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我順走了
第6章 那我順走了
……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林拓,正扶着酸痛的腰半倚靠在牆邊。
今天太忙了,他都沒坐下來歇息的時間,放在兜裏打算抽空背的幾個單詞小抄都沒拿出來的機會。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又還要好多活等着他去幹,待會是要去幹嘛呢?林拓盯着自己沒擦幹淨的鞋頭,明明是在思考卻控制不住發起呆,像個年代久遠,生鏽的工廠機器,因為負荷而出現故障,一動不動站了好久,直到一聲巨大關門聲才把他從惘然中驚醒。
林拓被吓得擡頭,茫然無措的四處張望,發現是同事在關雜貨間那扇很難關上的門,林拓看了一會,走上前,對他說:“先別關吧,我還要進去。”
同事看了眼林拓背後滿當當的推車,松開門把手:“哦,行。你還不走呢?”
“……把回收好的東西放完就要走了。”林拓在心裏繼續道,然後再去倒垃圾,垃圾這麽多,可能要搬個五六趟吧,然後再去拖地,拖完二樓拖三樓,然後……然後他應該可以下班了。
林拓光是想想就覺得累,羨慕地看着同事踏着輕松的步伐離開,林拓只能認命地走進雜貨間。
雜貨間是專門放些空玻璃瓶等可回收垃圾,同時也兼職存放些客人遺留的東西,說是遺留,但壓根都是客人不要的東西,在這兒堆到下班就和垃圾一塊打包扔掉。
林拓打開燈,漆黑的小室變得通亮,沒來得及卸下車裏的瓶子,他的目光很快被扔在衆多反光的玻璃瓶中的一件黑色羽絨服吸引。
這件羽絨服如果不是出現在這,林拓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剛從商場買來還沒穿過的,太新了,林拓走過去撿起來,掂量了下衣服,輕飄飄的,真的和羽毛似的。他清楚越好的羽絨服越輕,穿在身上就跟沒穿一樣,很舒服,不知道要比他身上這件又破又舊的陳年尾貨好多少倍
林拓拍打幹淨,抹了抹本不存在多少的灰塵,心想反正都是要扔掉的東西他帶一個走也沒關系,今年的冬天才過了一半,他正好可以借這件對自己而言算得上嶄新的衣服渡過,而且這麽好的質量,他只要不穿破,撐個十年都不成問題。
捧着懷裏折好的衣服,林拓沉默的心情瞬間開朗不少,就連剩下幾小時幹活都很有沖勁,像有了份心理寄托,疲憊感一掃而空,他想自己今天算是因禍得福了。
冬天天亮的晚,六點多了天也不泛白,和半夜無差。林拓最後從暗渡出來回家,路上碰上了幾個三三兩兩趕早上學的高中生。
他已經換上了新衣服,原本一直都要他抖着肩膀才能走過的小巷,此刻身處其間,除了風會凜冽拍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臉上,感受到絲絲寒意之外,身子是少有的暖和。
林拓來到一家中學對面開的新書店,因為開業第一天,書店很多教輔資料都在打折,他想看看有沒有适合自己補習功課的。
書店裏面也聚集了幾個高中生,但不是為了買書,是在找作業本的答案,一群人擠在一處角落裏坐在地上,書包墊在腿上充當桌子,正奮筆補寫昨晚沒做完的作業。
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已經抄完第一面,兩根手指靈活地轉動筆,皺眉催促另外兩人速度快點。
“你們快點啊,抄個數字都磨磨唧唧的,後面還要一整面大題呢。喂,池甘,都這時候還記着留作題痕跡,你早自修慢慢留去,現在快點……啊!”嚴不言突然屏聲,他眼睛注視前方正彎腰找資料的男人,擡胳膊肘抵了抵旁邊不停筆的朋友,“等等等等,吳堪,你看看,那人會不會是老師啊?”
