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被期待的長大

不被期待的長大。

元旦晚會上的節目都是以班級為單位的,每個班有一兩個人有特長最好,實在不行就表演大合唱。

總共也就那麽幾個節目,結果一半都是合唱。

高二園林就不一樣,因為江噬會彈鋼琴,所以直接被衆人推了上去。

直到要上臺了才知道的江噬:“……”

“你大爺的……我只會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你們讓我上去幹嘛?”江噬木着臉說。

“上去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曉年說着,還兩只手握拳給她加油打氣。

江噬被推上臺,看着臺下那麽多人,最後只能到臺上那架電子琴邊坐下。

江噬的小星星爐火純青,已經練出了肌肉記憶,所以他在彈鋼琴的時候眼皮懶懶地半合着,目光都是怠倦的。

歡快唯美的旋律結束,江噬急不可耐站起來,對臺下鞠了個躬,轉身就要走。

但是她的腳剛邁出一步,臺上就出現了變故。

嘩啦——

一盆水突然從吊燈的地方當頭澆下,将江噬淋成落湯雞。

現場寂寞一刻,随即就是大笑和尖叫。

“哈哈哈哈哈哈!NB!”

“太刺激了吧!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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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姐!”有人直接翻上舞臺,把衣服脫了裹在她身上。

江月堂的人一擁而上,後臺的曉年拿了條毛毯蓋在江噬身上,怒罵道:“哪個不要逼臉的傻叉崽種幹的!”

老楊瘋狂詢問後臺工作人員:“這是誰做的!剛剛有誰來過!”

在現場混亂不堪的時候,突然有人大叫:“江噬暈過去了!”

原本鬧哄哄的場面突然寂靜下來,意識到真的出事了,臺下有人開始尖叫:“來兩個護理專業的!”

“我是護理專業的!讓開!”

“她休克了!”

“我操!我操!擔架擔架!”

……

“完了,玩大了……”

被擠到人群邊緣的秦不渡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句話,抓住說這句話的人,問:“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伍十弦聽到這句話,回頭就見秦不渡抓着一個汽修班的男生,電光火石間,他大喊:“是李明磊!”

大海撈針不容易,但是江月堂找一個李明磊卻很容易,李明磊被一群暴怒的江月堂成員壓在地上打,一旁汽修班的班主任想攔卻被園林班的班主任老楊給拌了一腳。

“是附中的人讓我做的!”李明磊哀嚎:“是為了附中的人!”

現場立馬亂作一團,江噬躺在蔣淑儀的懷裏皺起眉。

“阿噬,你在想什麽呢?”

“啊?”

江噬轉頭,就看見年少的傅辛寒正注視着她。

他們兩個正坐在青磚房天臺看月亮,一旁還有打瞌睡的花容月。

“你在想什麽呢?”傅辛寒問。

“我……”江噬垂眸:“我在想今天老師講的古詩。”

“嗯,什麽古詩?”傅辛寒問。

“團團望舒月,皓皓冰蠶絹。”江噬擡頭望月:“外婆說,原本我應該叫江舒月。”

但這一切都被一場車禍給抹平了。

作為【江氏酒業】的千金,江噬明明應該千嬌萬寵地長大,結果卻在剛出生沒幾天就被送到鄉下外婆家,這只能怪她命不好。

江噬出生是在半夜,醫院裏燈火通明,江父顫抖着手打電話給各路親戚報喜。

大家都非常高興,尤其是江噬的外公陳老先生,他問了男孩女孩之後,就高興地拿上寫了女孩名字的紙條,大半夜打車直奔醫院。

陳老先生是個讀書人,早就給外孫女想好了名字,叫作“舒月”,希望她一輩子無憂無慮、平安喜樂。

可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那天晚上會死于車禍,手裏還捏着那張寫着外孫女名字的紙條。

鮮血浸透紙條,墨色的字跡被血液埋沒。

當江夫人在醫院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就暈了過去。

女兒的生日,父親的忌日。

要登記戶口的時候,江夫人滿腹怨恨地寫下“江噬”二字。

原本因為身體問題無法趕到的陳老夫人最終還是來了,面對老伴兒不成樣的身體,哭暈了好幾回。

那幾天江噬就一個人躺在襁褓中餓得奄奄一息,還是當時年僅六歲的哥哥泡奶給她喝讓她得以活命。

他嫌棄地看着懷裏皺巴巴的妹妹:“真醜。”

正當他想把妹妹放回搖籃裏的時候,嬰兒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一身病號服的江夫人闖了進來,從他的懷裏奪過皺巴巴的寶寶走到窗戶邊高舉做勢要摔下樓。

