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Light——
太陽已經曬到屁股,刑偵辦公室依然沒有要醒來的意思,聞舒拿着解剖報告過來,見狀,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果斷敲響了辦公室的門,叫醒了一半沉睡着的警察門。
她走近陸想的辦公桌,将報告拍在他的面前,“你催着要的解剖報告,喏,我瞧着你也不像着急的樣子啊。”
陸想被驚醒,煩躁地揉了揉鳥窩似的頭發,他昨晚加班到淩晨以後,好容易困得睡過去,又在夢裏查了一晚上的案子,眼下整張臉就像一張揉皺的紙。
聞舒有些于心不忍了,“哥兒幾個昨晚忙到幾點?”
陸想比出一個二,“淩晨三點。”
聞舒看着那兩根手指,又問:“手頭上有幾個案子?”
陸想比出一個五,“四十個。”
聞舒拉長了音,“哦……”
陸想換成一根手指,“現在還剩三十八個了,昨晚破了倆。”
“厲害,厲害”,聞舒說,“繼續努力,為人民服務。”
聞舒走了,陸想伸伸懶腰坐起身子,捏着報告拍在桌子上,“老子不想幹了。”
“你說啥?”
門口進來一個人,邁着大長腿,意氣風發、朝氣蓬勃,就是走近後仔細看,眼袋已經拉到了下巴上。
“我說我會繼續努力的,老大”,陸想說。
Advertisement
隊長沈義坐在他的桌子上,開始給他畫餅,“一天破倆案子,四十個,半個月不就搞定了嗎?這叫事兒麽?”
“你當流水線啊,老大”,陸想說,“有你這麽計算的麽?”
他整理着案卷,手忽的頓住,“你還四舍五入了。”
沈義拍拍他的肩膀聊做安慰,又拍拍手叫醒了剩餘的人,“第二天開始了同志們,去現場的去現場,整理案卷的整理案卷,還有117的案子檢察院的大爺們說證據不足,需要補充偵查……”
辦公室裏響起一片哀怨聲,陸想在哀怨聲裏說:“今晚我要逃個班。”
沈義對這個詞特別敏銳,針尖兒似的目光對準了他,“你憑啥逃班?”
“我姑媽過生日”,陸想說,“我自從來到咱們市局,都沒怎麽和他們見過面。我姑媽待我視如己出,我剛來到江明的時候,都是住在他們家,天天半夜三更回去,麻煩人家不少,這麽一直不來往不合适。”
“你姑媽?那個教育局局長的老婆?”
陸想點點頭。
沈義一臉鄭重地拍着他的肩,“和領導搞好關系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話剛落下,辦公室裏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老大,石頭鎮轉上來一件案子,讓我們過去一趟。”
沈義痛苦地捏着額頭,再擡頭時,換上一張半哭半笑的臉,“你就不能等過年了一起去?過年多好啊,一家團圓,一起吃個飯,又熱鬧又喜慶。”
陸想拉着臉看着他,“咱們有年假嗎?——去年?”
沈義眼睛轉了一下,回想起來,去年他們去犯罪分子的老家蹲點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前年?”
前年……好像也沒閑着……
沈義徹底沉默了,沉默後,他無奈地擺擺手,“唉,你去你去,不過別說你是下班了,你就說你去見受害人家屬了,懂?”
陸想比了個“OK”手勢,“懂。”
沈義又警告說:“等回來把欠上的班給我加上。”
連續半個月,陸想頭一回在正常時間下班,他都快忘記夕陽是什麽顏色的了。
站在市局門口,陸想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先把那三十九樁案子暫時抛在腦後,掏出手機給姑媽打了個電話,“姑媽,生日快樂,今晚要怎麽慶祝啊……”
陸想一邊打着電話,一邊走向超市,“那我買只雞過去,還要什麽?蓮子、香菇、紅棗……我記一下。”
一個小時後,陸想提着大包小包敲響了姑媽家的門,裏面傳來一個清麗的女孩的聲音,“來了!”
房門忽地打開,身着暖黃色毛衣的女孩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表哥!”
陸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娟兒,幾天不見,都長這麽高了?”
