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連生還沒罵夠:“一句話都不說,莫非是啞巴了?想裝可憐給我們看啊,真是一點骨氣都沒有,果然是喪家之犬,只會搖尾乞憐。”

謝時鳶閉上眼,沒心思搭理他。可連生不知受了什麽氣,撒了這麽久也沒撒完,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謝時鳶煩不勝煩,終于說出第一句話:“滾開。”

他的語氣明明裹了冰,可連續幾日挨餓受凍,身子虛得不行,以至于說話中氣不足,聽起來毫無威脅力。

連生顯而易見沒有畏懼,反而怒瞪着雙眼,一下就擡起了手,若不是有籠子隔着,那巴掌必然會落在謝時鳶身上,他咬着牙怒氣沖沖把手收回,嘲諷着:“你還以為自己是高貴的世子呢,通敵買國的賤種,罵你一句都嫌髒了我的嘴!”

謝時鳶突然歪頭,向他露出個嗜血的笑容,語氣輕得像來自地獄的幽魂:“你最好祈禱我一直被關在裏面,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連生身上升起毛骨悚然的戰栗,猛地退後一步,臉上幾度變化,接着,他踹了一腳籠子,嘴裏嘀咕着:“虛張聲勢什麽?”

雖然這麽說,可連生并不敢再造次,惡狠狠瞪了謝時鳶幾眼就走了。

謝時鳶眉心緊蹙,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卸下強硬的僞裝,身上的不适感蜂擁而至。

腦子昏昏沉沉,謝時鳶想撐住自己的身體,卻驀地倒在籠子裏,驚起的雪花飄飄灑灑,重新覆蓋在地面,掩埋了他大半個身子。他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唯有那漆黑的長發顯露出一絲端倪。

……

東方既白,天邊藍蒙蒙的,突然洩出幾縷晖光,冰雪初霁,這個時候最為寒冷。

謝時鳶的意識沉眠在未知的地方。

“小世子,鳶兒,你睜開眼看看嬷嬷……”

耳畔不斷響着一個滄桑的聲音,謝時鳶有了動靜,他眼睫不停顫動,許久才從一片白茫茫沒有邊界的地方中掙脫出來。他掀起眼皮,一個臉上長着少許皺紋的婦人靠在籠子上,焦急得用手撫摸他的臉。

謝時鳶一怔,喃喃道:“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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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嬷嬷終于看見他醒來,聽見這一聲,再也嬷克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可面上依舊是慈祥的樣子,嗓音顫顫巍巍應道:“诶——”

謝時鳶回過神,拾起力氣忙撲到她面前,雙手抓住栅欄,鐐铐撞在上面,發出咔咔的響聲,他問:“嬷嬷,你怎麽來了,他們是不是放你出來了?”

許嬷嬷不知道該怎麽回複他,凝視着他,一雙飽經風霜的都眼裏寫滿了哀傷。

她遲遲沒有說話,一旁有人不耐催促:“有話快說,過了時間哥幾個可是不等嘞!”

謝時鳶扭頭,這才發現旁邊還站着幾個護衛,他心裏登時一跳,閃過不好的預感。

果然,許嬷嬷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長舒了一口氣,接着握住謝時鳶的手,擠出個比苦還難看的笑容:“世子,嬷嬷福薄,以後不能再伴着你了。今日一去便是永不能重逢,嬷嬷只希望你能平安長大,找個體己人過一輩子。”

宮裏下了旨,今日總算是輪到她了,許嬷嬷一把老骨頭,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從小在自己跟前長大的世子,所以宮裏讓她來見謝時鳶,她還是來了。

嬷嬷這話裏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可謝時鳶把她的手貼在臉上,沒聽見似的:“嬷嬷,你在說什麽?”

留給他們告別的時間太短了,許嬷嬷在謝時鳶臉上輕輕摩挲,輕嘆着:“你瞧你,我就知道你不願相信。我本不該來看你,不想讓你難過,可是嬷嬷太想你了。牢裏暗無天日,大夥都在一起,只有你不在面前,我們無時無刻不挂念着你,嬷嬷實在太想知道你怎麽樣了。”

謝時鳶怔然,淚流了下來。

許嬷嬷像小時候一樣,無比自然揩幹他的淚水,自己卻淚流滿面:“世子,原諒老奴自私這一回。”

也不知她說的自私是擅自來見謝時鳶,還是要自私地先走一步。謝時鳶搖着頭,抓着她的手不肯松,想像往常一樣使起小性子:“嬷嬷,你不要丢下我。”

可是以前百試百靈的一招,這回失效了。嬷嬷心頭鈍痛,卻沒有縱容他最後一次,她抽回了手。

謝時鳶紅着眼眶呆呆望着她。

嬷嬷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狠心道:“謝家遭此劫難,現在不是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的時候了。世子,你已經長大了。”

護衛聽見什麽敏感的字眼,忽地湊近,豎起了耳朵。

嬷嬷背對着護衛,目光變得大義凜然,謝時鳶在那一瞬間,提前知道了她要說什麽。

她抓住籠子,附在謝時鳶耳朵旁,凜聲道:“世子,你聽着,大夥叫我給您帶信,謝家人不怕死,若有人拿我們的性命威脅你,你不必有後顧之憂。你一定要記着,謝家百年積業絕不能落到那些人手裏,否則我等死不瞑目!”

