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江南
下江南。
江噬、花容月和傅辛寒三人坐在車後排,車行駛沒多久路過一個岔路口的時候,江噬突然對司機說:“叔,麻煩停一下車。”
坐在中間的花容月偏頭問她:“怎麽了?”
江噬一手撐着臉,看向車窗外:“還有個人要上來。”
傅辛寒疑惑:“還有?”
司機停下車的這會兒功夫,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背着一個旅行包,追着車尾氣跑了兩步,敲了敲車窗和車內的江噬對上視線。
“滾前面副駕駛坐去。”江噬降下車窗說了一句。
秦不渡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下,司機搞不清楚狀況,說:“小姐,這……”
“外婆家過年沒人幹活,我帶個人回去幫忙。”江噬說:“我爸媽不會問你的,你只要別開口就行。”
“……”司機:“是。”
傅辛寒有些戒備地看着秦不渡:“阿噬,他是怎麽回事?”
“我不是說了嗎?”江噬好心重複一遍:“外婆家過年沒人幹活,我帶個人回去幫忙。”
傅辛寒明顯還想問什麽,但還沒問出口就被中間的花容月捂住嘴,花容月還和秦不渡打招呼:“小兔z——不是,小渡,秦不渡,好久不見呀。”
傅辛寒:“……”花容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想罵人。
四個人氣氛有些怪異但還算和諧地上了火車,京城到江南老家坐火車要坐整整一天,所以江家給他們包了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剛好四個軟卧卧鋪。
江噬一找到車廂就搶占了其中一個下鋪,趴在上面裝死,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腰上還纏着一條蛇,她慢吞吞把腰上的阿迦給抽出來放在床頭後又繼續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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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月選了江噬所在那張床的上鋪,把東西放好後就和江噬躺在一起聊天。
江噬:“等會回家是要坐大巴還是走水路啊?”
花容月:“大巴人擠,我們租只船從河道搖船回去吧!那麽多年貨往船上一放,多有排面啊。”
江噬:“好。”
花容月:“等等!我開玩笑的呀!那太惹眼了!”
江噬:“沒關系,我可以。”
花容月:“不,你不可以,我們還是擠大巴好了。”
江噬:“大巴人擠,我們打計程車吧。”
花容月:“這個靠譜。”
……
兩個女人聊天的時候,傅辛寒和秦不渡正面對面石頭剪刀布,決定下鋪的歸屬權。
毫無疑問,秦不渡這個外挂成功二比零秒殺傅辛寒。
正當傅辛寒看着自己出的布一言不發的時候,秦不渡看了一眼車廂牆上的挂鐘,尋思着到了飯點,從背上的書包裏拿出四個飯盒,擺在角落的折疊桌上。
花容月看到他的動作,翻過身趴起來問:“這是什麽呀?”
“午飯,三份蛋炒飯和一份雞蛋羹。”秦不渡指指手邊的飯盒:“這份是雞蛋羹,但是小江姐只喝雞蛋羹容易餓,所以我準備了五份。”
“哇哦,我說你包裏鼓鼓囊囊的,原來是我們一天的糧食?”花容月震驚。
“也沒有,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秦不渡撓撓頭拿出三雙筷子和一只勺子:“吃午飯吧。”
江噬翻了個身爬起來,接過秦不渡遞來的飯盒,說:“謝謝。”
從京城坐火車到縣城火車站後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江噬又包車轉了兩次大巴,因為臨水村地處偏遠,計程車也不好打,所以江噬還真想過租一條船搖回家,幸好關鍵時刻花容月打到了車,江噬的水路計劃胎死腹中。
折騰來折騰去,他們一行人傍晚才到臨水村,臨水村村口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但是陳老夫人、花家父母和齊萱,都等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聊天,在殘霞下顯得格外寧靜溫柔。
他們一見到有車往這邊來就立馬站起來,計程車停下,江噬他們從車上下來,隔着一點距離像村口的人招手。
“姐姐!阿噬姐姐!”
