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魇
夢魇
再次醒來是在一間明亮的病房。葉今白緩緩睜開眼,抽了口氣,感受到胸口的鈍痛,眼珠轉了轉。四周很安靜,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平靜了。不過……他向四周望了望,他是怎麽來醫院的?
他靜靜地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昏迷前的情緒還彌漫在胸口,悶悶的,壓在心髒上。窗外陽光明媚,他看向樹蔭下,眸光深沉——在小鎮的某個角落,也有這樣一片樹蔭,樹下有一個小土丘,那裏躺着他的小黃狗。在小土丘的不遠處,有幾座墓碑,前段時間剛添了新的……
沉重的嘆息聲回蕩在空曠的病房,葉今白按了按心髒,隐隐作痛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他忍不住用力向下壓了壓,劇烈的疼痛從胸口輻射至四肢,他的手指失了力氣,幹脆躺倒在床上,看潔白的天花板。
“病人醒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葉今白嘆了口氣,好吵……
岑故明看着魚貫而入的醫護人員,默默從門口走開了。
“你這樣對他?”心理醫生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岑故明塌下肩,抱着頭,“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的時候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看見他和別人走在一起,我就嫉妒得發瘋。我只是想關着他,我不知道他會發病……我……”岑故明突然哽咽了,“我差點……害死他。”一想到葉今白嘴唇發紫,奄奄一息的模樣,岑故明就驚得雙唇發抖。醫生默默地看着他頭頂的發旋,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岑故明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平靜下來。
“除了這件事,還有嗎?”醫生收回手,嚴肅地盯着他。岑故明身體僵了僵,沉默着,遲疑地說了句“沒有了”。醫生盯着他,嘆了口氣,“你之前說你的親生父親有家暴行為。”岑故明低垂着頭,“是。”
他的生父和母親原本十分相愛。早在戀愛的時候,他的生父就表現出極強的占有欲,母親認為那是因為他太過于愛她了。沒想到,結婚之後,這種病态的占有欲愈發強烈。哪個男人看了母親一眼,母親就會被他懲罰。每次罰完了,又抱着滿身傷痕的母親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一邊忏悔,一邊痛哭。後來……母親實在受不了了,婚後,她做的唯一一件忤逆丈夫的事情,就是逃走了,再也沒有音訊。
想到這兒,岑故明身體更加僵硬,渾身顫抖起來——他現在對葉今白做的事情,不就是生父當初對母親做的嗎?他盯着自己的手,仿佛看見兩只惡魔在怪笑,他突然驚恐地站起身,擰開門跑了。“岑故明,回來——”
岑故明一路跑到河邊,盯着水中的倒影,慢慢變成一個惡魔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來,他撒謊了,他對醫生撒謊了。上周他推了葉今白,現在腰上的淤青還沒好。上上周他弄壞了門,葉今白當時被吓到呆滞。他還暗中趕走所有觊觎葉今白的人,有的手段甚至算不上光明……他盯着自己的手——他和他暴虐的生父,是一類人。
暮春的天氣很好,河邊花草茂盛,河水溫冷。岑故明一頭紮進河中,強迫自己頭腦清醒,然後抱着膝蓋,坐在河邊發呆。他呆呆地想:葉今白會不會不要我了?他将頭靠在膝蓋上,看水中的野鴨游得歡快,閉上了眼睛。正午的陽光挺暖和的,不知不覺中,岑故明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趙叔?您怎麽來了?”葉今白剛睜開眼,就看見趙叔坐在床邊,一臉擔憂地盯着他。葉今白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原來,趙叔也老了嗎?“你這孩子——”趙叔嘆了口氣,“怎麽搞成這個樣子?”葉今白低下頭,“對不起,趙叔。”
“傻!道什麽歉?是我沒照顧好你。我答應了铿子,要好好照顧你,沒想到——”趙叔沉重地嘆了口氣,“趙叔,謝謝你。”葉今白微笑着,趙叔看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就自己解決吧。你只要生活得快樂就好了,其他的,趙叔都支持你。”
“趙叔——”話沒說完,門口就傳來杜顏着急的聲音,“是這兒嗎?”門開了,看見杜顏的那一刻,葉今白突然鼻尖一酸,“幹媽——”杜顏撲過來,捧着他的臉仔細瞧,“才幾個月不見,就這麽憔悴了。”葉今白咬了咬嘴唇,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幹媽,我沒事。”
