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睛
眼睛
敵人的火力絲毫不減,甚至有反增的趨勢。
劉不小吃了一嘴灰,吐出去的時候還混了绛紫色的血。
局勢越來越單純,可他的體力卻已嚴重透支。劉不小眼前的景色紛紛擾擾,世界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扭曲。
“喂,撐不住就說一聲!”魏稱茬的聲音像被籠在罩子裏。
他素來以軍師自居,從來不自己投身戰場。唯有這次,為了尊敬的上司和同伴,他的皮膚上,不知道又添了多少新傷。
“撐得住……撐得住,”劉不小反手抗住了一拳,卻眼前一黑跌坐在地,無助的擡起失身的眼睛,“他娘的,這次可能真的撐不住了……”
這次世界是真的黑了。
“二貨,說什麽呢?只要我還在,你就能撐得住!”
好像有人遠遠的喊了這麽一句。
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啊……
·
尹雲和李緒的屍體被沈簡和衛致燭留在了剛剛那個位置。
第二圈機關很多,剛剛兩人上樓時就觸碰不少,但聽腳下身後一陣天塌地陷,約莫着很難找到完整的屍體了。
但斯人已逝,兩人早就已經從悲傷的情緒中脫身出來,前往下一個戰場。
再往後走,駐守的敵人越來越少,但機關卻毫無疑問的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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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簡身輕如燕,卻還是不免碰到了一些機關。
巨大的石頭接二連三的從天上砸落,逼得兩人不得不像猴子一樣竄來竄去。
“沈簡,小心!”衛致燭用拳頭擊開即将掉在沈簡身上的石塊,手卻當即鮮血直流。
衛致燭疼的鑽心,面上卻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
沈簡蹙眉,輕嘆一聲。
恍然間,衛致燭又聞見了那股徐徐的異香。
只不過這次,這股香味不再讓人難以忍受,手上的痛感反而輕了不少。
沈簡握住他的手,邊跑着,邊說:“聽着,我知道你并非善類……”
岩石墜落的巨大轟鳴聲不絕于耳,但這次,它隔絕不了兩人的心聲。
“……但想必這一路你也看出來了,AAM的吃相何其難看,這黑暗的世界,又哪裏只是mafia的錯?”
沈簡的聲音輕到,仿佛可以直接融入在異香裏。
“這一路你扮豬吃老虎,看出來的人并不多,我可能就是其中一個。”
“你?!”衛致燭下意識想掙脫沈簡的手。
可那只手的力量此刻卻無限放大,他竟無法掙脫:“你身上獨屬于AAM的那股經營味道實在是太重了。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卻能。”“為什麽?”衛致燭放棄掙紮,死了心的問。
沈簡神秘的笑笑:“因為我曾經也是好不容易,從那個叫AAM的地獄裏爬出來的呀……哦,還有段承吠,他沒告訴你吧……”
“……但你肯定聽說過他,他的代號,是001號。”
得到真相的一瞬間,衛致燭內心坍塌的聲音遠大于牆體墜落的巨響。
他怎麽會不知道001號,那是他曾經的偶像,最接近克裏斯蒂安的前輩。
那是好多年前了,衛致燭曾有幸與克裏斯蒂安長談時,對方對001號不絕于耳的誇贊至今留在他心裏。
他說。
001號是好孩子,是永遠不會背叛組織的元老。
001號智勇雙全,悲傷的過去讓他專注于組織的命令。
……
不誇張的說,001號在某些層面代表了克裏斯蒂安,是整個AAM的标杆。
可段承吠呢?他就是陰溝裏的老鼠,人人皆可誅之。
這樣兩個相反的人,又怎麽會是一個人。
但同時,衛致燭也願意相信沈簡。
倒不是因為她一反常态的溫柔,而是尹雲等人對段承吠的尊敬。
也許……
“那你呢,我怎麽沒聽說過你?”衛致燭啞着嗓子問。
沈簡拉着衛致燭,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說來也巧,你加入組織的那天,我恰好叛逃。而克裏斯蒂安最讨厭的就是叛徒,他是不會讓‘幹淨’的好孩子知道我的。”
衛致燭沉默了,兒時母親的哭喊,克裏斯蒂安的尊尊教導再次閃現眼前。
神與上帝,看來他總該選一個。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沈簡道,她又變回了H,“待會兒讓我和克裏斯蒂安好好談談,不要插嘴。”
·
克裏斯蒂安的房間內,段承吠沉着臉,凝視屏幕。
他的身軀不再被繩索束縛,可克裏斯蒂安和西裏爾的存在,依舊讓他無法離開房間。
雖然監控能夠實時向屋內的幾人彙報戰場的動向,但段承吠深知,克裏斯蒂安在運用自己的權限,主動遮蔽他的耳目,不讓他看到某些人的身影。
又是某一時刻,克裏斯蒂安調整了頻道,整個屏幕都是沈簡和衛致燭逃竄的模樣。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滿不在意地說道:“009號的表情不太對啊。你說,會不會是H讓009號知道了些什麽?”“知道些什麽,”段承吠對這樣低級的挑逗嗤之以鼻,“就算知道了我是001號又能怎樣,難不成還會感激涕零?”