突然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大爺大娘的隊列裏沖出來,直奔他們而來。
那少年長得有幾分痞氣,看着就攻擊性很強,江噬一看見就皺起了眉——她不喜歡攻擊性強的人。
但是下一刻,少年眉眼彎彎的笑起來,沖淡了那幾分攻擊性,到他們面前就成了一只眼睛濕漉漉的大狗狗。
花容月大罵道:“小兔崽子,怎麽不跟你阿寒哥哥打招呼。”
被親姐罵了一通,花顧容才不情不願地對傅辛寒說:“阿寒哥哥。”
忽然他目光一凝,看向了秦不渡:“這位是?”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幾個歸鄉的游子都興沖沖地去各找各媽(外婆)了,餘他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爸媽!我想死你們啦!”花容月沖得最快,一溜煙沖到父母面前抱住他們,花嬸嬸抹了抹眼淚:“臭丫頭。”
“媽。”傅辛寒和齊萱站在一起,齊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咱回家,媽給你織了兩雙毛線鞋,你試試合不合腳。”
“外婆。”江噬走到陳老夫人面前和她抱了一下:“我很想你。”
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忽然陳老夫人的動作一頓,看向江噬身後跟着的秦不渡,如今江噬已經比陳老夫人高了,陳老夫人需要墊腳才能看清楚他。
秦不渡長相無疑是好看的,剪着一頭短碎發少年意氣,穿着明黃色毛衣和黑色風衣外套,是老人會喜歡的那一挂。
江噬這才像陳老夫人介紹道:“這位是秦不渡,外婆你不是種冬棗嗎?冬天一定很忙,我找來幫忙的,實在不行還可以打掃家務,他做飯超好吃。”
陳老夫人眨眨眼:“這小夥子長得挺帥哈。”
“嗯,他明天幫你摘冬棗的時候更帥。”江噬說。
一旁的齊萱聽到了,笑說:“摘冬棗呀,把我們家小子也算上,這小子太弱了,需要鍛煉一下。”
傅辛寒:“……”來自親媽的吐槽最精準。
“把我們家這小子也叫上。”另一側的花嬸嬸擡起手推了花顧容一把,說:“這小子讀書不行,到是幹活的一把好手,你們拿他當牛犁地都沒問題。”
花顧容:“……”幹活的一把好手,但是不能當牛使,謝謝。
一路舟車勞頓,三家人聚在一起聊了這麽幾句就結束,各回各家睡覺去了。
只是路上花顧容一直問花容月關于秦不渡的事情,見花容月被問得不耐煩了,花嬸嬸就兜頭給了他一巴掌:“閉嘴,你姐困了要睡覺。”
夜晚農村的星很亮,就算沒有月亮也能照亮回家的路。
—
這個時候臨水村還沒有通上天然氣,家家戶戶還要早起燒早飯,整個村子的早晨都彌漫着有些幹澀發苦的柴火香。
江噬很喜歡臨水村的早晨,因此就算大早上被刺眼的陽光吵醒,也沒有發脾氣。
陳老夫人的房子是青瓦房,但窗戶是木質的推窗,還沒有窗簾。
江噬起床伸了個懶腰,窩在被子裏和她一起睡的阿迦甩了甩尾巴繼續睡。
她下床走到窗邊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就見院子裏秦不渡正在往花圃裏澆洗菜的水。
秦不渡似有所感地回頭,對在二樓的江噬揮手道:“小江姐,起床了。”
江噬點了點頭,把窗戶關上轉身回房間換衣服。
昨天晚上江噬把秦不渡安排到客房以後就自顧自回房間睡了,陳老夫人也沒對秦不渡的事情多過問,只不過對于今早秦不渡早起和她一起做早餐表示很滿意。
江噬換好衣服下樓就見陳老夫人和秦不渡正坐在一起擇菜,竈臺上煮着的白粥咕嘟咕嘟響,一旁還蒸了蛋羹。
“小江——姐?”秦不渡轉頭驚訝地看向江噬,沉默良久,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看着自己身上帶蕾絲花邊和蝴蝶結的粉紅色長款羽絨服,江噬可能知道秦不渡在驚訝什麽了。
就像花容月喜歡江噬穿顏色明亮溫暖的衣服一樣,陳老夫人很喜歡把江噬打扮成小公主,被馬卡龍色系蕾絲花邊和蝴蝶結堆積起來的小公主。
所以過年回老家這段時間通常被稱為:江噬的卡哇伊小公主時期。
“阿噬真漂亮。”陳老夫人笑着一拍手:“對了,還有一個王冠。”
說着,陳老夫人就站起來往樓上走。
趁着外婆不在,江噬走到秦不渡身邊坐下,剛想說“不好看也憋着別說話”,卻聽他真心實意地說:“小江姐好漂亮!”