護衛吓了一跳,聽着這話臉色突變,像是被戲耍了似的惱羞成怒,拉着許嬷嬷的胳膊就往外拽,不讓她再說了。

許嬷嬷緊抓着籠子,指頭被生拉硬拽,青白變了形,死死盯着謝時鳶,要他親自答應:“你記住了,記住了?”

謝時鳶抓着她袖子的手被護衛摳開,還沒回應嬷嬷的話。許嬷嬷眼睛紅了,滿臉肅穆,謝時鳶知道如果不答應她,她下了黃泉也不會安心。

這時兩個護衛終于把嬷嬷拉開,拖着就要帶走,嬷嬷面上視死如歸,依舊在等着他回應。謝時鳶全了嬷嬷心願,啞着嗓子斬釘截鐵:“我記住了。”

許嬷嬷這才放心,寬慰地笑着,此時被她藏在最深處的憐愛如岩漿迸發,她對謝時鳶說着最後一句話。謝時鳶通過口型看明白了,說的是:“世子,以後嬷嬷不在,千萬珍重。”

謝時鳶跌坐在地上,絕望感如潮水洶湧而出,他用手臂狠狠撞擊鐵栅,欄杆紋絲不動,骨頭卻傳來難以忍受的巨痛。過後整條胳膊麻痹起來,指尖止不住地顫抖。

一口鮮血噴進了地裏。

謝時鳶控制不住,去想族人被折磨的場景,去想母親挺着肚子的處境,去想奶娘此時被如何處刑……

宋府開始有人忙碌起來,過路人有的目不暇視,有的對他指指點點,還有對他啐唾沫的,謝時鳶都毫無反應,只是無力靠着他無論如何也出不去的牢籠。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懸到正頂。

一雙精致華貴的鞋子闖入他的眼簾,謝時鳶沒動,那人蹲下來,與他相視。謝時鳶眼珠子麻木轉了轉,好半天對方的面容才凝聚清晰,是宋忱。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對着謝時鳶開口:“我給你帶了件東西。”

謝時鳶不理他,宋忱手從袖子裏伸出來,放到他面前,從手心裏垂下一枚耳環。謝時鳶認了出來,視線完全被引了過去,突然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動不動看着。

那是嬷嬷早上戴的耳墜。

謝時鳶許久才有了反應,他顫抖着手去接,宋忱把東西遞給他。謝時鳶捧着說不出話,方才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只留下這玩意靜靜躺在他手裏。

那是一枚小小的翠玉圓環,上面有一抹紅色格外醒目,謝時鳶去擦,發現血跡已經幹涸。

他看向宋忱,張了張口,發現嗓子幹到出不了聲音,謝時鳶胡亂抓了把雪放在嘴裏,含化了咽下去,潤了喉嚨,才順利說出話,語氣澀澀的:“你去刑場了?”

宋忱看着他一氣呵成的動作,眼皮跳了跳,然後沉默着點頭。

謝時鳶握着耳墜,輕聲問:“嬷嬷離開的時候,痛苦嗎?”

宋忱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謝時鳶平靜道:“看來是很痛苦。”

宋忱一頓,搖了搖頭,矢口否認:“沒有,她走得很輕松。”

謝時鳶不知信了沒有,扯着嘴角:“但願如此。”

宋忱打量着他的臉色,忽然走到他背後,把自己穿着的狐裘脫了下來,一只手抓着伸進狐裘籠子裏,用另一只手接着一角,從前面罩住謝時鳶,披在他身上。

謝時鳶沉浸在思緒裏 ,對外界沒有感知。

宋忱坦然往地上一坐,背對他,兩人都挨着籠子,如同背靠在一起似的,相互依偎。宋忱目光飄向遠處,眉目間染上迷茫。他這幾日已經慢慢開始想起一些事情了,只是腦子不算太靈光,恢複得慢些,而且落水流下了後遺症,他時而迷糊,時而清醒。

現在他覺得很奇怪,因為寒氣滲入骨頭,血液也凍起來了,可他不覺得冷,只有謝時鳶披着衣服,他的心才會真正暖起來。想着想着,宋忱把心事朝謝時鳶吐露出來:“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謝時鳶向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冷漠極了:“我沒功夫聽你說胡話,離我遠點。”

宋忱頓住了,眼神難以名狀。

謝時鳶想遠離他,剛動,就發現了身前不知何時披上的外套,他眉頭一皺,就想扯開。

宋忱背後一空,轉頭看見他的動作,立刻命令道:“不許脫!”

謝時鳶怎麽可能乖乖聽他的話。

宋忱急了,接着無師自通,厲聲威脅他:“我說的話你聽不見嗎,你要是敢脫掉,我就讓父親對你的族人用刑!”

謝時鳶驀地僵住,接着手握狐裘與他對望,笑了一聲,丹紅雙唇滿是譏諷:“宋家滅我滿門,你有什麽好假惺惺的?收起你那副肮髒的嘴臉,僞善得讓我惡心。”

宋忱不理會他的嘲諷,盯着他語氣冷硬下來:“我說到做到。”

謝時鳶眉目蒙上一層陰翳,他眯着眼睛與宋忱對視,對方不退不縮,謝時鳶莫名有種在深處看見自己的錯覺,他不禁恍惚了一瞬。

這個癡傻公子,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謝時鳶晃了晃腦袋,把手垂下,終是不敢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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