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Night——

江明市,文昌私立高中。

下課鈴聲一響,樓道裏就亂了起來,踢踢踏踏的皮鞋聲傳入教室門,很快靠近身側,清麗的嗓音輕咳一聲,“致刑北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了你……”

刑北川将最後一本書收進桌洞,終于忍不住擡頭說:“黃娟蘭你是不是有病?”

又壓低聲音小聲道:“這麽多人,你嫌不夠丢人嗎?”

黃娟蘭将信紙折起,讓他看背面那一小行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家怕你不看,特意讓我念出來的。”

刑北川怒瞪着她,黃娟蘭粲然一笑,把一整面情書上的字在他眼前晃悠了兩下,就算讓他看過了,随後塞進他的口袋裏,“王天奇的生日你去不去?”

“不去”,刑北川沒好氣道。

“哎喲,別生氣嘛,我也是受人之托辦事。他好得是我們班長,你不去不合适。”

“他是你們班長,又不是我的班長”,刑北川說。

“可是你們班長是我們班長的媳婦兒,算下來都是一家人。”

刑北川輕嘆一口氣,“又去KTV嗎?你知道我眼睛不好,受不了那種刺眼的光線。”

“這次不去KTV,去酒吧”,黃娟蘭打了個響指。

刑北川一臉冷漠,“有什麽區別,都很刺眼。我不去。”

“哎喲,去啦……”

黃娟蘭從小就與他相識,小初高都是同一個學校,算得上青梅竹馬。他知道母親有意撮合他們倆,父親也并不反對,因為黃娟蘭她爹,是教育局局長。

而刑北川能與她交好這麽多年,與她的身世背景無關,實則全是因為她的沒心沒肺沒肝,每天出門都不帶腦子。

黃娟蘭拽着他的校服下擺,把他硬拽出了南校門口,和王天奇他們彙合。王天奇是21班的班長,整日呼朋喚友,人緣奇好,刑北川放眼一看,幾乎整個21班的男生都來了,來的女生少一些,約莫五六個。一群人聚集在這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打群架。

刑北川正想默默嘆一口氣,一陣風吹來,帶來一陣塵土,刑北川立刻閉上眼睛,背對着風,等着風吹過去。

“小北,走了!”王天奇吆喝道。

“等等”,刑北川說,等風刮過去了,他才慢慢睜開眼睛,眨了眨眼。

“你的眼藥水帶了嗎?”黃娟蘭語帶關切地問。

“帶了。”

二人墜在隊尾,跟着大部隊的步伐。

“已經高二了,再不出來玩兒啊,就真的沒機會了。哎,你知道咱們學校去年的升學率是多少嗎?……”

黃娟蘭自說自話,刑北川默默地掏出眼鏡戴上,淺黃色的鏡片遮擋住了他略帶倦色的眼睛。

“本科升學率才50%,所以今年的高三應該會管得很嚴,如果今年的高三升學率還照樣走低的話,輪到我們,就甭想活了”,黃娟蘭搖搖頭繼續補充道。

大隊伍轉入了一條小巷,距離十字路口約五十米的位置,一片燦爛的明黃色映入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排十幾棵高挑的向日葵,正迎風不堪重負地點着頭。

刑北川一愣,下意識問道:“這是哪兒?”

“仁誠路啊,前面是仁康路,你不記得了?”黃娟蘭疑惑道。

刑北川在那一排向日葵前停下腳步,“仁康路?”

“你怎麽了?傻了?你們小區門前那條路不就是仁康路嗎?”

刑北川觀察四周,想起來了,向日葵背面這巨大的院子,一開始是開發商圈起來想蓋寫字樓的,後來不知道怎麽黃了。過了幾年,又變成物流園了,物流園開了沒幾年也黃了,因為此處處于市中心偏西位置,市區發展的太快,不再允許物流大車進城。後來好像被誰承包了,變成一個燒烤攤了,一到夏天進去吃飯的人很多,而且因為位置大還可以停車。

刑北川摘下眼鏡,疲倦的眼睛裏帶了幾分亮光,擡手碰了碰不斷點着頭的向日葵花朵,“以前沒有這些花。”

黃娟蘭看着他,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喜歡向日葵啊,我竟然才知道。”

看了看已經過十字路口的隊伍,又說:“我們快走吧,要不然掉隊了。”

黃娟蘭拉着刑北川急速過了紅綠燈。

十點回家的時候,父親還沒有回來,這房子大的有些吓人,擡頭,那盞明亮的水晶燈像夜空裏的星星,只是靠的有些過分近了,天花板似乎不堪重負。

盯着燈光盯久了有些頭暈,刑北川閉着眼睛,坐在沙發上緩了緩神兒。

寬敞的房間裏忽然回蕩起淩亂的腳步聲,是高跟鞋踩在地板磚上的脆響,還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刑北川睜開眼睛,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醉醺醺的穿着紅裙子的窈窕女人,“哎喲,有人”,她似乎有些驚訝。

女人身後跟來一個臉頰發福的婦人,婦人看到他說:“小北,剛回來麽?飯在冰箱裏,吃飯沒有?”

