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滿山

滿山

野火燎原。

衛致燭抱着段承吠瘋跑。

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可懷裏的人卻用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淡淡的盯着他。

“人跑不過火的。”良久,段承吠才淡淡道,“還有,你放我下來。”

“那怎麽辦?死在這裏嗎?”衛致燭的語氣約等于逼問,他自然的忽略了段承吠的後一句話。

段承吠愣了下,別開頭,眼底情緒晦澀,嘴角似在冷笑。

“當然不。”他自信開口。

衛致燭錯愕低頭,還沒等他騰出空問下一句。只見段承吠借着自己的力度扭腰,憑着豐富的經驗,用巧勁兒拽了自己一個趔趄。

而偏偏這山路極其狹窄,衛致燭一錯腳就踩了空。

兩個人不受控制的滾下山坡。

山坡上分布着碎石,雜草上也長着尖刺。

衛致燭擔心段承吠磕碰到,還貼心的用手護住他的後腦和身子,自己反而惹了一身紅痕。

就在衛致燭被摔的七葷八素之時,兩人終于在一個土坑裏被迫剎閘,算是險象環生。

衛致燭龇牙咧嘴的支起半個身子,偏過頭打量周圍。

四周土地被挖了一圈不淺的渠道,沒有一棵樹,光禿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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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奇景必定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為之,不讓火燒過來。

一個駭人的想法在衛致燭心裏油然而生,他垂眸,看向同樣摔的不清的Mafia頭子。

“你想到了火會燒上來,早就準備好了。”

段承飛不置可否,蒼白幹瘦的食指抵在上唇,漠然的看不出惱怒:“不要用‘你’,用‘您’……沒有禮貌。”

不同于他的冷淡,衛致燭倒是有些愠怒和後怕。

他深吸了幾口氣,墨色的眸子都被濕漉漉的劉海遮住些許。

遠處的大火像是毒蛇,沒一會兒就像一堵牆一般,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衛致燭凝視這一切,鼻子裏滿是各種雜物堆在一起的燒焦味。

“我們出不去了。”他扭頭,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征求意見。

此時段承吠手裏撚着黑眼睛般的佛珠,半睜着眼睛。他越過珠子清脆的磕碰聲,聽見衛致燭的擔心後,譏諷的輕笑。

“你沒帶手機?”

衛致燭愣了下:“帶了。”

“帶了就打119,報火警。”段承吠不耐煩的蹙起眉頭,透明的白色右眼在火光裏黯然發亮。

“哈?”短短的半天內,衛致燭再次傻眼。

怪不得以段承吠為首的Mafia從不和類似于福咋的組織合作,畢竟人家有事都是找警察的。

于是,良民衛致燭端起手機,乖巧的報了火警。

火警來的很快,但是畢竟是大火燒山,滅火不容易,進山不容易,找人就是更不容易。

衛致燭原地等了半天,渾身都熱的冒汗。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活在一部科幻小說裏,四周是從不會消散的火牆,而身後則是殺人不眨眼的Mafia Boss,名叫段承吠。

