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臺風夜01

臺風夜01

2022年8月20日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我們已經安全到達目的地——布吉島。下船時請帶好随身物品,祝您一路平安。”

老式客船的船艙通道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身量較高的人還得微微彎着腰。在客船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宋慕思兩只死沉的行李箱成功下了船。

天剛蒙蒙亮。天氣不好的緣故,原本景色還算秀麗的小島,也因此顯得灰撲撲,遠處的山與烏雲交疊在一起,像是一灘暈開的墨水,從天邊傾瀉于地面的島嶼。

“來旅游帶這麽多東西?”工作人員随口問。

宋慕思搖搖頭,抿唇微微一笑:“我在這開了家民宿,今天開業。這兩只行李箱裝的都是我剛從市裏采購的食材,還有一些裝飾品。”

“開業怎麽選今天?”工作人員指着天空說,“天氣差游客少,你買這麽多東西不怕浪費了嗎?”

“不會的,我邀請了我的朋友們來島上玩幾天。”宋慕思擔心地問,“天氣不好,航線會停嗎?”

“下午有暴雨……我看看……哦,最後一班船應該是一點。雖然臺風不在這登陸,但我們市也在影響範圍裏,如果風太大,明後天的航線也會暫停。不過沒關系啦,大不了多玩幾天再走呗。”

宋慕思道謝後,一手拖着一只行李箱往自己的民宿走。

她的民宿是一棟三層樓帶院子的老房子,建築風格偏文藝,遙望來,黃漆外牆尤為醒目。推開院門,滿眼綠意,一棵郁郁蔥蔥的香樟樹挺立庭院,并以此為中心向外鋪滿草皮,似是随意揮筆灑下的石子路蜿蜒之中。牆角零落有幾盆花,不知道是不是天氣不好的緣故,都垂着花枝蔫蔫的。

回到民宿後,宋慕思将最後一班客船的時間發到群裏,又返回聊天界面,點開一個頭像,将這條消息單獨發過去。

宋慕思一共邀請了十一位朋友。

自從一年前江栀意外去世,他們這群朋友就不再聚齊過。她原以為難免會有幾個朋友推脫不來,沒曾想當得知她在布吉島開民宿後,朋友們都很捧場地爽快應邀。

她打起精神,将采購好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歸位,并細心地将民宿裏外都打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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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間,朋友們陸續到達。

“我們中午前就到了,但行李都還沒拿上樓。”駱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着說,“慕思說,要等大家都到齊再上樓,好像有驚喜。”

朋友們笑鬧一團,紛紛猜測是什麽樣的驚喜。

宋慕思卻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忽地問:“你們坐的是最後一班船?”

“是啊!”接收到宋慕思的目光,崔書穎點點頭,“客船的工作人員說,晚點有暴雨,風大,不能再出航了。怎麽了?”

“前幾天,我拍了幾組民宿的照片挂到網上。有客人找我預定一間房,約好今天入住,但現在人還沒到。”

聽完宋慕思的話,朋友們七嘴八舌地談論道。

“那豈不是你的第一個客人?男的女的?”

“船上就我們幾個游客,沒有其他人了。是不是天氣不好,對方不想來玩了?”

“你怎麽沒說還有其他人呢?我其實不太習慣住民宿的……是因為是你新開業,又以為只有我們幾個熟悉的朋友,我才願意。”

“客人交定金了嗎?臨時放鴿子的客人可不少。”

宋慕思解釋說:“是個男客人,已經收了定金。大家入住後正好還剩一間房,我想着開業第一天如果能有客人入住,或許會是個好兆頭。”

“那倒是。不過沒關系,我給你包個紅包,一樣是好兆頭!”

“你有提醒客人一點三十是最後一班船嗎?”

“不如打電話問問吧!”