“吃了,尚姨”,刑北川說。

刑北川聞了聞味道,“尚姨,你喝酒了。”

尚姨似乎有些難堪,指了指身側的女人,“這不是,夫人拉我去的,我沒敢多喝。”

“我不是責怪的意思”,刑北川說。

“你不是能看見了嗎?鼻子還那麽靈幹嘛?”女人沒好氣道。

刑北川沒理她,問:“爸爸呢?”

“刑先生沒回來,在公司加班。”

女人說:“我在家,他能回來嗎?”

刑北川知道,父親和母親一直感情不和,當下決定不再理會這個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女人,拿起書包上樓去了。

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他又想起了那一片明亮的向日葵。

記憶伸展到更遠處,但那時候他實在太小了,只記得那一場近乎永遠的分別,和被女人強行帶走的無力,再往前一些,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唯有那一片明黃色的向日葵讓他印象深刻,只是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這究竟是臆想,還是他真正的記憶。

第二天周六,刑北川還是遵循了一個高中生的作息習慣,早上五點半就爬起來讀書寫作業。

九點左右的時候,樓下才響起了忙碌的腳步聲,他側耳聽了一會,聽到有陌生人的聲音。

刑北川推開卧室門,站在樓梯的拐角處,看到了樓下沙發上坐着的兩個穿着警服的人。

一句熟悉的聲音傳進他耳朵裏,“雲港刑偵隊李恒,我們還是為了那件案子來的。”

這兩位警察幾乎每隔個一兩年就會過來一趟,為了十年前向日葵莊園裏那樁案子,他們一遍一遍地審問王燃,以期從她的證詞裏找出點什麽把柄。

那位總是一臉嚴肅、姓高的警官,認為案發時面對警方審問的王燃,态度實在太過強烈,不像是目擊證人該有的反應,而且她還沒有不在場證明。而那位叫李恒的警官,覺得是王燃慫恿的餘晖作案,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支撐。

他們每次來,刑北川都在偷聽他們的審問過程,所以他知道,這兩位刑警猜測,餘晖有可能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王燃手上。如果王燃是慫恿餘晖作案的兇手的話。

王燃是化好妝出來的,看到二人後她的臉色幾乎可以用陰毒來形容。

“又來?你們到底還要我說多少次?我不知道餘晖在哪兒!”

李恒拿着筆的動作沒有絲毫慌張,“實不相瞞,這麽多年,我們曾查到過他的蹤跡。”

刑北川看到王燃眉間一怔,只聽那位李恒警官繼續說:“當年的監控我們反複看了很多遍,你的車子離開街頭裏莊二十分鐘後,有一輛紅色的車從同樣一條路上駛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們有專家猜測,餘晖生長在一個信息閉塞的小村莊裏面,他有可能因為不認識車牌和車标而上錯了車,他想上的是你的車,但卻上成了另一輛同樣紅色的車。”

李恒慢悠悠補充道:“我們在那輛車上發現了他的蹤跡,可是在車輛停靠的休息站又消失了。”

王燃愣了愣,茫然道:“所以呢?”

“我們推測,他回來過,如果他回來了,一定會出現在你身邊。”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怎麽?難不成他連我都要殺?”

“他來找他弟弟”,李恒說,“他一定回來看過他。”

刑北川握緊拳頭,就算餘晖真的來找他,他也認不出他,因為那時候他太小,而且眼睛看不見。就連如今,警方連餘晖的照片都沒有,因為他在貧瘠中長大,沒有拍過照。

可是王燃見過餘晖,只聽那警察說:“如果他回來了,請你及時聯系我們,我們也想這件案子盡快有個了結。”

“不要再躲着了”,那位高警官忽然說。

見他正看着自己的方向,刑北川心道:難不成他有透視眼?

刑北川露出身形,雙臂交錯,搭在複式二樓的欄杆上,李恒見到他一笑,“小北麽?都長得這麽高了。上幾年級了?”

“高二了”,刑北川說。

“你很關心這件案子?”

“我當然關心,只可惜你們說的很多,我都記憶模糊,聽不太懂。”

“你那時候太小,眼睛又看不見,應該的”,李恒向來好性情,“高二,快高考了,聽說你成績還不錯?”

“還行”,刑北川謙遜道。

“眼睛最近怎麽樣?”李恒像個許久不見的長輩一般,問起近況沒完沒了。

“不影響日常生活,但和正常人的眼睛總不一樣就是了,以後大概要找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養着,見不得風沙。”

高振和李恒對視一眼,李恒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餘晖來找過你嗎?”

刑北川搖搖頭,“模樣我自然是不記得的,恐怕就算他出現在我身邊,我也不知道。”

高振心思缜密,有主意,但是性格比較硬,他是很不受王燃歡迎的,因此每次來刑家都是能少說就少說,把主場交給李恒,否則他能和王燃掐起來。但是刑北川看得出,在關鍵時刻,都是高振在指示李恒。

“也是”,李恒洩氣道,“這樣,我們今天就不繼續打擾了”。

他垂頭看向王燃,用很小的聲音說:“他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請及時和我們聯系。”

尚姨送走了兩位警官,王燃頹然坐在沙發上,刑北川總覺得,她要進化成一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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