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獎狀
獎狀
傍晚,江噬一行四個人汗津津地背着幾袋子冬棗下山的時候,遠遠就能聞到家裏傳來清甜的桂花香。
“外婆,我們回來了。”江噬跑進院子裏,就見陳老夫人在院子裏支起大鍋煮了滿滿一鍋的甜羹:“這是什麽?”
“桂花南瓜冬棗羹。”陳老夫人笑得和藹:“小秦做的,他手上還被燙出了幾個水泡,現在在房間裏挑水泡呢。”
“啊……”江噬擡頭望向二樓的秦不渡房間的窗戶:“他……還好吧。”
陳老夫人笑:“你去看看他。”
“嗯。”
傅辛寒他們把冬棗放在院子的地上,擡眼就看見江噬進門的背影。
“阿噬這是……”傅辛寒抿了抿唇:“去找那個秦不渡了?”
“是啊。”花容月在水龍頭邊洗手:“沒聽剛才外婆說秦不渡做飯手被燙出水泡了嗎?”
知道啊,但是……
看着那扇關上的門,不知道為什麽,傅辛寒心裏怪怪的。
就像是……
他即将要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
—
“秦不渡。”江噬敲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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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秦不渡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江噬打開門進去,就見秦不渡已經把手上的水泡給挑破了,現在正在給阿迦喂鹌鹑蛋。
“小江姐,你來啦!”秦不渡笑着問:“桂花南瓜冬棗羹吃了嗎?”
江噬握緊了手中的藥膏,上前兩步從他手裏接過吃飽喝足的阿迦放到地上:“一邊玩去。”
阿迦:?
雖然一腦門子問號,但阿迦還是S型走位離開了。
江噬拉過秦不渡的手。
秦不渡的兩只手上分別有兩到三個被挑破了的大水泡,現在還在流膿,整雙手的手心都是通紅通紅的,看着就疼。
“我幫你上藥。”江噬打開手裏的藥膏摳了一把抹在他的手上:“可能有點疼,但疼也忍着,擦藥好得快。”
“嗯。”秦不渡低頭就可以看見江噬烏黑的發、顫抖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他們就在房間裏靜靜地上藥。
窗外的夕陽把房間造成了溫暖的橙紅色,兩人都專心地看着一只手上藥,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頭因為想要看得仔細,所以越靠越近。
窗外忽然響起一陣鴉噪,伴随着那鳥雀的叫聲,他們的頭輕輕碰在了一起。
江噬和秦不渡皆是愣了一下,擡眼看着對方的時候,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于是又有些尴尬的別開了眼。
江噬又在秦不渡手上塗了一層藥膏,像是刷牆一樣,秦不渡則是單手剝着阿迦鹌鹑蛋,一口氣剝了十幾顆,他們都在假裝自己很忙,來避免尴尬。
直到窗外的夕陽餘輝落盡,房間內黑沉沉的沒有光亮,兩人才如夢初醒。
江噬率先開口,淡淡道:“下去吃飯吧。”
秦不渡只是瘋狂點頭。
—
農村的夜是很無聊的。
晚飯後,江噬怕秦不渡無聊,跟他指了指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說:“那是書房,你可以拿兩本書看。”
秦不渡朝走廊盡頭看了一眼,笑:“好。”
“嗯,你先去看看吧,我那本書還有兩頁就看完了,我先回去看完再換。”江噬說。
“嗯。”秦不渡應和着就往走廊盡頭走。
走廊盡頭的雕花木門後是陳老先生的書房,自從陳老先生死後就留給了江噬。
書房裏的裝飾十分雅致,幾排書架和博古架并排放着,博古架上是各種字畫和花瓶,也有一些筆墨紙硯和鎮尺,可以看出陳老先生生前是傳統意義上的儒商。
不過在原本書房的底子下,也能看出一些屬于另一個主人的痕跡。
比如說,木頭門框上用記號筆一年一年标身高的痕跡。
比如說,書架上夾着的陳舊兒童繪本、作業和教科書。
再比如說……
那三面牆的獎狀。
秦不渡站在那面獎狀最多的牆下,看着牆上的獎狀有些愣神。
市三好學生、美麗學生、科學競賽一等獎、生物競賽一等獎……
各種各樣的獎項看得人眼花缭亂,讓人第一眼就能确定:獎狀的主人絕對是一個生物學方面的小天才。
“那是阿噬小學時期的獎狀。”
聽到這個聲音秦不渡回頭,發現不知何時陳老夫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阿噬一直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看那邊,”陳老夫人走進書房,指了指與那片滿是獎狀的牆相鄰的另一面牆,說:“是初中的。”