“提醒了,可能是沒有趕上吧,電話也沒接……”宋慕思看了眼微信的聊天記錄,最後的聊天內容是對方簡短回複一句“好”。

但已經是最後一班船,對方卻遲遲未到,這讓她難免不安……

她振作精神,微笑道:“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我們先上樓放行李吧。”

二樓全是帶獨立衛生間的客房,一共有十二間房,宋慕思的房間也在其中。沿樓梯步入,首先見到的是擺放皮沙發的小廳,左側延伸出一條一米多寬的長廊,兩邊各有六間房,盡頭是一扇窗戶,可以看到院子。

身量嬌小的崔書穎跟在最後面喊:“哪位好心人能幫我搬行李箱?我搬不動。”

桑隆行動迅速,已經将自己的行李拎上二樓,此時聽見聲音便折身下樓。他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清晰且充滿力量,見他毫不費勁地将行李箱拎起,崔書穎笑着感嘆道:“還是你力氣大,這箱子我連提都提不動。”

“是你平時鍛煉得太少,有空多到我健身房加加體能。”桑隆是一家健身房的老板。他掂了掂行李箱,随口說,“不過你的行李箱是重了些,你怎麽拖過來的?”

“中午家裏聚餐,我正好坐我哥的車一起來碼頭,他幫我搬下樓,又幫我搬上船的。”崔書穎擡眸瞧了眼前面的情侶,“女朋友在,肯定是女朋友的事優先了。”

牧星朝陸續将兩個行李箱拎上二樓,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女朋友許雙園的。許雙園拿着手機在通電話,她語速極快,聊天內容好像是下級在工作上出什麽纰漏,她正想辦法補救。

崔書穎很佩服她。許雙園簡直是勞模,就算在休假,也時刻惦記着工作。

宋慕思拿出一串鑰匙分發給朋友們,每支鑰匙上都刻有房間號。

朋友們笑:“你早就安排好我們各自的房間?這就是驚喜嗎?”

“請大家參觀自己的房間。”宋慕思像是一位主持人,用清亮的嗓音說道,“希望大家會喜歡。”

【林淮平】

“來,帶你們看看我好朋友開的民宿。”

林淮平舉着手機往裏走。屏幕裏,房間拉着厚重的窗簾,每一樣家具都別具科技感,絢爛的燈光鋪灑整個牆壁與地面,營造出炫酷的電競氛圍感。除大屏顯示器與舒适的電競椅外,還有兩臺頗為複古的游戲機。

“我剛已經看過了,配置還不錯,就是不知道網速怎麽樣,這破小島信號不太行。”

微信群跳出幾條消息。

[你哪個朋友啊?看起來還真不錯,這得多少錢一天?]

林淮平笑眯眯發語音:“我也不知道多少錢,朋友邀請來玩又不收錢。我這朋友啊,是個女生,挺單純的,要不也不會在布吉島這種鬼地方開民宿。”

[她一個女生開民宿也挺辛苦的,你要不問問她收不收人,反正你也沒工作,在朋友那打工算了。]

“我有另外的打算。我另一個朋友,就是之前和你們提過的上市公司的高管,最近問我願不願意去她那混個小領導,我還在考慮……你們說,我去還是不去?”

[你朋友可真多。]

[去呗,上次欠我的50元就能還了。]

“我們這群朋友,基本是從初中玩到現在的,關系特別好。所以每次碰到這種邀請,我都不好意思拒絕,之前我不是還說過嗎,有兩個女生很照顧我,她們又漂亮,家境又好,我哪配得上人家……”

[初中?你不是初中都沒畢業嗎?]

[你可以找白富美借50塊錢還我嗎?]

“什麽沒畢業啊,我那會是混球點,但後來還是拿到畢業證了好吧!”

有人在群裏發了幾張貓片,話題立刻轉移到寵物身上,群友們都臣服于迷人的貓咪。

“最漂亮的貓必得是孟加拉貓,就是貴了點,我朋友原本有一只,花八萬買的,每個月養貓的錢比養人還多,啧。可惜後來跑丢了。”

[你可以找這位朋友借50塊錢還我嗎?]