也許是景色迷人,衛致燭眨眼間,又想起了那時的場景。

那是一間算得上明亮的小屋,衛父擦着槍,一把接一把。

衛母神色凄楚,頭發很油,臉上蠟黃一片,一打眼就知道近日并不算好。

她走進了丈夫,幹瘦的手搭在了衛父的胳膊上,嘴一張一合。

衛父手裏動作一滞,還算溫柔的推開妻子。

衛母咬咬下唇,又把手搭了上去。

這次男人再也沒有耐心了,恰好手裏的活幹完了,他一甩胳膊,把女人推在了地上。

彼時年僅七歲的衛致燭聽見母親的慘叫沖出屋內,恰好看見了崩潰大哭的母親和摔上的木門。

從那日起向來懵懂的他才從母親含糊的口吻裏知道:父親是Mafia,一直都是,從來沒有悔過的心思。

衛父與母親中年相識。

起初衛母并不知道衛父的黑色身份,以至于都懷了衛致燭,快臨盆了才等到衛父一次嘴露。

女人孤注一擲起來總是可怕的。衛母知道後,不僅沒有離開這個家,反而相信兒子的到來可以讓衛父改過自新。

相反,衛致燭的到來反而讓衛父更加偏激。

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會贏的更高的地位,讓妻兒餘生都過的富裕。

哪怕他為此丢了一只手和瞎了一只眼睛。

今日,就是他最後的賭注:作為領頭羊,用身體為大部隊劈開一條路。

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了的。

但衛父并不相信。

畢竟他福大命大,只要活下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

等待衛父的只是妻兒失望的背影,孤零零的站在蒼茫大地。

槍林彈雨沒有放過他們,哪怕房屋敗壞成殘桓,哪怕衛致燭最後只能蜷縮在衛母的懷裏。

就在這時,他趕到了——AAM現任首領。

衛致燭至今都記得,随着敵人一聲聲慘叫,天空都被染成血紅色。

AAM的首領走到,衛致燭面前,憐憫道:“尊敬的女士,還請您安息……孩子,別怕,我不會害你。”

其實衛致燭并不相信他那套說辭,但畢竟作為幼童的他已經無處可躲。

于是他出來了,怒火燃燒在眼底。

首領看着眼前鷹崽一樣的小孩兒,不由得苦笑。

他蔚藍色的眼睛盯着衛致燭,如同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說,他是混血兒,目前是一個反抗Mafia組織的首領。

他說,他可以幫助衛致燭消滅Mafia,一仇雪恨。

他還說,他知道Mafia的所有信息。

衛致燭聽後,信了。

他牽住首領垂下來的手,抹掉手上的鮮血。

首領愕然,笑的更加溫柔。

“走吧。”他說。

衛致燭真的跟他走了。

回到現在,衛致燭用指腹揉搓眉心,他眼睛幹澀的發痛。

他撩起眼皮,一如兒時那樣心焦的觀望。

“火警沖上來了,”衛致燭終于看見了遠處的綽綽人影,“在下面等着的夥伴不會被條子發現嗎?”

“他們不傻。”段承吠邊說道,邊使足了力氣想起身,但未曾想左腳踝處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跌坐在地。

衛致燭小跑過去,嘴裏說着見諒,端起Mafia頭子左腳的同時掀開了他的褲腿。

只見那黑色西裝褲下的腳踝此刻腫的很高,想必是剛剛滾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

“你背我。”段承吠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害臊。

衛致燭忍着反胃,附身背起了段承吠。

很巧,這時恰逢一陣喧嚣,火場化作更加滾燙煙雲,數名火警騰雲駕霧奔向兩人。

“隊長!人找到了!”

“救人要緊,快!”

“來,別慌,趁着火小大膽往前走!”

衛致燭心裏一陣悸動,自打他卧底以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有感染力的呼喊聲了。

他頂着一副欣喜的神情,抱着裝死的段承吠,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跑向光明!

……

事實證明,雖然叫火警是最安全快捷的辦法,但就算是段承吠也沒想到,兩人居然還要做筆錄。

衛致燭端坐在位子上,餘光看見身旁的Mafia臉黑的發亮,一時間差點兒沒忍住笑。

“抱歉,打擾兩位了,”剛剛被叫做隊長的警察此刻臉上帶着歉意,坐在了衛致燭的對面,“因為這火實在蹊跷,而現場只發現了兩位。所以只能麻煩兩位多加配合了。”

“那是自然。”衛致燭點頭,餘光瞥向段承吠。

只發現兩人。那剩下福咋員工的屍體都哪裏去了?

衛致燭注意到,段承吠在聽見隊長的話後,唇角略略上揚。

但很快,意識到衛致燭目光的他,又收斂起了自己的表情,恢複成剛才恹恹的模樣。

“請問兩位為什麽選擇今天上山?”隊長打開電腦,敲擊着鍵盤。

“啊,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衛致燭撒起謊來面不改色,“我的弟弟成功找到了穩定的工作,想過來告訴爸媽。”

隊長臉色變了變,聯想到山上的幾座孤墳,知趣的沒有再問下去。

他擡起眉毛,不做聲的打量着段承吠。

心想這個小夥子一只眼睛貌似是殘疾,留個長發女裏女氣,衣服穿的也不入流,活脫脫的像是一個Mafia。

這樣的條件,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第一件事肯定是跑來告訴父母一聲吧!