女孩接過他手裏的幾個袋子,“什麽幾天不見,你都半年多沒來了。”
二人寒暄着進了門,将菜提進廚房,陸想拿出其中一個袋子說:“給你買的雞爪,你不是最愛吃麽?”
黃娟蘭接過雞爪,興奮地拆開了一包,“謝謝表哥。”
電飯煲裏傳來米飯的香氣,陸想問:“姑媽呢?”
黃娟蘭說:“有人打電話約她見面,應該是去收禮物了。”
“那我先忙着”,陸想撸起袖子,戴上圍裙,“你期中考考的怎麽樣?”
黃娟蘭說:“還行,老師說能考上大學。”
陸想忍不住咧嘴笑,“你倒是想得開,想得開也挺好,高考考個高分也不一定有什麽好前程,比如說我,一天想辭職八百次。”
黃娟蘭說:“爸爸說了,公安部是最忙的,是你當初執意要做警察的,還是做的最繁忙的刑警。”
陸想苦笑道:“年少時中二,覺得抓犯罪嫌疑人可酷了,沒想到真實的情況事與願違。”
說到這兒,門突然被敲響了,陸想說:“該是姑媽回來了,不知道帶回了什麽禮物。”
黃娟蘭應了一聲,去開了門,“來了。”
來的人卻并非姑媽,而是一個女孩,陸想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女孩留着齊肩短發,兩只大眼睛懸在劉海下面,清澈透亮,是屬于年輕人的眼神。她的皮膚白的透明,背着一只粉色的布料書包,上面挂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針織向日葵。
女孩說:“你聯系到他了嗎?”
黃娟蘭搖搖頭,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也一直聯系不上他,電話也是打不通的,一放假就不見人影了,不知道去做什麽了。”
“你有沒有去他家看過?”
“你是說他租的房子嗎?我去敲門了,裏面沒有人,他原來的家裏面也只有尚姨在。小北從來沒有這樣過,說實話我也有點擔心。”
“他爸爸怎麽也不急着找他?”
“可能他爸知道他的行蹤吧,可是我總不能直接去公司問他爸吧?”
女孩忽然注意到了門邊的陸想,眼神變得畏懼起來,黃娟蘭跟随着她的視線轉頭看過去,噘着嘴眼含怒氣看着他,“表哥,你能不能別像看犯人一樣看着我們?”
陸想一愣,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習慣使然。”
黃娟蘭說:“苗兒你別怕,我表哥是刑警,他第一次見到的人都會不自覺地露出這種針紮一樣的目光,恨不能把你的DNA排序都觀察一遍。”
兩人牽着手坐到沙發上,陸想回了廚房老老實實配菜,流水聲和油煙機的聲音遮蓋住了外面的談話聲,沒多久,房門又被敲響了,黃娟蘭去開了門,聽動靜,這次是姑媽回來了。
姑媽說:“苗苗來玩了?”
名叫苗苗的女孩乖巧地說:“阿姨好,對了,祝您生日快樂,娟蘭說今天是您的生日。”
“這孩子真懂事,來,這是阿姨收到的巧克力,你們吃”,說着姑媽來到了廚房,看到了忙碌着的陸想,“阿想回來了,唉,你人都瘦脫相了,看這臉色,黃成這樣。”
“姑媽”,陸想叫了一聲。
“今天怎麽有空過來?案子忙完了?”
陸想想起那三十九樁案子,苦笑道:“并沒有,我是忙裏偷閑,過年的時候我去出差沒過來看您,總不能連你的生日都不來了,否則您該怪我把您給忘了。”
“是不是也沒有回去看你奶奶?”
陸想自責道:“我哪有時間?”
