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燎原

燎原

衛致燭是被人押着走上山頭的。

數小時前在烈火中自己掙紮哀嚎的場景如今還歷歷在目。

他哭喊着向前奔跑,終于在昏迷之前重見天日。

只是他剛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被黑着裝的Mafia按倒在地上。

衛致燭啃了一嘴的土,他大聲喊道:“我也是被逼加入福咋的!放過我!我想見段承吠!我想加入Mafia!”

領頭的Mafia嘴角一斜,看似并不打算放過他。

他的手槍上了膛,槍口抵在衛致燭的額角:“就憑你也想見頭兒?”

衛致燭絕望的閉上眼睛,他清晰的感覺到了額角的涼意。

這時,Mafia的對講機響起一片雜音。

因為身後的建築不堪重負紛紛倒塌,擠壓破碎的聲音不絕于耳頭頂,以至于衛致燭僅僅能判斷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男子。

但當他看見那人聽後臉色一變時,頓時猜到了對面人的身份。

“帶走!頭兒要見他。”領頭的Mafia收起手槍,向地上啐了一口,要喝着叫人壓住衛致燭。

衛致燭乖乖舉手就擒,就這樣一路被壓到了山頂。

苦于肩膀上壓力的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挪到段澄吠的身後,被人踹了膝蓋後認命般跪在那人的後面。

跪在惡魔身後,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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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致燭聽見有人低聲評價了一句。

“老大,人,人帶來了……”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幹部在此刻慫的像雞雛一樣,低聲彙報。

衛致燭擡起眼皮,悄悄打量着眼前這個人。

如今盤腿坐在幾人面前的正是Mafia的首領段承吠,一個奇人。

他可以在面對火場和哀嚎是放聲大笑,也可以在面對戰俘時淡若清風。

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捕捉到自己情緒的顫動。

而此刻的他遍沒回頭,用另一只沒拿煙的手随意揮了揮。

衛致燭注意到那只手上纏了一串漆黑的佛珠,像連在一起的眼睛閃爍發亮。

在場的人都搞不清楚這個瘋子上司的想法,沒人敢動。

“他留下,你們下去。”段承吠輕飄飄扔下一句話,似乎是無奈至極。

衛致燭吃驚于他聲音的清澈,像寒松混在風雪裏。

其餘的人這才像是終于解放,恨不得腳底抹油飛下山去。

“Boss。”衛致燭見所有人都下去了,才敢顫巍巍的說話。

因為剛剛喊的太過頭,他聲音沙啞的尤其矚目,更像一個膽小的叛徒。

段承吠還是沒說話,再次揮揮手。

衛致燭很确定這次他是在呼喚自己。

他秉着一口氣站起身走到了段承吠身邊。

段承吠身邊的風聲尤其大,如同眼皮下燃不盡的火海裏,衆多魂靈的哀鳴。

這個Mafia頭子左耳帶着耳釘,俊俏的輪廓雌雄莫辨。他右眼如同傳聞般透明,據說能看見所有他殺過人的冤魂。

至于那半長的黑發,在這一打扮下也是見怪不怪了。

“看夠了嗎?”

段承吠聲音冷冷出口,衛致燭才注意到自己看了很久。

“看,看夠了。”

“看夠了就繼續跪下。”段承吠已經不耐煩了。

于是衛致燭很老實的跪了個響亮。

段承吠見此嗤笑一聲:“聽說你找我很久?”

“是的,”衛致燭凝神盯着火海,“為了您,我不惜付出一切。”

段承吠模糊的神色看不出想法,他把煙頭按在地上,升起一小簇煙灰。

他挺多類似的話太多太多了,此刻衛致燭小兒科的發言,很難讓他感到諷刺或是感動。

“他們都是什麽人。”段承吠偏偏頭,他的話讓衛致燭愣了下。

他攥起拳頭,沒讓maifa頭子看見自己的隐忍。

“他們……是我曾經的同事。”

“現在他們都像惡鬼一樣死了,你不恨我嗎?”段承吠出神的望着虛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惡鬼。

衛致燭差點譏笑出聲。

“怎麽會呢,他們會是我獻給您的禮物……畢竟他們身上也不乏罪惡。”

再罪惡也沒有你深重。

衛致燭心裏想到,注意力都集中在臉上,用來控制表情。

他懷疑段承吠讓自己留下就是為了不斷試探,好讓他露出破綻。

但他不會的,他要堅持下去,一直到瓦解這個組織,一直到手刃段澄吠!

“噓——”

衛致燭正想着,只見段承吠冰涼的手3已經敷上自己的臉頰,垂眸斂目,眉宇清澈。

“這麽咬牙切齒的做什麽,”段承吠輕笑,“別怕,恨就大聲說出來。我也不差你這一個。”

頓時,衛致燭頭嗡的一下。

暴露了。

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段承吠在安慰自己後輕巧的轉過身,任由清風卷起他身上的檀木香。

衛致燭不敢相信自己能毫發無損,盡管事實就是如此。

“你演的不錯,”段承吠眼裏流露出幾分贊賞,“剛才在山腳下你就像是一個膽小鬼,來到我身後又像一個野心家,如今又變成了一個深埋秘密的人……我喜歡驚喜,而你又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段承吠不錯目光,失明的右眼竟比左眼還要奪目。

他手腕上的佛珠因為重力下滑,磕在袖口的扣子上,宛若子彈交鋒。

“走吧,這火得燒一陣兒,”段承吠把手裏的槍扔給衛致燭,神色自若,完全捕捉不到剛才的狂喜。他恹恹道,“路上有些老鼠,你替我解決吧。”