“……”江噬大腦宕機兩秒:“呃,你不是在反諷吧?”
秦不渡眨眼:“啊?”
确認他是真的覺得好看,江噬木着臉說:“你的審美中樞瓦特了。”
就在此時陳老夫人拿着一個王冠從二樓下來:“阿噬,看外婆讓人從美國代購的王冠,上面這顆粉鑽足足有2.1克拉。”
她将那頂鑲滿碎鑽、頂着一顆2.1克拉粉鑽的王冠鄭重其事地戴在江噬頭上,目光和藹:“阿噬真漂亮,像個小公主一樣。”
—
上午,臨近中午時。
臨水村後山的冬棗林裏,有三個大男人組團爬樹。
那三個人是答應來摘冬棗的秦不渡,以及被母親賣來的花顧容和傅辛寒。
原本江噬和花容月也在幹活,但是把中低處的冬棗都給摘完後要爬樹,三個男人死活不讓她們繼續幹活了,說是怕她們摔着,把她們摁在一旁休息。
在冬棗林裏呆了一個上午,五個人總共摘了70多斤,後期秦不渡和花顧容汗流浃背也不說一聲累,但是傅辛寒一介手不能提腳不能踹的讀書人不出意料地累趴了好幾次。
在他又一次趴下後,爬上三米高冬棗樹上的花顧容毫不留情地嘲諷道:“傅辛寒,不行就到旁邊坐着。”
然後又對一旁樹下曬太陽的江噬大喊:“阿噬姐姐!傅辛寒不行了!”
坐在一棵冬棗樹下看書的江噬漠然擡眼,用手拐了拐一旁的花容月。
花容月笑着:“老弟啊,如果你阿寒哥哥不行,你可是要連着他的那份幫忙幹的,不然完不成指标。”
“切。”花顧容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幫他幹活。”
江噬把手裏的書合上放到一旁,從保溫杯裏倒出一杯溫水遞給來休息的傅辛寒。
傅辛寒接過溫水慢慢地喝,累得不想說一句話。
“阿噬啊!”後山下,陳老夫人拄着拐杖叫着山上的人:“吃午飯啦!”
江噬立馬收拾東西站起來,對山下喊:“好!來了!”
原本在樹上的秦不渡和花顧容直接跳了下來。
花顧容踉跄兩步:“吃飯了嗎吃飯了嗎?我快要餓死了。”
秦不渡接過江噬遞來的溫水一飲而盡,然後背起冬棗,不僅是自己要背的那十幾斤,還有原本要江噬來背的那十幾斤,笑着對她說:“小江姐,我們走吧。”
“嗯。”江噬拿手扶住他背後兩袋冬棗,分擔了一些重量:“走吧。”
花顧容也一人背了兩袋——他的和他姐的。
這時候落單的傅辛寒顯得像是孤家寡人,江噬原本想幫他分擔點,但如果這樣幫她背了一袋冬棗的秦不渡算什麽?所以還是算了。
他們下山途中還遇見了幾個上山挖冬筍的孃孃,那幾個孃孃用當地土話說了什麽,花顧容立馬面紅耳赤,也用土話回應。
花容月笑得合不攏嘴,還用手拐了拐江噬。
連傅辛寒的耳朵都紅了。
“她們剛剛在說什麽呀?”秦不渡問江噬。
“她們剛剛在說……”江噬笑:“沒過門的姑爺就是好使,比牛都有勁。”
秦不渡聽了之後也面紅耳赤起來。
大概是因為上午累壞了,所以中午的飯菜聞着就格外香,花顧容一人解決了一盤雞腿,連江噬吃魚羹的速度也很快。
飯後休息,花家姐弟和傅辛寒在院子裏曬太陽,還洗了幾個冬棗吃。
院子角落有一顆冬天也會開花的銀桂樹,把整個院子都染上了一種馥郁的香氣,陽光下白色的桂花更顯晶瑩。
屋子裏,江噬坐在沙發上,一邊喝着茶,一邊神游天外。
秦不渡笑問:“小江姐在想什麽?”