還好他還有一個看起來就很靠譜的哥哥。

隊長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

“兩位在山上有看見什麽奇怪的人出現嗎?”他繼續問道。

我身邊的這個算嗎?衛致燭腹诽道。

他眨眨眼,剛想開口否認,只聽身邊的人清清嗓子,難得出了聲。

“我看見了警官,”段承吠道,聲音啞的如同籠着一層膜,襯得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時哥哥正在和父母說話,我心裏很不好受就四周走了走。沒走多遠我就看見了一個人,背着很大的包袱在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包裏滲出了血。我吓了一跳,沒忍住就叫出了聲。那個人發現了我,丢下背包就沖我跑了過來。”

“我怕極了,不小心就滾下了山。哥哥聽見聲音就立刻來找我,至于那個人去哪裏了,我也沒看見。”

留着半長黑發的青年此刻眼底泛青,俨然被吓得不清。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有禮貌的說了一句:“抱歉,警官。”

年過半百的隊長見狀,頓時顧不上先前因為外貌而帶來的偏見。此刻的他,慈父都快被寫在了臉上。

“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收到了,真的很寶貴。我們會盡快找到嫌疑人的,放心!”隊長站起身,輕輕的拍了拍段承吠的肩膀,用以寬慰。

段承吠弱弱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了。

他錯過隊長的目光,扭過頭和衛致燭對視,一黑一白的瞳孔泛着水光,散射過來的視線不知有何意味。

段承吠看見,衛致燭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捂住張的過大的嘴,瞳孔裏難掩驚訝。

衛致燭原本以為自己的演技就已經算是不錯了,今日一見,還真是讓他知道了什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別看就短短五分鐘,衛致燭覺得段承吠拿一個奧斯卡小金人完全不過分!

段承吠見衛致燭已經完全石化,眼底劃過失落,冷着臉低下頭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麽。

黑色佛珠再次在他手裏盤旋發聲。

接下來的問題就很淺顯了,并且由于段承吠的主導,警方基本就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但此刻隊長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親情沖昏了頭,基本上沒注意到這些。

終于,在經歷了難捱的半小時,衛致燭和段承吠等來了最後一個問題。

“兩位姓名以及常用電話麻煩說一下,我這邊錄一下。”

衛致燭沉默了,他看着同樣噤聲的段承吠,心裏暗叫不妙。

“錄我一個人的可以嗎?”衛致燭心想至少自己的檔案在AAM的處理下還算幹淨。

“抱歉,上面有規定。”

“段承吠,135xxxxxxx5。”段承吠蒼白的手指攏了攏西裝外套,聲音清冷,不再沙啞。

他二十多年積累下來的耐心在此刻已經被消磨殆盡了。

既然自家頭子都已經發話了,那自己也沒必要瞞了。

如此想着,衛致燭颦眉道:“衛致燭,186xxxxxxx2。”

“好的。”隊長低下頭,開始逐一輸入。

就在這時,衛致燭一邁長腿就要離開警局。

門口的警衛想要攔住他,卻被隊長阻攔。

隊長低頭道:“讓他去吧,折騰這麽久肯定累了。”

警衛撤回了手,注視着頭也不回的段承吠,頓覺後背冒着涼風。

“那我就先走了,感謝。”衛致燭欠腰,将自己溫文爾雅人設演到了最後一刻。

說完,他也像跑一樣就離開了現場。

“哎,現在的年輕人也是不容易啊。”隊長感嘆着,鼠标按下了提交按鍵,把兩人的信息登記了上去。

随着頁面中心緩沖标識的消失,巨大的紅色提示取而代之。

上面寫着:“段承吠,一級危險叛逃人員,懸賞一個億。”

隊長那一刻總算明白了自己心緒不寧的來源。

“快追!”他拍案吼道。

可這時門口早已沒有了兩人的影子。

段承吠和衛致燭剛出門,就被一個號牌為88888的黑車接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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