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晨霧散

晨霧散

沐娴在一旁嘆為觀止,忍不住鼓掌:“awesome……”

而沈欣悅則是看着她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沈欣悅一直知道江噬的宅鬥技能一流,三兩句話審時度勢、三兩句話算計人心,對她來說都不是難事。

如果不是因為她對此并不熱衷,那麽如今鐵娘子一派的領軍人是誰還未可知呢……

鐘雲推了推銀框眼鏡,悄悄拿起手機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謊稱有電話過來,對江噬和沈欣悅說了幾聲抱歉,然後離席。

目的達成後,江噬也找了個借口起身離席,沈欣悅是東家不好提前離席,于是示意沐娴送她回家。

“你會開車?”江噬挑眉。

沐娴冷笑一聲:“你瞧不起誰呢?”

沐娴早早在國外學了車,如今也是自己開車出來的,是一輛很拉風的超跑。

“拉風吧?要不是最近沒時間,我也想跟沐青雅一樣去學直升機呢,更拉風。”沐娴說着替她開了門,彎腰比了個請的手勢:“大小姐請上車——”

“……”江噬翻了個白眼,打開她那只手才上車。

超跑闖入市中心來往的車流中,車窗外盛大的光怪陸離如過眼雲煙,浮華世界最終成人間煙火。

從市中心開到老小區,沐娴終于停下車。

“要我送你到家門口嗎?”沐娴轉頭問江噬。

“不用。”江噬解開安全帶,示意她看窗外:“有人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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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裹着九中冬季校服的秦不渡拿着把手電筒,抱着件黑色大衣,站在小區門口等人。

天太冷了,風裏刮着霜,他的睫毛上也挂着霜。

江噬打開車門跳下車:“秦不渡。”

“阿噬!”等在風裏的秦不渡眼睛亮了亮:“你回來啦!”

“嗯。”江噬披上冬季校服,又被秦不渡裹上大衣,感覺很溫暖。

兩人一起走回了家,直到在燈光下秦不渡才看清江噬與以往不同,連生态箱裏的阿迦都瞪大了豆大的眼睛,尾巴搖到起飛。

“阿,阿噬。”秦不渡吶吶叫了她一聲。

江噬擡頭看了他一眼,就見秦不渡用那張A度爆表的臉錯不錯地看着她,臉有點紅。

他想親她。

江噬忽然發現秦不渡在這段感情裏是有些克制的,從不幹涉她與傅辛寒的接觸,到不主動吻她,秦不渡好像一直在克制,生怕因為自己的逾越讓江噬不悅。

他将自己放在一個極低的位置上,猶如信徒對神明的景仰,渴求神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剎那。

江噬看着他,突然說:“秦不渡,你低個頭。”

“嗯?”秦不渡低下頭,附耳在她唇邊,以為她有事跟自己說。

江噬卻單手捧住他的臉,在他的側臉上印下一吻。

秦不渡眨眨眼睛,愣愣地看着江噬,像是沒回過神,又像是有些激動,半晌才憋出一句:“能再親一下嗎?”

江噬輕笑一聲,雙手捧住他的臉,靠近他的唇,沒有吻下去,只是在一個極近地距離裏問:“還不親嗎?這也要我教你?”

秦不渡輕吻了她一下,那個吻堪稱虔誠。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後,江噬笑:“我塗的口紅,記得把唇印擦掉。”

那晚過後,他們圈子裏就流傳出這樣的言論:

“聽說了嗎?江家和蔣家要掰了,因為江二搶了蔣家那位的未婚夫。”

“她們不是關系挺好的嗎?兩家人還是親戚呢。”

“什麽親戚,老三輩的緣分了。”

“啊……”

江噬對此并不在意,倒是蔣淑儀和那群亂說話的人打了一架。

星期五在江家宅邸,江噬和蔣淑儀各自站在自己的父母兄弟身後,遙遙相望一眼。

“唉,這也不怪阿噬。”蔣先生笑:“鐘家沒什麽眼界,連這點事兒都看不出來,罷了。”

江國強松了口氣:“總歸阿噬也是有錯的,咱們還是商量商量怎麽補救吧。”

蔣先生對鐘家本就沒什麽執念,如今見他們目光狹隘,唯恐未來禍及己身。

想趕緊擺脫,但得先找好下家填補他們的窟窿,眼前的江家正是個好人選,而如今的事也有江噬的一部分原因,這是天助他也。

最終兩家人聚在一起讨論的結果是,江家向蔣家投資100萬,且由于這筆錢的數額太大,江先生和蔣先生還決定讓江津軒和蔣淑儀訂婚,一是把這筆錢給訂下來,二是對外有個交代——我們兩家關系很好,外面都是謠傳,子虛烏有的事兒。

就在事情敲定的時候,江噬忽然出聲:“不行。”

衆人尋聲望去。

江國強疲憊道:“阿噬,你別鬧,這是最好的安排。”

“不行。”江噬木着臉道:“沾親帶故的不是不能結婚嗎?”