林淮平退出群聊,點了根煙窩在電競椅上,準備舒服而痛快地打場游戲。

【周至】

淡綠色的房間一塵不染,敞開的窗戶海風徐徐。房間東西不多,但每一樣都擺放得極為規整,賞心悅目。

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周至很重視潔淨程度。這樣幹淨的環境,讓他感到很舒适。

他打開行李箱,先将幾本随身攜帶的書籍放置在床頭櫃,又取出一只小藥箱——這是他出門的習慣,以備不時之需。

最後,他拿出一套幹淨的衣服,先進入洗手間沖澡。路程不短,他的身上一定沾染有很多的細菌,這讓他難以忍受。

沖完澡後,他将身上擦幹,用一塊紗布清潔垂在他胸口的一條項鏈。他擦得仔細,打開古銅色的翻蓋,裏面是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烏發垂肩的女孩笑容燦爛。

【駱方】

“滴答”

是手機短信的提醒音。

短信內容是一張照片。個性鮮明的骷髅頭手機殼,還有一只男性的手,腕上戴着手表。

駱方神色緊繃,他迅速将照片删除,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牆面鋪着天藍色的壁紙,簡潔大方,窗臺的一大束鮮花,令空氣中飄散淡淡的芬芳。床頭的牆壁上貼着兩張海報,是穿燕尾服、戴禮帽、手持一柄黑傘的企鵝人。

他很喜歡這個角色。他們有着相似的經歷——悲慘的童年也無法将他們打倒,爾後又憑借勤奮與聰明的頭腦,一步步獲得尊嚴。他現在是一家廣告公司的組長,深受老板青睐,聽說下個月有升職機會,而他大概率會獲得。

不過他從不輕易表達出自己的喜好。不知道是宋慕思也認可他和企鵝人的共通之處,還是巧合?

駱方滿意地躺在床上,忽然目光一凝。他詫異發現頭頂的吊燈,竟然是草莓派的樣子。

他起身将燈打開,又躺回床上。注視着這盞散發暖光的吊燈,駱方的心情漸漸轉好,他拿起手機,回複那條短信。

[銀行卡號。]

【許雙園】

來之前,許雙園私聊過宋慕思。男友牧星朝最近睡眠不好,如果房間夠的話,想和他一人一間房。

宋慕思給她安排的房間目及之處都是純白色,除床鋪、衣櫃外,就只有一套桌椅,是她很喜歡的‘性冷淡’風格,沒有多餘的東西,随性又簡約。

大致掃一眼後,許雙園低頭看手機——雖然她在休假,但工作上的事情依然紛至沓來。

一開始,別人都認為她是靠關系坐到現在的位置,畢竟公司老總是她男友的爸爸。

無法否認,因為這層關系,她獲得更多的機會。但為守住這些機會,也為堵住悠悠衆口,她的付出遠超其他人,她亦一次次用實力證明自己。

微信忽然彈出數條新消息。

[您好,我又幫您篩選了幾只更符合您照片上的貓,您看看喜不喜歡?品相都特別好,已經接種過疫苗。]

【牧星朝】

關上房門,牧星朝心想,原來他喜歡這種風格麽?

房間是複古的風格,高飽和度的墨綠色牆壁與紅色皮質沙發相得益彰,臺燈、音響、油畫等物品都很有年代感,牧星朝仔細觀察後發現并非是故意做舊,而是真正的舊物。也不知道宋慕思是從哪裏淘來的。

細高腳的暗紅色桌上有一只老式相機。

牧星朝走近,将相機放入抽屜裏。

前幾年,他玩過一段時間攝影,還拿過獎,朋友們都知道。朋友們不知道的是,因為發生一些事,他已經不怎麽碰相機了。

【徐杭泉】

“咦,這房間怎麽這麽黑?”

“嘶……”

徐杭泉按亮房間的燈,饒是他膽大,還是被房間的景象驚了下,倒吸一口涼氣。

昏黃燈光映照下,是間牆體斑駁的古舊房間。房間四角各挂着盞紅燈籠,雕花架子床上罩着紅色紗幔,八仙桌上擺着面樣式奇詭的銅鏡,它看起來更像是一面相框,鏡面不僅有斑點,而且照出來的人也不清晰,反而別扭怪異。靠近裏邊角落,有兩個衣架子,一個挂着旗袍,一個挂着中山裝。

徐杭泉找了半天,才發現一扇隐秘的窗戶,見到窗戶上的鬼臉窗紙,他忍不住“撲哧”一笑。

“宋慕思明明膽子不大,難為她還能搜羅出這麽多鬼東西。”

