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抉擇與未來
抉擇與未來。
江噬把手裏的一個硬幣遞給小賣鋪老板:“叔叔,打電話。”
“好嘞!”老板,把座機的電話遞給她:“阿噬要打給誰啊?”
江噬一邊撥號一邊回答:“江夫人。”
老板還沒反應過來江夫人是誰的時候,江噬的電話就已經撥了出去,電話撥出去之後對面過了好半晌才接的。
一個溫婉婦人的聲音響起:“喂,請問是哪位。”
“江夫人。”江噬禮貌地說話前加了個稱呼。
“啊,我是,請問你是……”聽到孩子帶着點家鄉口音的聲音,江夫人不确定問。
“我是江噬。”江噬說。
對面靜了很久,江夫人才再次開口:“江、噬,啊,你有事嗎?”
江噬想不出電話那頭是怎樣的情形,自她記事起就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也許她曾經期待過,只是那份期待早已磨滅了。
“是這樣,我不想去你們那了。”江噬道。
聽她這麽說,江夫人以為江噬是在催他們接她回家,語氣一下子冷了些:“江噬,爸爸媽媽很忙,有空就一定會接你回來的,你乖一些好嗎?”
“對不起江夫人。”江噬的聲音很淡:“我不是催你接我去你們那,我也不想去。”
“那你——”
“我在外婆這裏過得很好,我知道你們不想來接我。”江噬特地停頓了一下,聽見對面的沉默,又繼續說:“我今天給你打電話不是跟你說這件事的。”
Advertisement
“我有兩個朋友,他們家裏條件不好,不能繼續讀書了,我想幫幫他們。”江噬垂下眼簾:“如果你們幫了他們,我保證我以後也不會出現在你們的眼前,不會出現在你們的生命裏。”
江夫人又沉默了很久,直到江噬以為她挂了電話到時候,電話那邊才說:“……他們和你關系很好嗎?”
江噬:“我們吃同一母乳長大。”
對面又噎住了。
“作為你十幾年素未謀面的女兒,我只有這麽一個請求。”江噬鄭重道:“請您一定答應我好嗎?”
“……好。”
“還有……”江噬擡眸看向清晨的遠山:“我很抱歉你的父親在來看我的路上出了意外,但是他不僅是你的父親,也是我的外公,我也很難過。”
“……”
“就這樣,挂了。”
江噬挂了電話。
只是她預估錯了江夫人不是鐵石心腸,不知道她這一個電話喚醒了江夫人沉睡已久的、對于女兒的母愛。
什麽都不知道的江噬繼續重複每天的日常——去村裏唯一一所小學上課。
晚上放學在岔路口分道揚镳的時候,江噬跟花容月和傅辛寒說:“晚上帶上你們父母來我家一趟。”
晚上他們就真的帶着全家到了江噬家,其中還包括哭着鬧着要跟來的花顧容。
江噬家裏開了燈,屋裏亮堂堂的,陳老夫人已經上樓睡覺了,留着江噬在樓下招呼客人。
江噬端着茶放到茶幾上,問站在客廳的人:“怎麽不坐?”
花父花母大概知道了江噬為什麽叫他們過來,有些拘謹地道:“不了,髒。”
“你們來之前我就擦過了,不髒。”江噬說。
花父花母吶吶的,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們原本的意思是:我們幹了一天活了,很髒。
江噬見他們還不坐,按着花容月的肩膀就讓她坐在了紅木沙發,其他人見狀也順勢坐下。
“我和江f……我媽,談過了,她會供阿月和阿寒讀書。”江噬說。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在那一刻,花父花母還是眼眶一紅,花父嘴巴張張合合,最後只說:“阿噬,你是我們家的恩人吶!”
花母則是胸口千言萬語翻湧,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花容月驚訝地看着江噬,眼眶一紅,又抱着她哭,在心裏告訴自己:她幫了你,你這輩子一定不能對不起她。
傅辛寒把臉撇到一邊,看不清神色。
年僅九歲花顧容嘴唇嗫嚅了兩下,最後竟然說:“阿噬姐姐!我以後一定要娶你做老婆!”