“院子裏的桂花開了。”江噬偏過頭,看着屋外院子裏耐寒的銀桂樹說。
秦不渡看着江噬眨了眨眼睛,問:“真的嗎?”
江噬翻白眼:“你不會自己看啊,外面的桂花——”
“可我覺得小江姐是在想,”秦不渡認真道:“為什麽我不能吃冬棗了。”
“……”江噬躺在沙發上:“以前我真的很喜歡吃脆脆的東西,但是現在我咀嚼什麽東西都想吐。”
秦不渡沉默很久,幹巴巴地轉移話題:“今天中午小江姐吃的是什麽呀?”
“魚羹。”江噬說:“聽說我外婆把村口那條河裏的魚祖宗十八代都給抓過來了。”
秦不渡“哇”了一聲,鼓掌道:“外婆真厲害。”
“因為她疼我啊。”江噬垂眸笑了一下:“還記得小時候我被公雞啄過,我外婆就把那只公雞給炖了,兩個雞腿都是我的。”
“以前我很喜歡那種肥墩墩的小狗,她就給我買了一窩小土狗,但是我是可愛動物絕緣體,小狗都不喜歡我,還把我抓傷了,她連夜把那一窩小狗給送走。”
“剛養阿迦的那一年,我怕吓到她不敢帶阿迦回家,一次阿月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她就讓我把阿迦帶來,我怕她以為阿迦是小貓小狗那種可愛的小動物,還跟她聲明了幾次阿迦是條蛇。”
“她說……”江噬回憶:“外婆最讨厭小貓小狗了,因為小貓小狗不喜歡阿噬,什麽動物喜歡阿噬,外婆就喜歡什麽動物。”
江噬笑起來:“她還給阿迦專門做了一個小床,但是阿迦是冷血動物,只能鑽我被窩裏保持體溫不冬眠。”
“真好啊。”秦不渡笑:“我奶奶也很疼我。”
說着,他把脖子上挂的長命鎖給勾出來:“小時候有一次高燒,什麽方法都試了就是不退,我奶奶就背着我從山下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首上山,問寺廟裏的方丈求了個長命鎖。”
“不過我感覺,比起疼我,我奶奶更疼我未來的妻子。”秦不渡低下頭去:“可惜她見不到我未來的妻子了。”
秦不渡的奶奶已故。
秦不渡看着江噬,忽然想起了他奶奶臨終前和他的對話……
“奶奶,你別走——”尚且年幼的秦不渡緊緊抓着病床上老人的手,哭得不成樣子:“爺爺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以後就沒有人會愛我了……”
“嘟嘟……”秦奶奶插着氧氣管艱難的呼吸,說話間是遮掩不住的蒼老疲憊之态:“別怕……會有人愛你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要你走!”秦不渡把臉埋在她的手心裏:“我不要你走……”
“會有人愛你的……”秦奶奶像是聽不到他的話,一般自言自語着:“她有一頭卷發……眼尾有顆痣,鼻子側邊也有顆痣……會彈鋼琴……喜歡黃色,喜歡向日葵……笑起來……很,好,看——”
滴——
回憶戛然而止,心電圖變得平直,機器的嗡鳴聲跟着那條直線一起無限延長,捅破了心髒。
江噬看着他心情低落在發呆,伸手抱了抱他:“如果很累的話,你下午就休息一下吧。”
秦不渡感激地笑了一下。
于是下午,只有四個人上山,秦不渡被留在大後方陪陳老夫人。
下午,陳老夫人在院子裏擇菜的時候,秦不渡突然說:“外婆,我會做桂花南瓜冬棗羹,晚上廚房能讓我掌勺嗎?”
陳老夫人擇菜的手頓了頓,擡眼看他:“桂花南瓜冬棗羹?”
“嗯。”秦不渡笑:“我奶奶教我做的。”
“哦。”陳老夫人笑着站起身:“好啊,外婆給你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