當然,江夫人最後還是被人攔了下來,沒有摔死江噬。

後來的江噬想過,為什麽她會收留秦不渡,并天然地信任他,對他産生好感。

因為她有一種感覺:他們都曾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只是在他們出生後,他們在不被期待中長大。

以江夫人那時的情況,江噬留在她身邊指不定哪天就真被摔死了,于是剛出生不久的江噬就被外婆陳老夫人帶回了江南老家。

陳老夫人的老家的村子非常窮,是那種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老三穿,普遍養不起孩子還要多生多育的家庭,連計劃生育都管不到他們。

雖然已經這麽窮了,但是因為老人念舊,所以在晚年陳老夫人搬回了這裏養老,後來還帶來了江噬。

因此,在孩子堆裏江噬是最特殊、最格格不入的存在,因為格格不入,所以被孤立。

江噬住在村子裏唯一一棟三層青磚房,有陽臺還有紅瓦屋頂,在一群小土房子裏一枝獨秀。

她外婆很舍得給她花錢,在別人衣服小了還要繼續穿的時候,她就有一年四季輪着穿都穿不完的衣服。

在別的孩子要跟父母下地幹活曬成黑炭的時候,江噬只需要澆花喂雞,那雞還是陳老夫人心血來潮養的。

江噬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喝過母親一口奶,回老家之後陳老夫人為了将她養大,只能每天拿着一只雞蛋去村西頭花家找花家女主人喂她。

初一十五去趕集買雞蛋太麻煩,陳老夫人就索性養了一窩母雞。

江噬因為有北方血統,夥食特別好,從小就比身邊的同齡人高一截,站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不僅如此,她的長相在一堆小孩也是獨一份的。

南方人所追求的是溫婉娴靜,陳老夫人就是很好的例子,溫柔典雅有韻味,妥妥的江南閨秀。

但是江噬就不行了,她長得像她爹,是那種端着的長相,五官也比較立體,端莊大氣上檔次。

而且陳老夫人一直将江噬按照大家閨秀的标準培養,導致她在一群四處人來瘋得泥猴裏,成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蓮,氣質溫和淡雅,絲毫看不出日後的陰郁。

綜上所述,這樣的江噬不管在哪裏都很吃香,唯獨唯獨不能是這個年紀在這樣的窮鄉僻野。

因為江噬性子懶,平常不大出門,和同齡的孩子玩不到一處,所以在上小學時班上的同學三三兩兩都認識,只有她落單。

“她長得好漂亮啊!”

“哪有,也就那樣。”

“哎,你們知道嗎?她爹媽不要她了!”

“為什麽啊?”

“因為她克死了她外公!”

“啊,那我不要和她玩了。”

“我也是我也是。”

“她叫什麽呀?”

“她好像姓江叫……江詩!”

“啊?僵屍?是那個會吃人的僵屍嗎!”

“天吶!好可怕!”

自此江噬就被孤立了。

女孩子是一種心思柔軟細膩還有一點脆弱的生物,一個女孩子被孤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們會感覺孤獨、自卑、抑郁、長時間的心情低落,甚至是怨恨。

就像是你站在世界上最深的海底深淵裏,海水壓得你喘不過氣,你大聲呼救企圖讓外界聽見你的聲音。

可是沒有人願意聽你的呼救,就算有人聽到了你的呼救,也不願意救你。

所幸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江噬,在那段最孤獨寂寞的時光裏,江噬也有自己的朋友,一個是村西頭的花容月,一個是村東頭的傅辛寒,他們也是被孤立的存在。

花容月為什麽被孤立?

因為她家裏窮,三代貧農,往上還是佃戶,如今一家四口都還住在小小的土胚房裏,連屋頂都是稻草做的,連上學都比同齡人要晚一年。

傅辛寒為什麽被孤立?

因為他是寡婦的兒子,他的媽媽曾是十裏八鄉最美的姑娘,只是被算計嫁給他那個家暴爹,後不久又生下了他,幸好沒過幾年他爹就死了。

說起來,江噬和花容月還是喝同一母乳長大的,用老一輩的話說就是奶姐妹。

而傅辛寒的母親也在花容月母親不在的時候喂過江噬幾次,又有人說他倆是半個夫妻。

三家家長都覺得好笑,還真就讓他們三個孩子桃園三結義了。

就這樣,三個倒黴鬼綁在一起了。

“今天課上的內容都學會了嗎?”傅辛寒邊走邊問。

江噬點頭:“會了。”

花容月一癟嘴:“你們兩個都會了,就我不會。”

江噬失笑:“沒事的阿月,等會我和阿寒一起給你補習,我們,啊——”

話說到一半,江噬忽然捂住腦袋輕聲痛呼。

剛剛從後面扯江噬頭發男孩子混在男孩子堆裏,跑到校門口背過身朝他們喊:“死僵屍!臭僵屍!爛僵屍!沒人要的野僵屍!”