與小學相比初中的獎狀略微有些慘淡,只有小學獎狀的三分之一,還全部都是進步獎。
“還有那邊,”陳老夫人又指向第三面牆:“是高中的。”
高中的獎狀和初中的數量差不多,都是一些園林方面的獎項,偶爾參雜着一兩張與生物有關的技能獎,最有含金量的一張是全國生物競賽第25名銀獎。
“阿噬初中啊,真的很努力了,休學一年後回學校,每次考試都能拿到進步獎,從學校倒數一直往上沖,可惜了,沖沖停停的,離普高還是差了幾分。”
“所有人都說她是腦子被驢踢了,不出國留學又不念私立,義無反顧陪着花家丫頭在國內讀技校。”
“她要是上普高,應該也是個理科生,最好的一門課是生物。”陳老夫人看着牆上密密麻麻的獎狀上面江噬的名字,不由得一聲嘆息:“可惜,她只能上職高,在還沒有了解世界的時候選擇未來。”
“有時候啊,我真是恨老天。”
“為什麽祂總要在阿噬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的時候使絆子。”
“我的囡囡明明可以比所有人都優秀啊……”
陳老夫人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門外,離書房門口幾步路的江噬收回往前的腳,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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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噬抱膝坐在床上,床頭櫃上放着一摞剛剛翻閱過的成績單。
砰砰砰——
先是敲門聲,緊接着秦不渡的聲音就從門外響起:“小江姐,是我。”
“有事嗎?”江噬沒有讓他進來。
“……有。”秦不渡在門外規規矩矩地站着,手輕扶在木門上,說:“小江姐,我能知道你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之前秦不渡只知道江噬和潘梁燕有矛盾,但是現在,他又覺得不止“有矛盾”這麽簡單了。
咔噠——
江噬打開了門鎖,頓了頓才把門打開:“進來吧。”
江噬的房間很樸素,一張床,兩個床頭櫃,一個帶全身鏡的衣櫃和一張寫作業用的桌子,就是房間裏的全部擺設。
躺在床頭的阿迦看見秦不渡走進來,還拿尾巴揮了揮,跟他打招呼。
江噬把床頭櫃上的那一摞成績單遞給秦不渡,說:“這是我初中時期的所有成績單,一張不少。”
秦不渡看着擺在第一張的入學成績,總分750,她考了560,中等偏上,不錯的成績。
“我南轉北水土不服,加上轉學後學制改革無法适應,只考了560分,排在班裏中游。”江噬走到推窗邊看星星:“我覺得我學初能考這個成績已經不錯了,但是老師不滿意,所以在優等生欺負我這個“差生”的時候,她沒有管。”
“那個優等生就是潘梁燕。”江噬嗤笑:“雖然這麽說很矯情,但是……”
“她曾一度讓我瀕臨死亡。”
秦不渡看着後面分數斷崖式下跌的成績單,脊背竟然都有些顫抖——
究竟是遭受了怎樣的打擊,才會,才會……
才會讓一個在水土不服和考制改革雙重buff疊加下還能考560分的人成績斷崖式下降到300分以下呀。
瀕臨死亡?
瀕臨死亡……
秦不渡原以為江噬至多是和自己一樣被語言暴力和冷暴力,只是他高估了人性,低估了人心。
這句瀕臨死亡,好像在告訴他,不要高估人性,不要低估人心。
“後來潘梁燕轉學了,我也休學了一年。”江噬這會兒不看星星了,開始低頭觀察窗臺上的苔藓,“第二年回到學校,因為沒有她,我的成績很快回血,只是中考成績還是離普高差幾分。”
秦不渡手裏的成績單在接近200分以後否極太來,立馬回血,數字開始一點點往上爬,300、400、500……最後止步于500分左右。
可笑的是,潘梁燕只用了不到半個月就将江噬五百多分的成績拖入谷底,卻讓江噬花了兩年都不能提回原來的成績。
霸淩者不一定成績差,但是被霸淩的人一定會成績變差。
難過嗎?
怎麽能不難過呢。
江噬看着窗臺上開花如米小的苔花,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她原本也可以很優秀,可以在人群中萬丈光芒,可以站于群山之巅俯瞰十萬大山。
可這一切都被毀了。
這讓她怎麽不難過呢?
秦不渡走到她背後,從後抱住她:“小江姐……”
“別抱我。”江噬背對着他,伸手指向門口:“出去。”
秦不渡默默後退兩步,這才轉身離開,離開時還貼心的帶上了門。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往往是身體交付了也不能交托真心,交托真心了也不能看到對方的眼淚。
江噬用食指揩掉眼角的淚,麻木的臉上有一絲訝然。
畢竟,從很久以前,她就不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