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宋忱肩頭輕顫着,一字一頓,泣血似的。
小厮把頭放低了些。
宋忱深深吸了口氣,終于平靜了一點,這裏總歸是蘭楚堯的地方,不能在這裏失态。他輕輕閉眼,前因後果都已經知曉,他也該離開這兒了,蘭楚堯不在,那便同小厮說一下吧:“昨夜謝謝你們的招待,我現在要走了,等蘭楚堯你幫我告訴他一下。”
宋忱說罷擡起腳,小厮卻突然攔住他:“郎君且慢,我家主子說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宋忱側目,面露疑惑:“什麽?”
小厮:“下月初三是謝世子的生辰,主子料想你不知,讓我提醒你一聲。”
謝時鳶的生辰?宋忱睫毛纖顫。鎮北候的喪期還未過,府裏的人心照不宣沒有提過這個,他還當真不知道。
上一世,謝時鳶并沒有迎來這個生辰……
宋忱呼吸輕窒,随後藏起臉上的情緒,同小厮道謝:“我記得了,多謝你們提醒。”
小厮點點頭,這才擡手向他示意:“主子已準備了送您返回的車馬,郎君請随我來。”
*
宋忱回去後,一連幾日閉門不出,聽說謝時鳶好了些,他也沒去看,只是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個人在屋子裏盤算着那些事情。
他可沒忘記在茶樓裏遇見的那個侍衛,還有對方做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惡事。
按照宋忱在上一世裏那些慘痛的體會,他絕對不是第一次使用寒食散了,這東西在大雍,是明令禁止使用的。
這件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大雍的百姓們,他們的祖父輩們,乃至更遠的祖先,都曾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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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不是一直像現在這般安寧的,往前數三朝,薛氏皇帝也出個幾個酒囊飯袋,因此國祚多有衰弱。而與之毗鄰的西北鞑族卻在當時以極其迅猛的勢頭開始拓進,甚至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幾乎與大雍勢均力敵。
眼見大雍大不如前,鞑族首領動了異心,打起大雍的主意了。
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鞑族若光靠武力與大雍抗衡,怎麽着還是處于劣勢,于是鞑族人就想了一個喪盡天良的陰損招數——寒食散。
鞑族使團每年表面上屈服大雍,背地裏卻把西北盛産的寒食散悄悄帶進中原。寒食散有奇效,中原人少有接觸的,那東西在坊間一度風靡,等朝廷察覺到時,鞑族的殘害已經深深滲入了大雍。
當年是如何把寒食散封禁的,又是如何艱難提抗鞑族入侵的暫且不提,總之這事給大雍留下了痛入骨髓的烙印,往後但凡是有關走私寒食散的人,人人得而誅之。
而太後指使他們這麽做,完全是罔顧倫法,背棄祖先,況且那還是在宋府,父親是刑部尚書,他們都敢在眼皮下動手,簡直猖狂得無法無天。
宋忱光是想着就覺得他們卑鄙無恥到了極點,氣得面目通紅,于公于私他都絕不可能坐視不理。
但是他們有太後包庇,宋忱一個人斷然無法解決。考慮了幾天,他提筆寫下了這幾人的罪狀,親自拿去找了父親。
宋鴻嘉白日裏上朝去了,暮晚才回來,他聽得管家說宋忱來找他,官服都沒換就趕到前堂來。
宋忱先給他遞了杯茶潤嗓子,然後熟稔幫他取下帽子,才将要說什麽,就被宋父打斷了。
宋父目光炯炯:“前幾天知道宮裏出事,我就知道你肯定要來找我。”
宋忱心裏一緊,以為他要數落自己。
不料宋父卻抓起他的手臂,往他前後來回打量着,急問道:“父親等你已久,你怎麽今日才來?你這幾天沒出什麽問題吧?”
竟然是在關心他,宋忱鼻頭一酸,連忙道寬慰道:“沒有,只是有事情耽擱了,父親別擔心。”
宋父松了口氣,摸了摸宋忱的腦袋:“沒事就好,想說什麽就說吧,有父親在呢。”
宋鴻嘉已經料定宋忱會向他控訴太後的罪過,卻也沒有攔着說教他,不讓他管這些事的意思,反而一臉平靜等宋忱開口。
誰知宋忱卻往深處的方向瞧了一眼:“父親,我有要緊的事情,不适合在這裏談論,我們去書房吧。”
宋父瞅着他,眉心輕跳,到底還是從了他的意:“跟我來吧。”
他大步流星領着宋忱前往書房,點上燈,輕嘆一口氣:“說吧。”宋父見宋忱如此正式,只當他不想善罷甘休,暗自發起愁來。
誰知宋忱卻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言辭擲地有聲:“我要向父親揭發宮中有人違背國法,偷用寒食散。”
宋鴻嘉大驚,還沒看信,腦子突突跳了一下,語氣也稍稍加重了:“忱兒,你可知私用寒食散是掉腦袋的大罪,如今哪有人敢做這種連累全族的事?縱使父親縱容你,你也不能信口雌黃。”
宋忱微微皺起眉頭,他們用寒食散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但叫人苦惱的是,他目前确實沒有證據。
正為難着,宋父見他說不出個一二三,把信放了下去,面色肅然:“若沒有證據,我只當你沒說過這話,往後也莫要再提。”
“我有……”宋忱怕父親不當回事,上前急切道。
宋父這才有了點動容。
宋忱心下焦灼,便直直把真相說了出來:“我親眼見過他們強迫犯人吸寒食散,用這種方法控制他們。”
宋父瞪圓了眼:“此話當真,你在現場,你什麽時候見過?!”