三年前奶奶确診癌症,當時醫生說活不過六個月,姑媽和爸爸決定保守治療,忽悠奶奶只是腸胃炎。她年紀大,眼也花,也不認識字,讓她吃什麽藥,只會聽從兒女的吩咐吃,沒想到過了三年了,除了眼睛越來越花,耳朵越來越聾以外,身體竟然意外的硬朗。
可她終歸是年紀大了,過了今天沒明天的。
姑媽帶上圍裙和他一起配菜,一邊聊着家常,“你要實在在那兒呆不下去了,就和你姑父說一聲,讓你姑父給你疏通疏通關系,把你給調出來。”
陸想說:“我學的就是刑偵,出去還能做什麽?這裏忙是忙點,可是領導和同事的關系都不錯,我出去啊,不一定混得比這好。”
“那你就先待着,實在受不了了就告訴我,我去跟你姑父說。”
陸想禮貌地笑笑,“好啊。”
他沒敢說自己已經住在了辦公室,自己在外租的房子形同于擺設。
“你姑父有一個初中同學,他兒子畢業後也是幹了兩年刑警,出來以後就鬧着要去出家,說活夠了,看破紅塵了。”
陸想忍不住笑笑,若在當刑警以前,他該當個笑話聽,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姑媽繼續說:“人要是一直見識一些太過黑暗的東西,對心理是一種重大的打擊,得多堅韌的意志才能扛得住那些磨砺?我是想象不出來。誰不想自己家的孩子過的舒坦些?”
“姑媽,我知道你心疼我”,陸想安慰道,“不過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啊?”
陸想扯開了話題,“娟兒最近成績怎麽樣?這都快高考了。”
“唉,你可別說了”,姑媽板起臉,“上次模拟考的時候數學才考了20分,讓她爸氣的拿皮帶抽她,說她出去別告訴別人,她是教育局局長的女兒,他沒那個臉。”
陸想說:“那她确實得抓緊時間補一補數學了,這不是死記硬背的東西,不早點補習真來不及。”
廚房門忽地被推開,黃娟蘭站在門口說:“我期中考的時候數學78分,這進步多大?能不能別老揪着往事不放?那次只是意外。”
陸想轉頭一看,見那女孩已經走了。
姑媽說:“你平時數學成績也沒穩定過啊,我看你這次考了78才是意外。你是自己考的嗎?”
黃娟蘭辯解說:“我沒作弊,是每天晚自習的時候小北給我補習了。”
姑媽忽然沉默了下去,問:“小北還一個人住在外面?”
黃娟蘭點點頭。
姑媽沉默地切着菜,“他家人是真不擔心他,怪不得這孩子早熟。”
陸想問:“小北是誰?”
姑媽說:“刑思遠的兒子,遠山廣場就是他們家的。這麽多年,刑家是什麽意思我心裏都明白,如果他能甩掉那個女人,我就讓娟蘭和他兒子訂婚。”
“啊?”陸想吃驚道,“娟兒還小吧?”
陸想視線越過姑媽,落在黃娟蘭身上,見她正微低着頭,紅着臉扣着手指,顯然心裏是喜歡那個男孩的。
姑媽說:“自然是等高中畢業以後再訂婚,再說他那個老婆,可沒那麽容易甩掉。有那麽個瘋婆娘,只會把家裏折騰的雞飛狗跳,我絕不會讓我女兒有個這樣的婆婆。”
陸想沒再插嘴這些兒女間的終身大事,他們是政商結合,自己只是一頭賣苦命的鐵驢。于是轉而說起破案過程中遇到的趣事,沒成想姑媽竟然從一樁狗血偷腥意外殺人案中聯想到了他的終身大事。
姑媽一臉鄭重地說:“你也該結婚了吧?年紀也不小了。你工作忙成這樣哪有功夫找女朋友?用不用我給你物色相親對象?”
陸想滿臉苦澀,“姑……姑媽……”
陸想說:“我沒工夫相親,您就別白費心思了。”
黃娟蘭插嘴調侃,“表哥,我覺得你看起來都油膩了。”
陸想:“……”
姑媽捏着他的臉仔細看了看,“是有點顯老了,才27,這眼角怎麽有皺紋了?”
陸想說:“是我昨晚沒睡好。”
黃娟蘭過來,叼了一塊西紅柿,“我媽的圈子你大可放心,他給你找的女人,絕對是優質高質量女性,是吧,媽媽?”
姑媽伸着手指點着他,“你确實應該抓緊點了,再過幾年真沒人要了,哎喲,我竟然把這麽大的事兒給忘了……”
陸想無奈了,這母女倆一唱一和,根本沒有人聽他講話——他哪有功夫去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