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冬去春來,時間在悄悄流逝。

謝時鳶會喝酒了,這是宋忱最近發現的,他喝的不多,但身上總是有淡淡的酒味。今天也是,像是剛喝了酒,臉上有些發紅,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宋忱問他:“你喝酒了?”

謝時鳶低了低頭:“只是小酌幾杯。”

宋忱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翻着手裏的書:“喝酒傷身,你不要老是喝酒。”

謝時鳶回:“是。”

等謝時鳶回去,桌上又多了張紙條:老地方見。

他唇角僵住了,手指抓着紙條,凝沉如水。燒掉紙條,謝時鳶關上門往後院走去,輕車熟路。

到那個荒涼的小院子裏,謝時鳶推開門,侍衛在等他。謝時鳶冷眼與他相視,興許是看多了,侍衛絲毫不在意,只說了一句:“喲,來了?”

謝時鳶說:“今日又是想做什麽?”

侍衛拿出寒食散,似笑非笑:“世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謝時鳶盯着他的手,語氣聽不出情緒:“你昨日才來過。”

侍衛做出苦惱的神情:“世子,我也不想為難你,可上面吩咐的事,我們也沒有辦法,您懂得的,就體諒體諒我們吧。”

空氣凝停滞了,良久,謝時鳶接過寒食散,侍衛笑了笑,毫不意外他會妥協。可他接着就見謝時鳶點燃了寒食散,沒立刻吸,而是目光冷沉地移到一邊。

寒食散在空中靜靜散着,幾縷白煙飄到兩人中間,怪異地扭動着身軀,頃刻就消耗了大半。

侍衛冷了神色,厲聲诘問:“你腦子進水了,這是做什麽?”自從他搬出永安公主,謝時鳶就沒反抗過一次,這還是頭一回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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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鳶啞着嗓子:“告訴太後,我要見我母親。”

侍衛吼道:“見什麽見!以你的身份還敢命令太後,活膩了是吧?”

謝時鳶态度堅決:“我要見我母親。”

侍衛又說了幾句話,謝時鳶仍然不為所動。他不退步,侍衛看着寒食散慢慢變少,着急了,上前想抓回來:“給我!”

謝時鳶冷眼看着他,手避了一下,然後捏着盒子一把灑開寒食散,粉末滿天飛揚,落得四處都是,侍從猝不及防,臉上粘了許多。

他忙用手擦掉,嗆得臉上青白:“你他/娘的,想死還要拉上我墊背!”

謝時鳶眸子黑沉一片,侍從對上的時候,吓得一個冷顫,罵咧的聲音小了下去。到底是京城曾經首屈一指的權貴,哪怕淪落至此,身上的氣勢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侍從心有餘悸,許久才冷靜下來:“老子才不管你想幹什麽,我不可能為你冒犯太後。”

謝時鳶目光一閃:“你只要幫我傳封信給她就行。”

侍從沉吟不語。

謝時鳶:“你如果不做,我就不可能配合你,太後怪罪下來,你照樣死路一條。”

侍從暗罵一句,踢了一腳破爛不堪的桌子:“娘的,老子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麽個破事,把信拿來!”

謝時鳶挑唇,好像是笑了,可是面上又很陰沉,不倫不類的,他把準備好的信遞給侍衛:“我等着太後的消息。”

……

熹平十一年二月二十八,謝時鳶拿着太後給的密令前往地牢。

牢中潮濕陰冷,空氣裏充斥着刺鼻的黴味,狹窄的過道低窪不平,四面都是牆,泥灰色的石磚上沾着斑駁血跡,茅草堆随處可見,耳邊時不時響起犯人的嘶吼聲。

謝時鳶跟着獄卒,跛腳向深處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獄卒停下了,他把火炬遞給謝時鳶,掏出一大串鑰匙,找出一個開了一扇獄門:“就在裏面了。”

牢裏黑乎乎的,只有頂上一個小窗能窺見一絲天光。

謝時鳶一腳踏進去,盯着躺在石床上的女人,眼睛瞬間變紅了,他跪在薛舒面前,輕輕喚道:“娘。”

薛舒有了微弱的反應,遲疑着轉頭過來,看着謝時鳶先是呆愣,接着瞳孔一縮:“鳶兒?!”

薛舒已經看不出原先的模樣了,她身上很髒,臉上手上都幹裂了,氣色很差,與地獄只差臨門一腳。謝時鳶扶她起來:“是我。”

薛舒抓着他的手臂,顫聲道:“你怎麽來了,他們把你也放這來了?”

謝時鳶:“我求了太後,來看你怎麽樣了。”

薛舒松了口氣,手指放開了,手撫摸上謝時鳶的臉,眼裏滿是淚花:“你父親沒了,他留下的孩子也沒能留住,我的心早就死了,鳶兒,只要你還在,娘別無所求。”

謝時鳶抱緊她:“母親別擔心,我會好好活着。”

兩人說話之時,獄卒在外面靠牆等着,雙腳不耐煩地抖動,隔一會就看一次時間,大概過了一柱香時間,他走到門前擡手猛地敲響鐵欄,哐哐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牢裏回蕩,獄卒大聲喊:“說完了嗎,到時間了!”

