靜一點!”葉今白拔高了音量,岑故明咬着唇,偏着頭不看他。
“你不是任何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葉今白手上稍稍用力,岑故明就跌進了他的懷裏。葉今白手臂收緊,抱着他的腰,鼻息拂在他的脖頸,“你不是說你會發瘋嗎?那我就做你的鎖鏈,把你拴得牢牢的。”岑故明掙紮着,葉今白嘆了口氣。
晚風卷起風衣的一角,撩起病號服,露出瘦削的腰身。“咳咳咳……”葉今白輕咳幾聲,岑故明松開葉今白,将他的衣襟攏好,蹲在地上,“天涼了。上來,我們回去。”葉今白輕輕一笑,靠上他的後背。
夜色昏暗,河邊的風有些寒涼,葉今白靠在岑故明肩上。岑故明沉默地一步步走着,路燈下的影子糾纏不清,一點一點,慢慢隐沒在黑暗中……
“爸,你找我?”岑故明進了書房,岑因背對着他。書房裏氣氛嚴肅,岑故明不禁站直了身體。當初未打成的那一架,從書房一直到前院,杜顏猶豫了一下,還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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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故明躺倒在前院的草坪上,喘着氣,嘴角破了,流着血。岑因扯了扯領結,下巴也青了。岑故明擡起手,眯着眼看天上的太陽。打了一架,心底的巨石算是落下了,他倒希望被打得更狠一些。
岑因理了理衣衫,轉身進了大廳,杜顏見了,急忙迎上去,“岑哥,沒事吧。”岑因摸了摸下巴,“嘶”了一聲,“臭小子,拳頭還挺硬。”說完,向身後瞥了一眼,“讓他自己冷靜一下吧。”杜顏看了看兒子,點點頭,進客廳為岑因處理傷口。
岑故明正躺在地上,意識模糊中,感覺到身邊躺下個人,他微微撇頭,葉今白雙手枕在腦後,正閉着眼睛。陽光傾灑在他的襯衫上,睫毛在日光下根根分明。岑故明忍不住側身,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葉今白眼睛顫動了一下,沒有睜開,岑故明就這麽盯着他,看着葉今白嘴角揚起微微的弧度。
心理醫生定期見到岑故明和葉今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瞥了眼葉今白唇角的微笑,想起二人的相處模式,都不禁為他感到疲累。明明自己心理也有問題,還要開解岑故明。想到這兒,醫生長嘆了一口氣。
葉今白看了看醫生,低頭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日子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了。
葉今白已經數不清這是岑故明第幾次離家出走了。之前答應好好接受治療,岑故明也照做了。但人深處社會,哪能不社交呢?每當岑故明控制不住吃醋發瘋的時候,葉今白手機上就會收到一條短信。回到家,果然人不見了。
葉今白嘆了口氣,坐在沙發上,也沒開燈,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他站起身,扶了扶沙發,洗漱完畢後,出了門。
“白白,畢業了你打算去哪兒工作啊?”葉今白抱着學士服,“戒毒所吧。”高芒驚嘆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去當心理咨詢師呢。”葉今白笑了笑,“那你呢?”高芒翹起嘴角,“姐姐在院裏當輔導員,我打算就留在C大,做個心理咨詢師。”二人并肩走遠。
不知不覺中,他們畢業了,各奔東西。葉今白如願以償得到了理想的工作,每當他工作時,都會想爸爸媽媽。看着房間裏那一張張猙獰不堪的臉,葉今白的心裏卻十分平靜。雖說岑因說着沒打算把財産留給岑故明,他還是自己開了家公司,目前虧損不少。他們白天工作,晚上回家,二人見面的時間更少了。
“白白……”不知什麽時候,岑故明更喜歡這個稱呼了,“好多人喜歡你啊,我好嫉妒。”岑故明貼在葉今白肩上,手臂勒得很緊。“但我只喜歡你。”葉今白在電腦上打着字,岑故明撅着嘴,“你好敷衍。”葉今白笑了笑,拉過岑故明,在他唇上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