“我累了。”

衛致燭端着手裏的槍愣了一會兒,看段承吠真的一個人走遠了後才小跑跟上。

道上的人說得對,這個人确實是個自負的瘋子。

下山的路不好走,段承吠幾乎是半個人都靠在了衛致燭的身上,咳嗽不斷。

衛致燭默不作聲,他的後背和段承吠的胸口只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

因此,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段承吠胸口劇烈的起伏。

如果不是這人的名聲實實在在,衛致燭怕不是真的會回首開槍取他性命。

病秧子,沒資格趾高氣昂。

這句話衛致燭只敢在心裏說說。

下山的路不長,但是危機四伏。

雖說沒有虎嘯龍吟,但衛致燭還是靠多年的經驗感受到身側隐藏的危機。

說時遲那時快,一顆子彈以破空之勢從兩人的側面襲來。

衛致燭側過身,順手按倒了段承吠。

“小心!”他吼道,從身側的皮夾子裏拽出手槍。

段承吠被衛致燭按到在地,躺在地上,木頭一樣呆滞望着被樹冠籠罩的天空。

那裏僅剩一隅,黯淡發亮。

他聽着視角盲區裏傳來的槍聲和打鬥聲,一陣恍惚。

當他置身事外時,總是會忍不住的愣神,回憶一些莫須有的感情。

老毛病了。

衛致燭把來者推入一個深坑,拳頭砸在那人的耳邊濺起塵土。

“來做什麽的?!”他壓低聲線,像一只護主的野獸。

“921,01。”那人安撫般輕笑。

衛致燭緩了緩神,放松手下的力度。

那人趁機掙脫,掙紮中變魔術一樣把一張紙條塞進了衛致燭的衣兜裏,随後不準痕跡的點頭。

衛致燭抿起嘴唇,擡起手,伴随一聲震天的槍響,那人倒在了血泊裏。

他的臉上濺上鮮血,但不見愧色。

畢竟,那個人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衛致燭不清楚他的姓名,但從特殊的代碼就可以知曉來意。

其中,921即是任務的代號,01代表着用完可棄:自己唯一的目标已經完成,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921一般是上頭分配的,但像01這種一般是自己的選擇。

衛致燭自己的任務代號就是005,00。

00是用完保留,同樣還有02即用完封鎖。至于03,衛致燭加入組織十多年,他還只在別人的任務單子裏見過。

至于那位前輩後來去了哪裏,他無從知曉。

這種特殊的代碼,目前只有他所在的組織AAM(Armed Against Mafia)才使用,所以衛致燭可以大膽的去結識同僚,而不用擔心有任何纰漏。

衛致燭伸出了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替同僚合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淺綠色的,此刻像是蒙塵的寶石,至此往後暗無天地。

“安息吧。”

這不是衛致燭第一次在進行卧底任務時遇見同僚了。

上一次還是在福咋醫療,也就是剛剛被大火燒成灰燼的那個建築裏卧底。

福咋醫療是專門用活人測試黑藥,并将成品提供給駐守各處的Mafia的組織。

屬于是黑藥界的常青藤。

本來AAM是想讓衛致燭通過福咋接觸Mafia。

但沒想到,以段承吠為主的地頭龍非但并不接受福咋,反而對其相當排斥。

以至于今天因為一點兒矛盾,一把火燒了福咋最大的據點。

沒辦法,AAM只好臨時改了任務,讓衛致燭從福咋優秀員工變成了叛逃的膽小鬼。

好在最後結果都是任務順利進行,衛致燭成功加入Mafia。

衛致燭撥開蔥綠的灌木,清掃思緒,回到了段承吠身邊。

Mafia的病秧子首領還躺在地上,臉上爬了一只半個指甲大小的螞蟻,像一顆黑色的痦子。

“大人。”衛致燭喚了一聲,畢恭畢敬。

衛致燭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被迫打破一場黃粱夢。

“太大聲了。”他含糊不清的責備道。

衛致燭知道他是在說自己那聲槍響,自覺慚愧,只得将身段壓的更低。

“你叫的太大聲了。”段承吠用手掃開了臉上的螞蟻。

衛致燭:?

“大人睡着了?”衛致燭僵笑道。

“沒,”段承吠否定道,“想起來一些事。”

他邊說着,邊伸出手,蒼白幹瘦:“拉我起來。”

衛致燭一只手握住段承吠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後背。

段承吠的身體幹瘦,衛致燭感覺自己抱了一大把骨頭。

等終于把段承吠牌大號木偶立在地上,衛致燭頓時松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兒以為他會散架。

段承吠輕飄飄的瞟了衛致燭一眼,悠然道:“你覺不覺得天亮了。”

“天亮了?”衛致燭疑惑道。

确實從剛才起,天空似乎都亮了很多。

不僅天空亮了,周圍的氣溫似乎都高了幾度。

衛致燭疑惑轉身,只見熊熊烈火如同野獸緩緩前進。

風太大,火蔓上來了!

段承吠輕笑一聲,像是嘲諷。

衛致燭在心裏暗罵一句,原來這人早就看出來了。

但此刻的情景已經不允許兩個人再猶豫了,衛致燭環抱起段承吠,撒腿就跑。

段承吠老神在在,不僅不慌,反而又閉上了眼睛。

“下次精神點兒。”他道。

畢竟我活累了,但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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