克裏斯蒂安湛藍的眼珠鎖定段承吠的臉大笑:“我就喜歡你這樣桀骜不馴的樣子,不知道接下來,你的身板還能不能挺得這麽直。”
克裏斯蒂安把段承吠推到在沙發上,把紅酒一點點倒了他一身。
紅酒是血色的,滑落在段承吠的長發上時,如若凄涼的玫瑰。
“那就拭目以待。”段承吠像是醉了,仰面閉上眼睛,然後再也沒有言語。
他就是有把性命交給別人的膽量。
因為他無愧于他人。
且聽屋外一聲巨響,監控花了屏。
是瓦解的牆體砸到了監控,兩人無法知道沈簡和衛致燭的動向了。
·
按理來說,衛致燭是不知道克裏斯蒂安的房間的。
但就在這牆體接二連三墜落的世界,唯有那個地界,不受任何侵擾,可以稱得上和平。
沒有任何猶豫,沈簡一腳踢開了門。
潘多拉的魔盒就此打開,克裏斯蒂安笑着面對兩位不速之客:“等候多時了,H和009號。”
沈簡不喜歡那個名字,她抿嘴不吭聲。
衛致燭嗫嚅着嘴唇,也沒有動作。
“009號,事已至此還不履行你的職責嗎?”克裏斯蒂安樹起眉頭,之前每當有孩子淘氣不聽話,他都是這副樣子。
衛致燭渾身一哆嗦,探求的目光挪到了段承吠身上。
他現在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黑一白,都沒有絲毫感情。
“什麽是你的職業?衛致燭。”明明什麽都知道,他依舊裝成不懂的樣子。
衛致燭給槍上了膛,一步一頓走到了段承吠面前。
沈簡得先前得到了段承吠的暗示,所以沒有進一步向前。
她緊盯着克裏斯蒂安,不讓後者有任何動作。
事實證明段承吠是對的,衛致燭走到他的面前,第一時間讓子彈飛到了空中,打在了棚頂上。
本就脆弱的牆體在此刻徹底瓦解,石塊墜落,天旋地轉間,把這兩個屋子隔絕成了不同的空間。
可憐的西裏爾來不及反應,被活活砸死在了底下,鮮血四濺。
他的救世主明明可以拽他一把,但他沒有。
克裏斯蒂安只是冷冷的丢下一瞥,轉頭迎戰沈簡。
沈簡:“想不到自那天以後,我們還有機會相見。”
克裏斯蒂安心裏此時別提有多麽不爽,他輕撚指腹:“我之前一直不太相信那個叫黃歷的東西,看來如今我得了解一下。”
“是啊,你說得對,”沈簡了然道,“我很相信,所以我看了……”
“……今天,益殺人。”
語罷,戰歌奏響。
沈簡掏出手槍,精湛的槍法直擊克裏斯蒂安要害。
後者堪堪躲過幾槍,他深知沒有了護衛,自己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
在肩膀見了血後,他醞釀好情緒,憋着哭腔開口:“我本以為,你們會想之前那樣相信我,還會那樣天真的叫我首領,或者克裏斯蒂安哥哥……”
“……看來是我想錯了,孩子們終究會長大。H,不,該叫你沈簡,你也是這樣的嗎?哈,看來鳴鳳終将翺翔于天空。”
沈簡面色微微動容。她走到單膝跪地的首領面前,伸出一只手。
克裏斯蒂安見狀心頭一喜,一只手伸出去,另一只手暗自抓住了懷裏的手槍。
下一秒,槍聲作響。
鮮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像時鐘倒數的聲音。
克裏斯蒂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他想說什麽,可噴出口的都是血沫。
“H,為什麽?我猜你肯定想問這個,”沈簡面色陰沉,可克裏斯蒂安卻在他身上讀到了更多的,卻是解脫,“因為我從來都不是你的人,也從來沒叫過你哥哥。你總是這麽狂妄自大,企圖控制其他人,卻沒有想到,人心叵測,人的欲望無窮無盡,又豈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的?”