杜顏眼睛一橫,“我都聽說了,是岑故明不對,我讓他爸收拾他。”葉今白直起身,“其實——”“別說話——”杜顏察覺自己聲音過大,急忙降下音量,“你是清越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媽媽給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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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杜顏為他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昂。”杜顏摸摸他的臉,“什麽都別想。”葉今白依戀地蹭了蹭,眼皮沉重起來。杜顏看着他安靜的睡顏,站起身,一回頭,看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您是……趙大哥?”趙叔看着眼前溫柔的女人,“你是……”杜顏指了指葉今白,輕聲說:“我們出去說。”
“您好,我是岑故明的媽媽。他們的事我都了解了,感謝您這麽多年以來,一直照顧清越和葉大哥的孩子。”趙叔晃了晃手,“铿子是我兄弟,應該的。”杜顏望了望身後的岑因,轉過頭,“那我們以後……就是親家了?”趙叔身體僵了僵,嘆了口氣,“我都一把年紀了,孩子們的事,他們自己開心就好。經歷了這麽多,我也看開了。”
杜顏點點頭,“這世上,哪有比讓孩子們生活得快樂幸福更重要的呢?”趙叔點點頭,“我局裏還有事,今白這孩子,就拜托你們了。”杜顏點點頭,“您放心。”
岑因黑着臉,聽着電話,“還沒找到?”杜顏走上前,岑因挂斷電話,“這都一天了……”岑因攬着她的肩,“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只怕是那小子故意躲着我們。”
葉今白做了一個夢……
岑故明跪在河邊,看見葉今白慢慢走近,後退幾步,“別過來!”葉今白停下腳步,低垂着眼看着他,“我醒了沒看見你。”岑故明低垂着頭,“對不起,我……”葉今白半蹲在地上,“我知道,不用道歉。”
河邊的人許久都沒有動靜,葉今白試探着叫了一聲,岑故明擡起頭,凄慘一笑,“我是不是,和那個人渣一樣?我的身體裏流着他的血,我繼承了他的基因,也變得和他一樣。”葉今白皺了皺眉,“不是,你和他不一樣。”岑故明倉皇擡起頭,“對,我和他不一樣,不一樣的。”
葉今白上前幾步,“跟我回去吧。”岑故明掙開他的手,站起身,背對着他,“我不回去。我會傷害你的,我還會傷害你的。”葉今白伸手觸摸他的肩,岑故明轉過身,胸口卻插着一把刀,正對着他笑,“我和他不一樣的,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岑故明緩緩向後仰倒,河水蕩漾起一片淡紅色的漣漪。葉今白瞳孔放大,心髒的抽疼将他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着冰涼的河水漫過岑故明的身體。
葉今白突然驚醒,在暮春的下午出了一身冷汗。他坐起身,望向窗外,深吸了幾口氣,平息了心跳,踩在了地上。
“今白,看看媽媽給你帶了什麽——”杜顏開門,在房裏轉了幾圈,卻不見人,“糟了。”
葉今白胡亂走着,順着河邊一直走着,腳下的石子有點硌,讓他稍微擺脫了做夢般的感覺。不知想到什麽,他突然加快了步伐。直到遇見一座橋,他才緩下步伐。他順着泥濘小路走下去,到了橋洞附近。“岑故明。”他輕輕喚了一聲,盯着草叢,一寸一寸地找。這是第幾個橋洞了,他也不知道。
一個人影在草叢間一閃而過,葉今白皺了皺眉,“岑故明?”人影向河堤移動,“站住,咳咳咳……”岑故明停了下來,卻沒看身後的人。“你知不知道,爸媽在找你。”岑故明沒說話,葉今白踩在草地上,走到他面前。“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岑故明紅着眼,“我沒躲,只是……不敢見你。”葉今白嘆了口氣,“回去吧。”岑故明後退一步,夢中出現的事情湧上心頭,葉今白突然呼吸急促起來。岑故明上前幾步,扶着他的手臂,葉今白深吸幾口氣,盯着他的眼睛。
“你怎麽裏面穿着病號服,也沒穿鞋就出來了?你身邊帶藥了嗎?”岑故明慌忙地問着,葉今白只是盯着他,岑故明低垂着頭,“我……”“你和他不一樣,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氣。”岑故明眨了眨眼,抽抽鼻子,“我不能。”“你能!”葉今白冷喝一聲,把岑故明吓得一哆嗦,也沒問葉今白口中的“他”是誰。
葉今白握着他的肩,“岑故明,你能。”岑故明苦笑着,“我總是給你添麻煩,如果你離開,或許會更……”葉今白擡起他的頭,“岑故明,我喜歡你,這種讓人離開的話,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