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宋忱垂頭喪氣往回走,連末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端着一盤糕點,正吃得津津有味,見到他一驚:“公子,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宋忱嘆氣,叫上他:“我們回去吧。”
連末糕點還沒吃夠,滿心疑惑,他往宋萱的屋子張望着:“為什麽這麽早回去,你不和二公子多待一會兒?”
“二哥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來看他。”宋忱沒打算告訴他真相,只是幹巴巴地這麽說。
連末撓頭,也不知信是不信:“……哦,那走吧。”
宋忱走在前頭,主仆二人乘上車,慢悠悠踏上回侯府的路。
車上安靜如許,馬蹄噠噠的聲音清楚傳到兩人耳中,宋忱自上車後就一直沉默寡言,他靠在窗邊宛如霜打的茄子,憂郁不已。
連末瞥了他好幾眼,終于伸手過來探他額頭,關切道:“沒生病啊,公子你怎麽了,不高興啊?”
宋忱把事情都堆在心裏,不知道怎麽開口,他杵着腦袋:“我有許多煩惱的事情,不知道要怎麽做。”
“什麽事啊,公子你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連末直來直去,有什麽事都是提刀就幹,并不認為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
只可惜宋忱想做的事并不容易,多說也無益。宋忱更沒氣力了,他搖搖頭,婉拒連末的好意:“算了。”
連末聽他不想說,也不在意,他思索片刻,想了個讓宋忱高興的辦法:“我們去茶樓聽書吧。”
他想找點東西分散宋忱的注意,上次去茶樓,宋忱就對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很感興趣。那些東西稀奇古怪,讓人抓心撓肺,腦子裏想着這些,煩惱就消散了。
他這麽一提,宋忱也回憶起上次那個故事,心緒被挑動起來。
宋忱突然就坐直了,眼裏閃過雀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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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正好今日謝時鳶不在,他進宮接盈新去了,宋忱可以晚點回去……雖然謝時鳶根本不關心他何時回家。
宋忱半路轉了道,直奔茶樓而去。
茶樓熱鬧一片,堪稱座無虛席,四下都幾個人在走動。他們來的時候正好,先生拿着案板剛要開場,宋忱找了個位置坐下,專心聽起來。
“啪——”
開始了。
“從前夏裏村有個書生,家徒四壁,為了讀書考取功名窮得揭不開鍋,他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他的祖父與京中貴小姐訂過婚約……”
先生經驗豐富,編的故事繪聲繪色,一下子捉住了客人的心神,一個故事結束後滿堂驚嘆,下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宋忱自然也聽入迷了,勾着唇笑起來,一時忘了看周遭。
他們不知道門口響起一陣騷動,幾個侍衛裝扮的人皺着眉頭推搡進來了。他們身上配的服飾都不是凡品,若有心思敏感的人在,就能看出那穿的是宮裏侍衛的衣服。
這群人中,尤以一個最不同,他走在前頭,腰上挂着刀,似乎是領頭的。便是他讓手下扒開外面擠在一起的人強行闖入的。
他進來了,卻對什麽故事毫無興趣,大邁步四處走,眼睛一直張望着,好像在找什麽人。可惜大夥目光都放在臺上,根本沒有心思注意他們,他只看到一個個背對他的後腦勺。
他不耐煩皺起了眉頭。
這時一個小二抱着茶碗去送,正巧從他們面前跨過,那一摞晚堆得老高,小二的臉都被擋在後頭。
領頭的眼睛一眯,擡起劍鞘就往小二手臂上猛擊了一下,小二痛得大叫一聲,正欲破口大罵,可扭頭看見這群人的裝扮,臉色一白,什麽也不敢說了。
他抱着的那些個碗全砸在了地上,哐當一聲巨響,把在坐的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領頭的滿意了,他沖小二弩弩下巴:“滾吧。”
小二敢怒不敢言,灰溜溜跑遠了。
這邊這麽大動靜,宋忱自然也注意到了,可是他離的遠,看不清是什麽人鬧事,于是皺起了眉頭。
領頭的沖所有人高呼一聲:“誰是宋忱?”
宋忱腦子懵了一下,找他的?他不認識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啊,突如其來的,他愣着神沒有反應。
底下自然沒人出來,大夥左看右看,交頭接耳起來。
連末先反應過來,他湊到宋忱身邊小聲說:“公子,誰啊?”
宋忱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
領頭的眼裏劃過不耐,掃視一圈後冷冷道:“嫁了侯府的那個宋忱,人在哪?你們當家的在宮裏出了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趕緊出來,晚了你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開口閉口就是什麽嫁了人的,當家的,一股子輕蔑味。連末聽見後,呸了一聲:“哪裏來的雜碎,長得人模狗樣,卻生了一張臭嘴,說話這麽難聽呢。”
宋忱卻是唰得站起來,小跑過去。
“你說什……”他在領頭的面前站定,急急發問,可話還沒說完,宋忱看輕那人的長相,瞳孔猛然一縮,往後一個趔趄,臉色瞬間白了幾個度。
這人,這張臉,宋忱一輩子都不會忘!這分明是上一世在那個屋子裏,幾次強迫謝時鳶吸寒食散的那個侍從!