他的波動甚大,當初被太後構陷入獄時,留在耳朵後邊的傷疤也随着呼吸起伏暴露出來。宋忱盯着那疤痕,忽地靈光一閃,也顧不上心疼,當即回道:“就是我上次和劉公公去牢裏找你的時候。”
為了讓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宋忱也不惜得向父親撒了慌。但總歸他們做的惡事是真的,宋忱說的時候,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言之鑿鑿的,滿臉堅定。
宋父便回憶起上次宋忱去牢裏的情景,好半天沉吟不語。
一息後,宋父終于打開了信,到底是了解兒子,知道宋忱不會平白誣陷別人,他雖心有疑慮,也忍不住信了個七八成。宋父仔細看起裏面提到的人名——這當然也是蘭楚堯的功勞,他查到那日找宋忱的人,把對方的信息一并給了他。
只是宋父越看心底越沉,無他,紙上那些名字太熟了,那分明都是太後手下的人啊,其中幾個職位還不小呢!
說來說去,還是要對付太後啊,宋父驀地把信收起來,拉過宋忱叮囑道:“此事事關重大,我會一一查明白,若他們當真如你說,我自然一個也不會放過。在此之前,你可給我記住了,先前無論你看到過什麽,都給我忘幹淨,尤其在太後面前,絕對不能表現出絲毫異樣,聽見了嗎?”
宋父凝視着他,說得極其嚴肅,宋忱知道他用心良苦,當然不會給對方添亂,他珍重點頭:“我記住了,父親。”
宋父不放心,拉着他的手千叮咛萬囑咐,在宋忱左右保證後,才終于放過了他。
宋父多了事情要做,眉目中也萦上愁緒,他揉了揉太陽穴,尋了個由頭把宋忱支走:“那天謝時鳶受傷,你二哥也聽說了,他擔心你擔心得不得了,你既然回來了,也順便去瞧瞧他,讓你二哥安安心。”
宋忱一頓,低聲應道:“知道了父親,我也正要去找二哥。”
宋父沒發現他眼底閃過的不自然,只道正好,接着就叫他走了,随後閉上房門,一個人在屋裏忙活起來。
宋忱看着書房在暗夜中獨亮,一步三回頭,許久才下了決心,往宋萱的屋子去了。
看見宋萱的時候,他正坐在院子裏的梨花樹下煮茶,手上不停忙活着,卻并沒有多專注的樣子,幾次失誤,像有心事。
宋忱坐到他對面。
宋萱這才發現他已經過來了,露出個朗潤的笑容,遞來自己的成品:“來了?快嘗嘗我煮的茶,這是我在江南時買來靜心凝神的,年前給你寄過,我記得你還說好喝。”
宋忱想起是有這麽個事,他捧過杯子小啜了幾口,果然和記憶裏的味道一樣。
“好喝。”宋忱一邊誇贊,一邊瞧着二哥的神色,心道父親說的不錯,宋萱确實很擔心他。
上次他與宋萱“不歡而散”,按照從前他們的相處模式,再次見面時宋萱肯定還要假裝生氣,定是要宋忱哄哄他,或者撒個嬌什麽的,才會原諒他。
不會像現在這樣不計前嫌,還特意煮了他喜歡的茶給他喝。宋忱吸了吸鼻子,想了一路的話壓了下去,忍着沒說。
“那就好,不枉我重金買來。”宋萱會心一笑。
宋忱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打量着宋忱,瞧見他寬松了不少的衣服和眼下的青黑,宋萱眉心一蹙:“這幾日休息得不好,你在侯府,他們就把養成這樣?”
宋忱習慣性抿唇:“和謝府沒關系,是我自己心事太多了,才這樣的。”
宋萱似乎忍了忍:“還是和謝時鳶有關對吧。”
宋萱其實不知道那天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是聽連末送回來的書信說,謝時鳶奄奄一息,宋忱趕去宮中把他帶來回去,氣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宋忱握着茶杯,沒有說話。
宋萱敲了幾下杯子,覺得宋忱還真是陷得不淺,随後他想起另一件事,忍不住問:“連末說,那天是太後娘娘派人去叫你們的?”
太後那一脈除了因為宋忱和宋鴻嘉關系密切些,和宋家其他幹系都不是很親近,加上宋萱本人也不是很喜歡這位表姑母,提起她來口吻冷淡疏離。
宋忱點了點頭。
宋萱眉頭皺得更深,太後從前怕落人口實,明面上對宋忱很寵愛,這次卻故意把事情鬧到他面前,便是在告訴他們,她鐵了心要對謝時鳶動手,不會顧忌宋家。
宋萱又問:“謝時鳶究竟怎麽得罪太後了,她連你也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