“又沒有血緣。”陳侍妝拉住她:“阿噬,你別鬧,你惹的亂子已經夠多了。”

“……”江噬垂眸片刻,擡頭依舊堅定地說:“不行。”

江津軒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執着,安撫道:“你知道的阿噬,聯姻不過是尋求共贏的方式罷了。”

江噬的目光逡巡過衆人,在蔣淑儀的臉上停留兩秒後,再次直視兩家的大人:“只要有人聯姻就行了吧。”

“我來。”

衆人震驚。

原本在角落裏當空氣的蔣尚書瞪大的眼睛:“真的?”

江家衆人除江噬外全都看向蔣尚書,異口同聲否決:“假的!”

江國強好似再也忍不住脾氣,一拍桌子對江噬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上樓。”

“你兇她幹嘛?”陳侍妝掐了一把江國強的手臂,轉頭柔聲細語地對江噬說:“阿噬,我們先上樓好不好?”

江噬站在原地沒動。

蔣淑儀看着頂着衆人壓力的江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沒了鐘家,還有下一個江家,沒有江家還有趙家錢家孫家李家,她不可能每次都靠江噬躲過去。

躲是躲不完的。

就算能躲,江噬的名聲怎麽辦?她不可能把每個說江噬壞話的人都揍一遍。

她不應該等着別人來救。

她應該自救。

“你們別這樣對她……”蔣淑儀擡頭,一雙三白眼無比堅定:“是我讓她幫我的,是我的問題,我不想聯姻,我——”

“蔣淑儀。”江噬看着她:“你想好了再開口。”

“夠了,阿噬,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蔣淑儀直視着她的父母:“我喜歡女人,我不可能跟男人結婚的。”

除了江噬,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蔣先生面色漲紅,上前直接給了她一巴掌:“你再說一遍!”

蔣淑儀忽然大笑起來:“我就是喜歡女人怎麽樣!我以前還喜歡過阿噬呢!我現在還喜歡阿噬身邊的女孩子呢!”

那天的會面不歡而散,蔣先生的臉黑成鍋底不住向江國強道歉,而他們談成了100萬投資最終也打了水漂。

客廳裏,陳侍妝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半晌才冷靜下來喃喃道:“我的天啊,蔣淑儀這孩子……難怪阿噬這麽反對。”

江國強也松了口氣:“是啊,幸好有阿噬在。”

江津軒也看向江噬:“阿噬,你是因為——”

“不是。”江噬有些煩躁地皺起眉,不友好地打斷他的話:“蔣淑儀喜歡女人關我們屁事?”

“你們知道嗎?她喜不喜歡女人,是不是真的喜歡過我,對我來說也就那樣,我對鐘家更沒有任何興趣。”江噬擡頭看向父母兄長,聲音陡然升高:“我真正幫助她擺脫聯姻的原因,是因為我害怕我成為下一個她。”

緊接着她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失态,沉默兩秒,聲音又低了下來。

“你們能輕易給他們定下婚約,就也能輕易随便給我指一戶人家聯姻。”江噬木着臉:“就像你們之前屬意沐恩承那樣,現在屬意鐘家,不是嗎?”

一室寂靜。

那天江噬是怎麽走出江家的,誰也不記得了。

不知道為什麽,江津軒忽然想起當初江噬毫無留戀搬出江家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是怎麽說的?

“我為什麽致力于搬出江家?”江噬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因為我希望我有什麽需求的時候可以直接去做,而不是問你們我能不能這樣做。”

“你在家裏也可以這樣啊。”當時的江津軒不理解她,這樣天真地說。

當時江噬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江國強和陳侍妝總是自以為是地對江噬好,卻從來沒有了解過江噬真正想要什麽。

相別十幾年的時光是連血脈親情也無法彌補的溝壑,江噬不想在一個幾乎陌生的“家”裏像個外人,連喝杯茶都要問:“這茶我能喝嗎?”

或許這也是當時江噬願意出門社交、參加下午茶的原因:在茶會上她可以從容去喝一杯茶,而不用詢問。

他們對她的傷害太深,以至于她将自己排除在這個家庭之外。

好不容易這幾年來好關系稍微緩和,江噬卻又突然得知自己差點被父母“賣”了,差點迷迷登登成為別人家的未婚妻。

這個家,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回。

江噬走出江家後回到青青家園,在樓梯口看見自行車的時候目光頓了頓,猶豫一會兒坐在了樓梯上,看着遠處來來往往的人流和車輛。

她很喜歡坐在樓梯臺階上,這會讓她想起曾經坐在臨水村青磚門檻上的時候,好像下一秒外婆就會喊她進屋吃飯。

日頭漸落,江噬估摸了一下時間,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把自行車推了出來。

普高周五放學的時間一直比職高要晚,現在過去興許還能接到秦不渡。

朝陽附中的保安不會放無關人員進校,但是江噬一點不慌,騎着自行車到學校後門停靠,然後……仗着自己的身材優勢,從後門的栅欄夾縫裏擠了進去。

……

這就是之前江噬逃學找花容月的秘技,沒有技巧,全靠積累。

江噬混進附中,一身黑色長裙高跟鞋在逆行的校服中格外顯眼,使得傅辛寒一眼就認出了她。

傅辛寒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眼中迸濺出狂喜:“阿噬。”

“跟我來。”他不由分說拉上尚未回過神來的江噬,沖向一所教學樓。

江噬被拉得一個踉跄:“傅辛寒!幹什麽!”