謝時鳶往外看了一眼,放下薛舒,把身邊的東西收拾幹淨,謝母眼神哀戚,目送他離去。獄卒重新落鎖的時候,謝時鳶眼皮也顫動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頭。

獄卒:“走喽!”

謝時鳶深深看了眼薛舒。

回到宋府是未時,謝時鳶面上滿臉沉郁,太後逼迫他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能活。此一見母親,恐怕再難有下次,謝時鳶閉了閉眼。

整理好思緒,謝時鳶去見宋忱。

宋忱一天沒看見他,此時有些疑惑:“你去哪了?”

謝時鳶:“出去轉了轉。”

宋忱不會限制謝時鳶的自由,但從未見他出去過,他不免驚奇。

謝時鳶進屋把窗子打開,在房間四處換上新的花束,從遠處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沉靜。宋忱眨巴着眼睛,他好像已經接受現在的生活了,今天願意出去,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

申時末宋忱放了謝時鳶,他走在路上。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謝時鳶絆了一下,他扶着柱子站穩,停了良久。

他的精神愈發不穩定了,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剛才腦子突然卡殼,周圍天旋地轉,什麽也看不清。

謝時鳶定住心神,走了兩步。

“喂喂——”

身邊響起叫換,謝時鳶眯着眼看過去,是府裏一個小厮。

他抱着手,臉上露出嫌棄,陰陽怪氣道:“你怎麽還有心思在這溜達,果然是個冷血無情的野狗。”

謝時鳶聽着他別有深意的話,頓了頓:“你什麽意思?”

小厮冷嗤一聲:“裝什麽裝,你母親就要死了你不知道?”

謝時鳶眼神驟冷:“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則我會讓你知道禍從口出這幾個字怎麽寫。”

謝時鳶平日裏被侮辱多了,此時只當他口不擇言,畢竟自己剛去地牢看過母親,人好好的,怎麽可能有事。

小厮放下手,臉色幾變:“不信是吧,哼,永安公主被召進宮裏,人盡皆知,公子難道沒告訴你?”

謝時鳶心頭一跳,凜聲問:“我母親被召進宮裏,什麽時候的事?”

小厮翻着白眼:“不是不信嗎,問了做什麽。”

說着,他就往前走,謝時鳶想攔他,眼前卻朦胧了一瞬,接着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他皺眉靜靜等了片刻,再睜開時小厮已經不見了。

謝時鳶焦躁不安,調轉了方向去找宋忱,想求個答案。路上遇到幾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謝時鳶腦子混沌一片,走到宋忱門口時滿身是汗。

偏偏不巧,推開門宋忱不在。

謝時鳶回想起小厮說話的篤定,手腳一陣冰涼。腦子裏似乎響起刺耳的尖叫,許多錯亂的畫面冒了出來,謝時鳶一拳砸在牆上,捂着腦袋就往宮裏跑。

一定是騙他的,他剛見了母親,太後不會對她下手。

如果謝時鳶冷靜一點,他就會發現這一切有多不合理。宮門外的侍衛沒有攔他,一路上遇到的宮人看見他都視若無睹,沒有人問他要做什麽,他好像變成別人眼裏的空氣,就這麽跑到了慈寧宮。

謝時鳶停在院子裏,四下空無一人,五匹駿馬被缰繩拴在木樁上,背對背分別朝着不同的方向,精力旺盛仰天長嘯。

謝時鳶的眼睛赤紅着,沒去管馬兒,奔向太後寝殿。

忽然裏殿門開了,謝時鳶定睛去看,太監滿臉不耐地架着一個女人出來,那人渾身是血,頭垂着,臉被頭發擋住看不清,不知道有沒有氣。

謝時鳶沒由來呼吸一窒,他的手在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不願相信,伫在原地不敢上前。

太監拖行着她,地上留下綿密的血痕,踏過長階時,一個白玉手镯從女人身上掉下,哐當一聲碎成兩半,那清脆的聲音擊碎了謝時鳶的神智。

他認出了那個镯子,那是父親送給母親的,薛舒一直戴在手上。謝時鳶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他眼睛一動,幾行血淚流了出來。

寒食散的毒副作用體現得淋漓盡致,謝時鳶的眼睛血淋淋一片,一只眼的光輝慢慢暗淡,最後灰白一片,再也看不見分毫。

“母親——”謝時鳶釀釀跄跄撲了過去。

他不知自己的身體也被寒食散掏空,再加上此時身子軟得站不住,根本沒有什麽力氣,太監滿目兇惡,輕輕一下就把他推翻在地上:“哪來不長眼的東西,給我滾一邊去!”

太監與他動手時沒扶住“薛舒”,薛舒好像聽見了他的聲音,癱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動了,聲音細如游絲,仿佛随時會斷:“鳶兒?”

謝時鳶爬起來,想沖過去再度被太監攔下:“不知死活,來人,把他拉下去!”

一聲令下,侍衛蜂蛹上前,拽着謝時鳶往後拖,謝時鳶死死盯着薛舒,指甲在地上劃出難聽的聲音,刮得血肉模糊。

薛舒好像朝他伸出了手,那雙瑩白的手此時創傷滿布,還在往下滴血。

謝時鳶掙脫不得,太監繼續架起薛舒,把她拖到院子中間的木樁上,五匹馬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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