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屁股就被傅辛寒踹了一腳。
花顧容捂着屁股,委委屈屈地問:“阿寒哥哥!好端端的你踹我幹嘛?”
傅辛寒收回腳,木着臉對花顧容說:“收回剛才那句話,我還是你阿寒哥哥。”
傅辛寒的母親齊萱沉默不語,只是看着江噬,眼眶紅紅的。
後來江噬好不容易脫身,齊萱又悄悄把她拉到角落,退下手上的銀镯子給她戴上,說是銀镯子,其實也只是一個素圈銀。
“好阿噬,齊阿姨沒什麽能給你的,這是齊阿姨當年唯一的嫁妝,你收好。”
“齊阿姨,我——”
“沒事,你拿着。”
—
寒假過完年後的某一天,江噬和花容月還有傅辛寒一如往日坐在村口大槐樹下,拿公用磨盤當桌子寫作業。
江噬寫着寫着就開始發呆,傅辛寒拿鉛筆鑲橡皮那一端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小懶蟲,別發呆了,快寫作業。”
“哦”江噬提筆繼續寫寒假作業。
花容月捂嘴偷笑。
滴滴——
山路上突然開來幾輛車,停在村口的大槐樹下,江噬他們都被吸引了目光。
車隊打頭的第一輛車裏下來了一個美婦人,其他的車裏則是黑衣服的保镖。
看着槐樹下的三個孩子,美婦人嫌棄土泥巴路的動作一頓,揚起笑臉上去問:“小朋友,請問你們認識江噬嗎?”
花容月和傅辛寒偏頭看向江噬。
江噬上前一步,彬彬有禮地問:“我就是江噬,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現在的江噬比年長她的花容月和傅辛寒都要高,穿着老土的棕色格子襯衫和灰色牛仔褲,漂亮的長卷發拿紅頭繩低低的紮了個馬尾。
怎麽說呢?
江夫人其實也想過第一次和江噬見面時的場景:或是被帶壞了,一口粗話在院子裏玩泥巴;或是小家子氣,一見到她就抽抽嗒嗒抱怨;或是記恨他們,一邊恨一邊想要回家。
但是都沒有。
江噬雖然穿着土氣,說話帶口音,但是談吐舉止得體大方,長得也是十足十的閨秀模樣,特別是她的眸子,沒有恨也沒有膽怯。
只是……
在她與自己視線相交時,江夫人能明顯感受到她的漠然。
她對她,沒有恨也沒有愛,什麽感情也沒有。
“陳侍妝!”
陳老夫人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嗯嗯,媽。”陳侍妝喝了口江噬泡的茶,說:“這次我來是,打算接江噬回家的。”
陳老夫人盤佛珠的動作一頓,面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才道:“這由不得我,阿噬?”
“江夫人,我想只資助兩個學生上學,對于你們來說并不是問題。”江噬說。
“不是。”陳侍妝急忙道:“那兩個孩子我們會資助,同樣我們也想接你回家。”
江噬松了口氣,然後緩緩道:“謝謝,但是不需要。”
“為什麽?”陳侍妝皺起眉:“哪有孩子不需要爸爸媽媽呢?”
“我不需要。”江噬垂眸,模樣甚是乖巧恭順,但聲音卻是冷的:“我知道你們不想接我回去,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感情,你們大可當做沒有生過我,留我在這裏給外婆養老,不行嗎?”
陳侍妝站起身:“怎麽沒有感情!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可是這塊肉害了你的父親。”
“這——”
“夠了!”陳老夫人把手上的小葉紫檀佛珠一摔,對江噬大罵道:“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陳老夫人不信佛,盤佛珠純屬無聊,現在到了破壞信仰的時候了。
“你外公如果不是大半夜出門也不會出車禍!這是他自己的鍋!”陳老夫人捶着桌子,又看向自己的女兒:“還有你!”