沈簡舉起槍,這次對準了克裏斯蒂安的頭:“再回答你一個問題吧。其實我最開始是相信你的,只不過,你不該讓我看見AAM和福咋的交易記錄……你怎麽敢?”
砰砰砰——
槍響貫徹黃昏。
沈簡知道,H終于死了,而自己,終于可以欣賞夕陽了。
那只屬于童話中的景色啊……
另一邊,在巨石的隔絕下,段承吠和衛致燭難得擁有了一個安靜私密的空間。
窗外硝煙聲不斷,故兩人聽不到沈簡和克裏斯蒂安的對話以及打鬥聲。
段承吠坐在滿是塵土的沙發上,沒有直視衛致燭的眼睛。
而後者卻不想放過他,踱步走到了他的正前方。
“段承吠,你告訴我,這都是怎麽一回事?”衛致燭先前沒覺得自己有什麽感覺,但等到真正對峙時,卻難得哽咽。
段承吠搖頭,啞聲失笑:“他們不都告訴你了嗎?我看你也做出選擇了。”
“不,還不夠,”衛致燭向前一步,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段承吠的臉上,讓他那只透明的右眼都失去光亮,“我要聽你親口說。”段承吠沉默,片刻後起身,用手肘輕輕推搡開衛致燭,獨自站在了陽光下。
他不再瞞着他了。
從他是怎樣到達的AAM,再到克裏斯蒂安的初衷和不争的事實,越過佛珠的清脆磕碰聲,他終于是講到了現在幾人的處境。
衛致燭沒有回答,而段承吠也沒有心思去揣摩他的表情,只是淡淡開口:“你可願意相信?”
“可願意”多麽低賤卑微的三個字,衛致燭相信,這三個字絕不是從段承吠口中出來的,而是段晨飛。
“我願意,”铿锵有力的三個字穿透了愈加紊亂的呼吸聲,衛致燭拽住了段承吠的衣袖“但你的罪過無人能贖。你又該如何面對?”
段承吠沒有掙脫。他一直在沉默,直到眼淚砸在地上。
“殺了我,”他一字一頓道,“我一直不贊同克裏斯蒂安的任何想法,但他有一句話說的對……”
“是我執拗地瞞了所有人,孤注一擲的讓所有人陪我同行……我無顏再面對那些信任我的可憐人。”
“那我呢,”衛致燭問,“我就不可憐?”
段承吠擦幹眼淚回答:“你可憐,但是是因為克裏斯蒂安。你既然選擇了和我交談,001號的所有你都知曉,我從此無愧于你。”
“因為這個原因,我就成為解決你的唯一人選了?”衛致燭想,人在憤怒之極的時候果然是會笑的。
段承吠不置可否。
他張開雙手,敞開懷抱,如同歡迎舊友:“誰知道呢,也許就是為命中注定找了一個理由罷了……另外,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
人死前,段承吠終于話多起來。
“什麽?”衛致燭問。
“他們都說,我失明的右眼可以看到所有死在我手下的亡魂。但我不這麽認為,我更偏向于另外一個謠言,說在我死後,我的右眼可以替我看遍一切,看遍那些我沒見過的江河湖海……”
“……衛致燭,最後一件事算我拜托你。在我死後,帶走我的右眼和這串珠子,這世界有太多,我還想再看看。反正你也沒有地方去了,不是嗎?那就帶着我一起逃亡吧。”衛致燭如同被捏住了心髒,蹙眉開口:“你怎麽就能确定,我一定會按照你說的做。”
段承吠笑了,如此燦爛:“你會的,因為你有愧于我。”
一聲果斷的槍響,滑過戰後廢墟,在得到克裏斯蒂安已死的消息後,AAM的衆人主動放棄了掙紮,舉手投降。
而早就和魏稱茬等人會合的沈簡最先注意到了聲音的來源,想過去時卻已力不從心。
因為火勢蔓延的速度遠超于常人奔跑的極限,無論三人再怎麽努力,都将是無用之舉。
“頭兒!”劉不小撕心裂肺的大喊。
魏稱茬捂着傷口,倒吸冷氣:“衛致燭呢?他不是還和頭兒在一起!”
