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寇可娜是第一個到達的人。財務的車還在原地不動,另一輛車因為改了路線而與司機起了不快的争執,差點把他們從車上趕下來。

塗途異常的興奮,仿佛手腳不是自己的,不知如何是好。普塔雅坦然且鎮定,下意識地想要遮掩寇可娜的狼狽,将她帶到洗手間,換了因騎共享單車沾染塵土的外衣,補了妝容,整理了發型。煥然一新後,帶着一貫的面容,擡着下巴點頭,不說一聲謝謝。

這又讓塗途厭煩起來,普塔雅說:“人家不來,盼着人家;人家來了,又看不慣。”她将寇可娜引到一面擺放了各式茶杯的牆前,右手擺出了請的姿态:“挑一個心儀的茶杯吧,我先去泡茶。”

寇可娜将這面牆從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一只手懸在半空猶疑了一會兒,取下一個放到櫃面上,道:“那兩次來,你也沒有讓我自己挑。”普塔雅看了那花神杯,笑了笑,沒答話。她沒有奇怪寇可娜的單槍匹馬,還是按着之前的人數泡了茶。

人未到齊,茶已溫熱。

塗途起先的熱乎勁兒随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消散殆盡,她奇怪那一堆人站着的不嫌累,坐着的也不嫌乏。“他們怎麽都不困啊?”得不到回音,手裏的小滑塊也不動了,偏過頭來睨着普塔雅,原來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閉了眼睛,好像進入了夢鄉,右手托了下巴,腦袋輕微的搖晃着。

真是差勁,看人家寇可娜神采奕奕,一點都不覺得有困意。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塗途故意晃着腦袋念詩,乜斜着眼睛看普塔雅的反應。她果然是在假寐,閉着眼睛發出了聲音:“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羁人獨向隅。”塗途笑着将臉湊過去又撤回去:“我就知道你沒睡,可憐喲。”

普塔雅依舊閉着眼睛:“誰可憐啊?我嗎?”塗途重新将手指在畫盤上“走”了起來:“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婵娟。”普塔雅睜開了眼睛,看着那堆人,卻是向着塗途說,“這句最貼切。”

塗途問道:“他們嗎?喂,什麽最貼切?”

普塔雅伸了一根手指:“沒看到人家在‘鬥婵娟’嗎?”心裏也着實可憐那些人,想想之前是怎麽熬過來的,真是難為從前的自己了。

四點下班是做給別人看的,在正式開始工作之前,寇可娜會留出吃口熱湯面的時間。作為助理的普塔雅搜羅全市可長坐的店鋪,一杯飲品、兩盤糕點,開始屬于他們的努力進程。除了疲乏還有不解,但就是沒想過要走,固執的繃着一股勁兒,總有個聲音在大腦裏盤旋,告誡自己不能走。是被寇可娜的數落洗腦了,還是因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反正第一時間不是想着離開,而是告訴自己如何撐下去。

寇可娜開會前總習慣對組員說:“記住了,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遭罪。”普塔雅把頭點了又點,一臉虔誠。寇可娜看着她的臉發笑,好像是預謀得逞般的竊笑。那時候,普塔雅覺得或許這輩子都不會輕易換工作了,易主意味着背叛,她才不要做那樣的人。

回過頭再看,真是愚蠢。所以,時隔好些年,再聽到寇可娜的開場白:“記住了,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遭罪。”普塔雅只想笑,又是一批愚蠢的腦袋。

已是夜深,繁星點點。

白天溫度尚暖,夜晚也談不上寒。不過這個時間,冷意還是有的。地面的水氣與帶寒的天氣相遇,将街上鋪了淡淡的一層白,在有光的地方,閃着好看的亮,似俏皮的眼,一眨一眨。在日出之前,它不會快速隐沒。輕盈的草葉,粗糙的土塊,蔓延着這樣的光亮,長出了好看的花。

“瓦冷霜華重,衾寒誰與共。”塗途看着窗外的天,輕輕念着。伸手轉動了櫃臺上的木制畫框,肖像畫快速旋轉起來。普塔雅離了櫃臺,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提了一個見方的木制盒子,将其中的各種茶器在櫃面上分門別類一一碼好,小爐裏的火苗躍躍欲試。水已煮沸,加了紅茶、點了蜂蜜、投了鮮奶油、舀了一匙醬,空氣裏彌漫了略帶苦味的茶香。

塗途驚訝的看着普塔雅端了茶盤子,在櫃臺處攔住她:“你要給她喝?”