“把父親的死強加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硬是讓一個沒滿月的孩子背上克親的罪名!你爹活着的時候沒見你孝順!死了你又可勁折騰他外孫女!”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蛇蠍心腸的女兒!”
“我可憐的阿噬啊,生下來沒有喝過一口親娘的奶,別人開口第一句話是喊爹媽,我們阿噬卻是‘外婆’!”
“連村西頭的花大娘都比你們疼她!”
“還有你那個丈夫也一樣,剛開始還是一天兩個電話的打,時間久了呢?恐怕連自己有一個女兒都忘了吧!”
“你們說說,我憑什麽讓阿噬跟你們回家?”
“你們!你們!你——”
“外婆,外婆!”見陳老夫人心疼得喘不上氣,江噬趕忙去找降壓藥。
“你們哪來的臉覺得阿噬會跟你們回家?她甚至都不肯喊你一聲媽!”江噬去找藥後,陳老夫人終于說完了這句話。
陳侍妝像是腦袋被人兜頭打了一棍子,急赤白臉的沒敢說話。
“我老太婆左右沒幾年活頭了,你就留着阿噬多陪我這幾年,等我死了,我手上的錢都歸她,她愛去哪去哪,愛做啥做啥,回不回家都随她,她要是不找你們,你們就當她是死了,誰也別管她。”
“不行啊媽,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陳侍妝皺起眉道:“阿噬左右也快上完小學了,就老家這小破地方連個像樣的初中都沒有,等她讀完小學我們就接她回京城,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你要是想她了,我們就帶她回來——”
“你別再給我畫大餅了陳侍妝,我還不了解你嗎?”陳老夫人胸口起伏:“你這會兒是因為愧疚,一時興起想要她了,過了這個勁頭,阿噬是誰?我有女兒嗎?”
“陳侍妝,我們這麽多年母女了,你聽我一句勸,這麽多年你們家沒有她都過來了,她回去算什麽?江家的小小姐,還是陳家的表小姐?你們的女兒,還是養在我老太婆膝下的外人?”
“我,我——”
“外婆!要來了!”江噬從樓上跑下來,把兩粒藥塞進陳老夫人手裏,又倒了半杯茶。
陳老夫人吃了降壓藥,順了口氣,笑道:“阿噬真乖。”
“我扶你去休息。”
“好。”
看着江噬扶着陳老夫人上樓,陳侍妝直發愣,心上好像也莫名空落落的。
等江噬安置好陳老夫人下來,就見陳侍妝正對着涼了的茶水發呆。
“江夫人,外婆說你去鎮上住賓館,那我就不留你了。”江噬到門邊打開門。
“你……”陳侍妝張了張口,半晌才開口:“你可以叫我媽媽。”
“我們許多年不見了,稱呼什麽的都不重要了。”
陳侍妝:“那你平常是怎麽稱呼我的?”
“我不常提起你,但是也有人會問我怎麽沒有媽媽?”江噬忽然一笑:“那時候阿月就會說她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
陳侍妝又被噎住,話題道:“……你今年12歲吧,喜歡什麽?我——”
“今年13了。”江噬說:“我今年13。”
“……阿噬,媽媽對不起你。”
“沒關系。”
“……”
曾經的陳侍妝一直覺得自己家庭幸福圓滿,因為對比圈子裏其他合約夫妻、兄弟反目、姊妹成仇的家庭,她有一個木讷但是忠誠的丈夫,一個傲嬌但是聰明的兒子。
如果不是當初江噬……動靜鬧得太大,他們家差點就能和沐家齊名,成為“京城模範家庭”了。
可是如今想想,簡直荒唐。
他們家明明從來就沒有圓滿過。
陳侍妝咬咬牙:“阿噬,這裏的教育水平遠遠低于外面,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一個走出大山的機會嗎?”
江噬一愣。
陳侍妝見她猶豫,松了口氣道:“你的那兩個朋友很需要這個機會,我保證,你和他們一起來京城,我會給你們絕對優秀的教育資源。”
“……”江噬低頭:“你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