彼時叫喊聲成片,與其是段承吠的人身安全,福咋等人顯然更關心自己的機密。
沈簡下意識拍了拍兜,剛剛幾人分開的千鈞一發之際,段承吠把這個U盤交給了她,同時還有一張紙條。
上面交代着他自己的所有過往,和不容置疑的,逃離塵世的決心。
很辛苦吧,沈簡想,我理解你,那我就讓他們不要打擾你,好好睡吧。
“嗯,”沈簡點頭,“衛致燭那孩子不錯,他應該已經帶頭兒離開了。我們先原地休整,待會兒再去找他們,正好避開福咋的眼線。”
說完,她對兩人使了眼色,好讓他們注意到自己鼓囊的褲兜。
“嗯好,那我明白了。”魏稱茬點頭。他注視着封尼奧狂奔的身影,眼中帶有諷刺。
那就讓他們折騰去吧,屬于mafia的時代,終于來臨!·
正如魏稱茬所期待的,福咋在技術被攻破後主動放棄了快要成型的克隆人計劃。
遭受打擊的科學家們心灰意冷,紛紛放棄了這份工作,在轉行到其他組織後,都被mafia相繼殲滅,再無出頭之日。
而福咋也就在這樣的打擊下,銷聲匿跡。
AAM在首領死亡後,曾有人想出頭,重建組織。但因為沒有前首領克裏斯蒂安的口舌,宏偉壯志無疾而終,最後草草了事,不歡而散。
終于,在史上最大的黑吃黑過後,mafia迎來了為期最長的和平。
只是,有個心結始終圍繞在mafia的衆人心尖。
那就是首領段承吠的蹤跡。
他們也派人回去搜尋過,說首領的佛珠無法被火化,雖無法确認屍體,但若找到這個,便也可以一錘定音首領已死。
只是哪怕搜尋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任何線索。
最後,人心惶惶下,沈簡提出了讓魏稱茬擔任臨時首領,帶領大家生存,并同時尋找段承吠的影跡。
在場無人反對。
某一日的清晨。
沒有睡意的劉不小瞎逛來到據點門口,看到了同樣只穿睡衣的沈簡。
他揉着眼睛走了過去:“沈姐,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不然頭兒怎麽會這麽久還找不到。”
沈簡錯愕的回頭,思忖半刻,點頭算是同意了。
“你說得對,有一件事我确實沒有告訴你們。”
“啊!這麽重要你都不說?”劉不小一下子就精神了。
“噓噓噓,”沈簡連忙捂住劉不小的嘴,“那是因為只需要你一個人知道就夠了。”劉不小瞪大了眼睛:“就我一個人知道!快告訴我是什麽?”
“那就是,頭兒只是太累了,想偷偷給自己放了假,放松一下而已。”沈簡彎起眼睛。
“哦,這樣啊,那就好,要不然我還以為頭兒死了呢,”劉不小長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啦!沈姐你真過分,我不問你都不說,你明明知道,我嘴最嚴了!”邊說着,劉不小邊往回走去睡回籠覺。
他都走很遠了,沈簡還是能聽見“難道是衛致燭長得帥”,“我得悄悄告訴老魏”等詞句。
傻孩子就是好騙,沈簡心想。
大概在劉不小剛沉入夢鄉的瞬間,明明前幾天都是陰天陣雨,在此刻終于放晴。
日光劈開雲層,照過霧霭,朦朦胧胧的灑在大地上。
遠處,應該是不知名的墳頭,安靜的伫立于人世間,靜待下一個明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