普塔雅點點頭,一手輕推了塗途,徑直走到寇可娜的身邊,将茶緩緩倒入花神杯裏。

寇可娜眉頭一皺,厭煩的看着普塔雅的動作。她心內正有火,這些組員簡直是廢物,什麽話都入不了她的心。

普塔雅倒了茶擺了糕點,不急着離開。寇可娜乜斜着眼,不耐煩的問她:“你站這等什麽?”普塔雅搖搖頭,只是笑,又看了窗外。地上的那層白,亮晶晶、冰冷冷。

寇可娜對着那盛有糕點的高足盤愣了片刻,遲疑地伸出手取了一塊酥皮蛋撻,輕咬下去,層疊的酥皮裝盛着滑嫩的甜濃蛋液,混合了奶香、餅香,仿佛吃下去能帶走疲憊與不安,即可帶來援助與安撫;又端了茶杯飲了一口。點點頭表示可口,正欲往桌子上放,康麓忙上手接着,與寇可娜錯了手,直接将杯中茶翻倒在她身上,低眉順眼耷拉腦袋的幾個人霍然提了精神,伸長了脖頸瞅着這一幕,等着寇可娜的雷霆大發。

普塔雅搶先一步,半蹲在寇可娜的身前,并起手掌輕輕拂拭着衣服上的茶漬,輕聲細語的:“她又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成心要這樣做。不要發脾氣,對自己沒有好處。”康麓早就吓傻了,呆呆的看着普塔雅的手一遍一遍的在那衣服上摩挲,其他人也愣愣着,明明就在眼前,那說話的聲音又像是遙不可及。

塗途也湊過來,蹲下去,附在普塔雅的耳邊說話。“你在幹什麽?她不會發脾氣嗎?”

寇可娜雖是翹着二郎腿,卻失了一貫的傲氣,沒了要發作的脾氣,剛才還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現在已然是溫馴的貓。普塔雅擡起頭來,四目相對,繼續笑着:“她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成心的,不要發脾氣,對自己不好。”

這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明明看到普塔雅翕動的雙唇,卻又像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來的,是誰的聲音?感覺又是自語。模糊難辨。

寇可娜突然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如野草一般在心裏生長,原有的一顆心正在慢慢剝離自己,一陣陣的鈍痛感,像是有人舉着小錘子,一錘一錘敲打在心上。她看着普塔雅的眼睛,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滿腹的話,反複的做了深呼吸,眨巴着眼睛,望了在坐的各位,喃喃道:“都回家吧。”

塗途睜大了眼睛,一會兒看看普塔雅,一會兒看看寇可娜,再去看面面相觑的大家,滿臉的不可思議。

普塔雅的手依舊搭在滿是茶漬的衣服上,保持着半蹲的姿态,向着大家道:“寇姐說了,都回家吧,這麽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回過臉仰着,對視着寇可娜的眼睛,“對吧,寇姐?”寇可娜納悶,這是她內心的話,雖然嘴上并不想這樣說,但還是說了:“時間這麽晚了,趕緊回去吧,順路的互相搭伴走,明天找我報銷交通費。”她又叮囑財務,“做好記錄。”

財務吓了一跳,這是難得溫柔的語調。旁邊的業務員“嘿”了一聲,他回了神,忙應聲知道了。

大家戰戰兢兢地向門外走,一腳一腳的踏在閃亮的冰晶地面上,亦步亦趨的走遠了。寇可娜簡單地收拾了衣物,也走了出來。普塔雅在店門口迎着她:“寇姐,不生氣吧?”寇可娜撩了一下頭發:“那有什麽值得生氣的。我現在呀,是生自己的氣。這麽晚還在工作,難為我的員工不說,還虧待我自己了。有這個時間,我陪陪我的家人不好嗎?我睡個美容覺不行嗎?怎麽?在你們眼中,我是什麽不講理的人嗎?對不起了,耽誤你下班,早點回去吧。”

塗途驚奇的望着寇可娜走出去的背影,很是詫異:“你就這麽容易把她的思維給轉變了?”

“哪裏容易了?我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她拍拍塗途的肩膀,轉身回了店。“你有沒有想過大腦究竟是所有物還是操控者?”

塗途背着手回身,煞有介事的組織着她看過的文字:“大腦是身體的一部分,而我們自己是身體的使用者,所以大腦是我們的所有物。”

“或許這是大腦想告訴你問題的答案。很多時候似乎是大腦在操控你。比如遇到危險時,你會下意識的做出某個動作,這到底是你的選擇,還是大腦的控制?有些沖動性的行為并不是你一定想要做的,而是大腦在暗地裏的操控。”

塗途試探着分析:“而現在,她的大腦在操控她的人,你在操控她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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