“你們怎麽回事!”花容月撸起袖子,左右看看,抄起倒在地上的掃帚就沖上去。

因為花容月比江噬和傅辛寒大一歲,所以每次他們有人被欺負都是自诩是姐姐的花容月先出頭。

“花窮鬼要打人啦!”

傅辛寒的手撫上江噬的後腦輕輕揉了揉:“沒事吧?還疼嗎?”

江噬輕輕搖了搖頭。

“呦~寡婦兒子喜歡僵屍!”有個男孩子一邊躲着花容月的掃帚,一邊把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大喊:“僵屍和寡婦兒子絕配!”

砰——

花容月一掃把将那男孩子爆頭,憤憤道:“閉嘴!”

三個倒黴鬼互相成為依靠,誰也離不開誰,就這樣迷迷登登地長大了。

“僵屍!僵屍!臭僵屍!死僵屍!”

這天放學又有幾個孩子沖着江噬大叫,但江噬只是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僵屍要殺人啦!”那幾個孩子大笑着跑開。

“沒事吧。”傅辛寒走上前,捂住她的耳朵:“耳朵捂上就聽不見了。”

“嗯。”江噬伸手拉住捂住自己耳朵的手,說:“我們先去阿月家吧。”

花容月今天生病了沒有來學校,不然那群小孩絕對不敢這樣挑釁江噬,畢竟花容月一挑三不是事兒。

“最近班裏都說,只要罵你,陳奶奶就會請他們吃糖。”傅辛寒捏了捏她的手心:“讓陳奶奶以後別搞賄賂了。”

“嗯,我知道。”江噬想:有些人是喂不熟的。

剛到花容月家門口,江噬就聽到裏面花家父母的談話。

花母:“家裏收成不好,錢不夠兩個孩子讀書呀。”

花父:“小學讀完姐姐就別讀了吧……”

“不行,姐姐讀書這麽好,吊打弟弟那吊車尾的成績,怎麽能說不讀就不讀!”

“可是,姐姐讀書本來就晚了一年……”

砰砰砰——

吱呀——

江噬推門而入:“花叔叔花嬸嬸,我們來看阿月。”

“叔叔嬸嬸好。”傅辛寒也走進來。

“阿噬和阿寒啊。”花母笑着迎他們進門:“我家姐姐還在睡呢,你們進去可別吵着她。”

“弟弟,給你阿噬姐姐和阿寒哥哥倒杯水。”花父對在屋內做作業的花顧容喊。

花顧容立馬屁颠屁颠去倒水。

江噬和傅辛寒走進花容月和花顧容共同的房間,花容月正側躺着面對牆壁默默地哭。

江噬爬上床輕輕抱住她。

“阿噬……”花容月轉過身回抱住她:“我該怎麽辦……”

“沒事的。”江噬輕拍着花容月的背:“我會幫你的。”

傅辛寒站在一側,仰頭看着懸在頭頂的房梁,但這還是擋不住眼睛裏溫熱的液體。

花容月哭得鼻子眼睛通紅,好幾次喘不上氣,開始小聲啜泣:“我,我還想讀書,可是我不想剝奪弟弟讀書的機會,我不能,我已經讀了這麽久了,我,我——”

“好的,沒事的,我會幫你的。”江噬把頭埋進花容月的頸窩,鄭重如宣誓般道:“我會幫你的。”

花顧容端着兩碗水站在木門外,緩緩蹲下坐在地上。

那天晚上所有人的鼻頭都是紅的。

在回家的路上,傅辛寒突然停下腳步。

江噬往前走了兩步,發現他沒跟上,也停下腳步,轉身看他:“阿寒?”

傅辛寒看了江噬很久,忽然溫柔一笑:“阿噬,我應該也不會繼續上學了,我媽生病了,明年我應該會出去打工。”

那天的月光很冷,月光下江噬看着傅辛寒,突然意識到他們是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

那一刻,江噬的心跳得很快,她飛撲過去雙手環住傅辛寒的脖頸,傅辛寒的手也摟住了江噬的腰,兩人在月光下相擁。

江噬閉上眼睛,說:“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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