是跟在太後身邊十惡不赦的劊子手!
前世死之前那深刻的記憶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宋忱又驚又懼,胸腔驟然升騰起恨意,洶湧難擋。
他看着對方眼睛一點一點變紅,咬着牙齒,只恨不得把人挫骨揚灰!
正此時,連末跑過來擋在他身前,質問對面:“什麽人啊,光天化日在這裏鬧事,你們想做什麽?”
領頭的眯眼看着連末,意外沒有發作,只是道:“原來是你們呀,剛才說的話沒聽清?那我再重複一遍,你家世子要死了,趕緊帶你主子去金銮殿接人!”
連末皺起眉頭,宋忱驀地把他攬到一邊,臉色很不對勁:“先去找謝時鳶。”
連末看見宋忱眼裏不知何時充滿的血絲,大驚,當下就不敢再說什麽,不再理會這群人,直直往外沖。
不知怎地,這幾名侍衛進來時兇神惡煞,但不管面對宋忱還是連末,都像是在顧忌什麽,外強中幹的紙老虎似的,任連末對他們橫沖直撞也不生氣。
宋忱不安顫抖着,走到茶樓門口,突然回首,極深地望了領頭人一眼,才快步出去。
領頭人不由得一頓。
旁人感覺不到,可他卻不知怎麽,從這個眼神中察覺到令人膽寒的兇惡,像是穿透了虛空,落在他靈魂深處,叫人徒生戰栗。
他抖了抖,卻又想起別人口中宋忱那溫良的樣子,慢慢放松警惕,只道自己多慮了。
外面,車夫得了令,使出渾身力氣抽趕馬兒,只恨不得它跑得再快一點!
連末從來沒在宋忱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哪怕他現在已經稍稍冷靜了,還是心有餘悸。
而宋忱仍舊沒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去,腦子裏一團亂麻,整個人猶如崩緊的弦,稍不留神就會被拉斷。
其實但凡是旁的什麽人傳來這個消息,宋忱反應都不會這麽大,也不一定會輕信。
可偏偏是這幾人。
心底警鐘狂響,無盡的恐慌把他的理智蠶食得一幹二淨。
宋忱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旁的都不重要,那個人可以等他回去再處理。如果只是他多跑一趟就好了,最好那人是逗他玩的,只要謝時鳶沒事……
他不敢想其他的結果。
車轱辘幾乎要冒火星了,車夫緊趕慢趕,終于才一柱香以後到宮門下。
宋忱下車的時候腿還是軟的,可他連緩都沒緩,就飛奔向前。
這條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宋忱一直跑一直跑,金銮殿前的玉龍長階終于浮現在他眼前。晌午的日頭高懸,金色的暖光灑滿長階,這樣的暖意卻遮不住白玉下影藏着的血腥殺戮。
宋忱看見殿門下多了一排守衛,皆手握長戟,毫無波瀾注視着腳下沒有生息的人。
宋忱餘光瞥見一塊眼熟的布料,呼吸一窒。
他輕眨眼睛,緩步走了過去。
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堆厚厚的,布滿了倒刺的荊棘條。
随後擋住的人猝不及然暴露在他眼前——謝時鳶像是沒有氣息一樣倒在地上,眼前的綢帶不知所蹤,雙目緊緊閉着,平日紅似烈火的唇瓣竟是一點顏色也沒有了,膝蓋處的衣裳卻被刺目的鮮血染得通紅!
宋忱腦子嗡隆隆一聲巨響,接着一片空白,他瘋了似地撲上去,膝蓋猛地磕在地上。僵硬的手指剛觸及到一點溫度,眼淚就掉了下來。
萬幸,還活着。
連末氣喘籲籲追來。
他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縱使他對謝時鳶有諸多不滿,也從沒想過他進宮短短不到一天,就變成這一副生死不明的樣子:“怎麽會這樣?!”
侍衛看了他們一眼,好心提醒:“中尉大人觸怒了太後,在金銮殿罰跪一日。如今還不到中午大人便暈了過去,得太後慈悲,免了他的餘罪,你們既然來了,便把他帶走吧。”
宋忱探到謝時鳶膝蓋上的血,一雙手被染得看不清原樣,聽到侍衛的話,四指一點一點握緊了。
他忍着胸腔裏因為抽搐帶來的劇痛,小心翼翼把謝時鳶扶到自己懷裏,害怕再把他碰傷一絲一毫。
連末面色幾度變化,也蹲下幫忙。
“公子?”連末望着宋忱,擔心喚道。
宋忱在發抖,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沖動盤旋在他腦子裏,只想什麽也不在乎,去找太後拼個你死我活。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般大的情緒波動,就好像不是他一樣。
可最終他只是咬着自己嘴裏的軟肉,硬生生把那股子瘋狂逼了回去。
宋忱抱着謝時鳶站起來,謝時鳶比他高許多,抱着對方明明應該覺得吃力,可他卻感覺不到似的,連末都搭不上手。
“連末,你去趕車。”宋忱低聲道。
連末原本不放心,但見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步履穩健,便不再耽誤,趕緊跑去準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