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世事無常,人人都知道謝時鳶現在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仆人。雖然比不謝家在的時候,但他們覺得已經夠好了,反正一輩子就這樣,不會再有什麽大起大落,慢慢就過去了。
誰知好景不長,老天好像就是喜歡給人當頭一棒的感覺,美好的幻象總是要被撕破。
上元節過後,謝時鳶除了腳還跛着,治不好以外,身上其他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
一切都和往常無異,可懸在謝時鳶頭頂的那把刀卻徒然落了下來,猝不及防。
那天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空氣十分陰冷,謝時鳶在宋忱身邊,給他研磨。宋忱的書桌在窗邊,謝時鳶一直站着,涼氣進了膝蓋,隐隐作痛。
他皺起眉頭,宋忱發現了,仰頭對他說:“你去坐着歇會吧。”
謝時鳶沒有強撐,等他坐下,卻覺得越發疼了,他把雙手覆蓋在上面,用掌心的溫度暖着。沒一會兒,宋忱起來出去了,沒有叫他,不知要做什麽。
謝時鳶歇了一會兒,疼痛慢慢消散,他得等着宋忱回來,沒有擅自離開。不知過了多久,宋忱才差人來喚他,謝時鳶沒有多想,跟着那人走,他帶謝時鳶去了前堂。
可他們到那兒時,宋忱并不在,一個公公拿着拂塵,領了幾個侍從站着,是宮裏的人。領路那人悄悄跑走了,謝時鳶心中一沉,沒有冒然過去。
太監轉了過來,看着年輕,對他一笑:“來了啊,可叫灑家好等。”
謝時鳶吐出句話:“公公有事找我?”
太監不答反問:“從宮裏回來半個月了,在宋府可住得習慣?”
謝時鳶一聽,就知道是太後派的人,他回:“一切安好。”
太監搖着拂塵,提醒他:“那你可還記得太後娘娘的懿旨?”
那些侍從上前一步,把身後帶着的木板亮出來。謝時鳶明白了,是那五十大板,今日來讨要了,他說:“若是要行刑,公公動手吧。”
Advertisement
太監見他想了起來,便挑起眉梢,也不廢話,叫人制住謝時鳶。
謝時鳶趴在架起的臺子上,面不改色。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漸大,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眼睛盯着前方一聲不吭。
出乎意料的是,這頓板子沒把他往死裏打,像是列行公事,沒有夾雜半點私心。太監在一邊笑意漸深,謝時鳶眉心凝起,非但沒有放松,壓在心上的石頭卻更沉了。
太後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今日之事,恐怕還沒完。
一道道聲音在院子裏回蕩。
即便侍從沒有使出全力,卻也打得足夠狠,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住的,五十個板子下來,謝時鳶意識還清醒,但也起不來了。
太監彎下腰,問:“還好嗎?”
謝時鳶抓着木板:“無事,勞公公費心,刑受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太監啧了一聲:“別急,灑家看你這樣子,不像沒事的樣子,這樣吧,灑家正好帶了藥,讓他們帶你回房治一治。”
謝時鳶不知道他葫蘆裏埋的什麽藥,冷淡回絕:“公公好意我心領了,但不必多此一舉。”
太監像是沒聽出他的暗嘲,揮揮手叫侍從拉起謝時鳶:“哎,怎麽能算多此一舉呢,有了病就得治,別辜負公公我一番苦心。”
他沒有給謝時鳶反抗的機會:“帶他下去,你們知道怎麽做。”
侍從動手,太監目送幾人遠去,眼神幽深,好戲還在後頭呢。
侍從從前堂繞了好幾處,謝時鳶不知道方向了。他被拖到一間暗房,外面長了雜草,十分荒涼,不知道是府中哪裏廢棄的地方。
“吱呀——”
侍從推開門,架着謝時鳶進去,裏面一股子黴味,紙糊的窗戶破爛不堪,吊着幾縷蜘蛛網,四處都是灰塵,想也知道周圍不會有人來。
他被摔在地上,身上裹了一圈黑乎乎的粉塵,有的鑽進鼻子裏,謝時鳶被嗆到,咳嗽幾聲,眉目間滿是陰霾。
侍從拍了拍手:“開始吧。”
謝時鳶:“你們想做什麽?”
侍從居高臨下站着,不知從哪裏拿出一袋白色粉末狀的東西,倒進小香盒裏,另一人擦亮火柴,手法極其熟稔:“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謝時鳶看着那袋粉,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腦子嗡得一響。
他們把香盒遞到眼前,謝時鳶猛地伸手打翻,震怒道:“寒石散,太後竟然用這種陰毒的東西!”
香盒裏的東西撒了出來,侍從沒否認,踢了他一腳:“知道是太後的意思,還他/娘敢反抗,活膩了?”
他撿起盒子,裏面還有一點殘留,他罵了一句,又來按住謝時鳶。
謝時鳶眼睛充血,死命掙紮:“滾開,別碰我!”
他不配合,侍從發狠撲上去,他附在謝時鳶身上,另一人什麽也看不到。
“啊——”
他撕心裂肺叫了一聲。
同伴一驚,忙把他拉開,看見他滿臉慘白捂着肚皮,指縫裏不停湧出鮮血,染紅了地板,竟是被捅了一刀!