兩個人在人流中逆行,倒有幾分朋友的樣子。

如果初二的時候傅辛寒拉着她在人流中逆行,帶她遠離潘梁燕帶來的傷害,說不定江噬還能銘記一輩子,但現在不會了。

江噬被傅辛寒拉到高三任課老師辦公樓樓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麽,就看見了秦不渡抱着一疊作業往樓上走,身旁是另一個抱着作業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的臉蛋圓圓,長着一雙大大的杏眼,蒜頭鼻薄嘴唇,很可愛很清純,戴着圓框眼鏡,紮着高馬尾,穿着校服,抱着一疊作業,看着和秦不渡很相配。

秦不渡長着那樣一張臉,要說在學校沒有女孩子喜歡,江噬是不信的。

也的确如此,秦不渡前兩年在學校裏不拔尖,直到後來打架被退學才被人提溜出來,那樣強攻擊性的狼系長相,加之因為不了解所以常被誤會的高冷,讓他的人氣水漲船高,喜歡他的姑娘也多了許多。

“啧。”江噬磨了磨牙:“你就帶我來看這個?”

傅辛寒抿唇:“阿噬,他配不上你。”

江噬:“你也配不上我。”

傅辛寒:“……”

“傅辛寒,早在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們倆的關系就徹底斷了。”江噬連眼神都沒有分給他:“我和秦不渡的事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傅辛寒無話可說。

江噬呼出一口濁氣,上前兩步喊了一聲:“秦不渡。”

樓梯上的秦不渡回頭,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跨了下來:“阿噬!”

江噬松了口氣,笑:“我來接你放學。”

“真的嗎?太好了!”秦不渡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作業,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女生,抿了抿唇:“那程同學,我……”

秦不渡還沒把話說完,那個女生就把自己手裏的作業全疊在了秦不渡手上,跨了一大步上前雙手捧住江噬的手:“江小姐!你是江小姐!”

江噬看看那女生,再看看自己被捧着的手,再看看那女生,沉默片刻才道:“我是。”

“江小姐,我,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女生激動得雙眼含淚:“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撐下來,能不能好好複習參加高考。”

女生一張圓臉顯得楚楚可憐,說實話,江噬并不喜歡圓臉的人,甚至比不喜歡攻擊性很強的人,更不喜歡圓臉的人,因為這會讓她想起潘梁燕。

但是看着眼前的女生,江噬卻讨厭不起來,因為她知道眼前的女生大概率也是被潘梁燕霸淩過的人。

她猜的沒錯,眼前的女生因為圓臉杏眼,跟潘梁燕走同一個風格,又更加出挑漂亮,所以遭到了長達兩年的霸淩。

“……”江噬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都過來了。”

聽到江噬這句話,那個女生的淚水傾刻決堤:“是啊,過來了,可一切都沒有過去。”

江噬不會安慰人,只能僵硬的轉移話題:“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沐小姐跟我說過你。”女生慌亂地摘下眼鏡,擦拭淚水:“她說你很漂亮,氣質無法具體形容,但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沐娴還能誇我?”江噬挑眉。

“嗯!”女生重重點頭:“她說你雖然看着脾氣壞,本身脾氣也不算好,傲嬌還抖S,但是骨子裏比誰都好。”

江噬:“……”

江噬:“姑且算她是在誇我吧。”

“沐小姐還說,”女生咳嗽兩聲:“你重情義也睚眦必報,別人對你好,你便對他好,別人對你好,你就對他壞,但是那些好都是加倍的,那些壞卻是同等的。”

“世界上再沒有比你好的人。”

江噬聽完這些話,面色有些猶疑:“你确定這說的是我?”

女生堅定點頭:“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秦不渡送完作業下來時,那女生還拉着江噬的手。

“阿噬。”秦不渡抿唇,從背後的書包裏拿出一本筆記本:“我之前給你寫的生物筆記還不全面,這個星期又抄了一份,你——”

“原來你跟我要筆記是為了江小姐!”那女生趕忙開始翻書包:“你早說嘛!我這裏有一份我整理了三年的筆記可以給江小姐。”

江噬後退兩步:“不用,讓秦不渡抄一份就行。”

“那怎麽行!”女生上前兩步:“秦不渡那東西寫的能有我細致?”

女生不由分說把筆記塞到江噬手裏:“我教室裏還有兩本,江小姐你等着!”

說完就跑了。

江噬看着她的背影,打開了手裏的筆記,低頭時無意識念出扉頁上的名字:“程霧散。”

程霧散,晨霧散。

陽光總會撥開晨霧的陰霾。

真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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