這個房間看起來并不太吉利,陰森又詭異。但很符合徐杭泉的審美——他從小對恐怖故事情有獨鐘,現在還是一名專拍驚悚片的導演。

“民宿?民俗?這個題材好像不錯。”徐杭泉一邊拿出手機記下突如其來的靈感,一邊随意地往床上一坐。

“吱嘎——吱嘎——”

搖晃的木床發出的聲響,宛如嬰兒哭聲。

徐杭泉當即做出決定。等夜幕降臨,他要邀請朋友們來他的房間坐客。當然,房間景象非但不能說,還得關好燈,等朋友們親自按亮燈,好釋放他們的尖叫。

對了,他還得提前把他的攝像機架起來,朋友們受驚的一幕非常珍貴,值得記錄。

【徐杭佳】

這是一間充滿童趣又不會太過幼稚的房間。白色牆壁上塗鴉五彩缤紛,天花板挂着一條‘銀河’,已經可以預想得到,星辰伴眠,美夢入境。大概是最近為研究題材,連看好幾部恐怖作品的緣故,徐杭佳一度擔心推開門會見到什麽驚悚場景。

現在她徹底放下心。

和哥哥徐杭泉不同,徐杭佳并不是一個膽大的人。畢業後,她在哥哥邀請下,合作拍攝驚悚題材的電影,為此她的膽量才有所增長,只是仍遠不及哥哥。既然膽小,徐杭佳就專攻角色情感經歷,豐富電影劇情,兄妹各展所長,兩年前他們的作品《臺風夜》獲獎,自此名氣漸漲。

“我可不能拖哥哥後腿……”

《臺風夜》後,他們沒有再拍出更好的作品,兄妹難免情緒焦躁。思及此,徐杭佳拿出手機,打算抽空繼續搜集相關資料。

【梁青】

“喂,媽,我到了,朋友們也都到齊了。我們一人一間房,又幹淨又漂亮,你就放心吧……臺風?臺風又不在這登陸,下雨就不出門,不會淋濕……我會照顧好自己,嗯……你讓我爸接電話。”

“喂,爸,我看天氣預報,咱家那也要下雨,你記得關好門窗,別讓我媽着涼。我媽的藥你記得三餐盯着她吃,還有,每隔兩小時都要給我媽翻身,不然會生瘡的,你別不放心上……就這些,這裏信號不太好,我先挂了,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挂斷電話後,梁青只是随意掃一眼房間。他無所謂住的環境如何,反正他都能随遇而安。

如果不是朋友們的邀請過于熱切,他其實不太願意來。一則他媽媽需要被貼身照顧,二則他現在是一名房地産銷售,做這一行如果想吃飽飯,就要勤快些,及時回應客戶的需求。

現在,他只能祈求這兩天沒有客戶臨時想購房,否則他遠在這鳥不生蛋的布吉島,只得眼睜睜看着客戶落入同行之手。

【崔書穎】

“宋慕思的審美見長呀。”一步入房間,崔書穎就發出感嘆,也不忘稍稍嫌棄,“不過這房間也太小了。”

海風吹起的紗簾似是白鳥,踩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仿佛陷入雲端。家具是常見的法式風格,不繁雜也不俗氣,崔書穎自認有些挑剔,但一圈轉下來,她也挑不出什麽大問題。

“嘩啦啦——”

從行李箱拿出的瓶瓶罐罐被一股腦堆在梳妝臺上,其中有兩只小禮盒分外顯眼。

崔書穎拿起白色的禮盒。盒中是兩只銀片耳環,底下躺着一張小卡片,工工整整地寫:阿栀是世界上最酷飒的女孩!

沉默良久,她合上白色禮盒,拿起另一只棕色禮盒。

【桑隆】

見到房間的運動器材後,桑隆感到欣慰的同時,還有些許後悔。早知這裏裝備齊全,他也不會在行李箱裝上那麽重的啞鈴。

桑隆對房間各處都很滿意,除了……床中央的小熊玩偶。

他難以置信地拎起這只毛茸茸的玩偶,羞惱自語:“宋慕思怎麽回事?難道我這麽大人了還要抱着玩具睡覺嗎?”

自語間,他毫不客氣對玩偶一通搓揉。忽然,他目光一凝——玩偶光潔的腳底,綻放一朵純白栀子花。

“她在提醒我不要忘記阿栀嗎?”

“她以為我會忘記阿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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