同伴去看謝時鳶,他不知何時拿出一把匕首,刀子上散着冷冽的寒光,刀尖淌着血,主人顫着手指着二人。
那個侍從被捅到要害,失血過多,再也爬不起來了,同伴不禁後退一步,謝時鳶那不要命的架勢,他不敢硬來。
同伴也不想逼他,可太後會派人來查,他們沒有完成任務遲早是死路一條。
謝時鳶刀子一直舉着。
同伴眼睛一轉,想到個好主意:“世子,這東西拿出就必須得用完,你要是不吸,想必太後娘娘只能讓我去見永安公主了。”
話落的那一瞬間,時間靜止了幾秒,風吹草動皆被隐去,徹骨的寒意從腳踝爬上謝時鳶的脊背。
同伴看見謝時鳶瞳孔皺縮,手微不可察松了,僵住原地寸步難移。
他把香盒遞到謝時鳶面前,乘勝追擊:“世子,完成任務我才能交差,你看這東西,你還要嗎?”
謝時鳶目光動了。
同伴緊緊盯着他,等着他接下來的動作。不俄頃,哐當一聲,刀子落在地上,謝時鳶的手頹然垂下,幹啞着嗓音:“我吸。”
同伴松口氣,攤開掌心,謝時鳶接過香盒,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血印,他把寒石散點燃。
太後給的寒石散極純,頃刻間刺激的味道彌散開來,沖進同伴鼻子。他趕忙抓過死的了侍從,用袖子蹭滿血,遮在臉上,用血腥味擋住那味道。
同伴目不轉睛,瞧着謝時鳶一點一點吸完。
謝時鳶把香盒扔在地上,面上透着青灰色,露出個慘淡的笑容:“可以了吧。”
同伴撿起盒子,滿意道:“可以。”
他抗走侍從的屍體,臨行前指着地上大灘血跡,對謝時鳶說:“我還得趕着跟太後複命,這屋子就勞煩世子收拾收拾。”他的話語充滿暗示意味,“畢竟下回還得再來呢。”
謝時鳶閉了閉眼。
同伴離開了,藥勁兒逐漸起效,謝時鳶身上開始發熱,意識越來越振奮。可慢慢的,又覺得忽冷忽熱,恍惚起來。
他緩緩躺倒在地上,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臂,任血流出身體,要把寒食散帶出去似的,随後,謝時鳶把雙手掐在脖子上,不停幹嘔咳嗽,眼角也沁出了眼淚。
……
宋忱拿着膏藥回來時謝時鳶不在,一問才知道宮裏來人了,謝時鳶方才受了刑。他一把丢下藥,轉身就跑出去。
去了前院沒看見謝時鳶,小厮說太監們早就離開了,宋忱又往他的屋子趕去,府裏的人不待見謝時鳶,不知道他拖着傷,是怎麽回去的。
宋忱跑着跑着,在一條岔路上看見了謝時鳶,他腳步一頓,在路口前停下。
謝時鳶雙目空洞,不知從哪裏回來的,明明被打了那麽多下,卻像個無事人一樣走着,身側空無一人。
他也沒有看見宋忱,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靈魂,木讷無神,衣服上也沾滿了血跡和灰塵。
宋忱心裏咯噔一聲,迎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怎麽樣了,還走得動嗎?”
他正好掐在謝時鳶傷口處,謝時鳶感覺到疼,才終于回神,盯着袖子上的手指看了看,擡眼看清了說話人的面容,輕輕喚了句:“公子。”
宋忱一看就知道他沒聽見自己方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謝時鳶:“我沒事。”
他太不對勁了,宋忱不放心:“我背你吧。”
謝時鳶卻推開他的手指,拒人千裏的冷淡:“不用,我自己能走。”
宋忱手足無措,又問:“你去哪裏了,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謝時鳶手指輕動,解釋道:“侍從把我拖走了,我與他們扭打,見了血。”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宋忱一愣,怒上心頭:“誰欺負你了,他們要打你,你怎麽不找人來叫我?”
謝時鳶緘口不言。
宋忱想到那副場景,越想越氣,把腳邊的石頭踢開了:“下次去宮裏,你指我看,我會替你打回去。”他不夠,又說,“你以後一直跟着我,我會誰敢動你。”
謝時鳶随意應了一聲。
宋忱見他悶聲不語,說話的聲音也小了。
等兩人回到房裏,宋忱才說:“我給你帶了膏藥,一會兒叫人送來。”
謝時鳶:“謝謝公子。”
宋忱又照看了他一會兒,就見謝時鳶流露出倦怠的神色,像是疲憊極了,他便說:“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謝時鳶把他送出去。
他走後,屋裏安靜了,謝時鳶起來換下衣服,胳膊上的傷口很深,他拿了布條把傷口包紮起來,以免被人看出異樣。
衣服被他拿出去洗幹淨,再回來時啞婆在裏面等着他。
服用寒食散的人只能吃冷菜,放在桌上的熱湯謝時鳶一口沒動,啞婆有些詫異,指了指湯。
謝時鳶搖頭,只說:“我不喜歡。”
啞婆一頓,心說怎麽會,這不是他最喜歡的湯嗎?這樣想着,她卻沒問出口,人的口味是會變的,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啞婆沒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