這回天都還黑着,除了他們苦逼高中生要早趕上學,誰會吃着空在這個點跑到書店裏,還是跑來選教輔資料的。嚴不言仔細看去,那人找的還是高三的習題冊。
吳堪順着望去,猛地一拍作業本,慌張道:“卧槽我想起來了!之前老班通知過現在學校嚴抓學校周邊聚衆抄作業的行為,他會不會是來抓我們的老師啊!”
“完犢子了,快快,收起來!”
兩人趕忙收拾好書包,默契地準備合上答案,卻被全程邊抄邊讀題,不知情的池甘一掌按住,“欸幹嘛呢,還差最後一空沒填呢!”
嚴不言也顧不得再解釋,一手拍上池甘的後腦勺:“抄抄抄,動作那麽慢屬王八的……”
“……”
吵鬧聲倏然停止,三人同時擡起頭。
林拓拿着本高中英語單詞書在他們一米處的距離,正一臉不知如何是好,又略感尴尬,覺得自己似乎打擾到別人了。他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說什麽,想想算了,直接繞過去吧。
看着仍徑直走來的男人,池甘摸着被拍得發疼的後腦勺,突然明白旁邊這兩人怎麽變得咋咋呼呼,池甘和他們不一樣,盡管現在可能抓到現行死到臨頭了,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至少要搞清楚這老師叫什麽啊,不然以後怎麽在學校裏躲着點。
于是他蓋上筆帽,大大咧咧,直接問道:“您叫什麽名字啊?”
嚴不言和吳堪兩眼一黑,早知道他們就抛下他跑了。
林拓被這個高中生突如其來的問題整愣了,他不過是無意路過他們就要問自己名字,這是要幹嘛,找自己日後算賬嗎?那問的還怪有禮貌的,都用尊稱了。
林拓摸不清意圖,但還是把名字告訴了對方:“……我叫林拓。”
嚴不言在嘴裏溜了一圈這個名字,他好像沒有在學校聽過,新老師?
“原來是林老師!林老師,我早聽說您……”嚴不言瞄了眼林拓手裏的單詞書,睜着眼睛亂誇,“您教英語教的可好了,我有個朋友,他英語就是您教的,本來abc都說不拎清,現在開口長短句,跟莎士比亞附身似的。”
“就是這次您寬容寬容我們,能不能就當沒看到,畢竟站在辦公室門口上早讀實在太冷了。”
“嗯?不是不是。”被冠上老師稱呼的林拓後退半步,吓得連連擺手,“我不是老師,你們誤會了。”
“我只是個,呃,複讀生。”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道:“複讀生?”
林拓有些撒謊後的不好意思,他連高考都沒參加怎麽能稱得上複讀呢。
嚴不言見林拓一副欲言又止的苦笑,也覺得他确實不像老師。
“那也不用這麽早來書店吧?”
“我是剛剛下晚班,這不書店打折麽,順道來看看。”
原來到頭來虛驚一場。
幾人長長松一口氣,招呼着又把藏在背後的答案掏出來,他們不再管林拓,又投入到激烈的補作業中。
筆還沒動幾下,嚴不言又不滿地“啧”一聲:“誰編寫的答案,五道大題三道沒過程,空有個結果寫個屁。”
“還行了,第一題挺簡單的,看一眼就知道怎麽寫了,最後一題我們又不抄。”吳堪拿筆戳了戳中間那道立體幾何,“反正空這一道也沒什麽事。”
嚴不言一聽也是,正要跳過,卻聽見頭頂傳來一道帶有幾分不确定的聲音,林拓半彎下腰,嗓音輕輕的:“可以連接BF,作條輔助線。”
空氣安靜幾秒後,三人裏唯一上課聽講的池甘喊道:“真的欸,添上後一下子就變簡單了。”
嚴不言警惕地轉頭看林拓:“真不是老師?”瞥一眼就知道怎麽做了,這實力還複讀?該不會是釣魚執法?
“沒有沒有。”林拓解釋道,“我前不久剛剛做過差不多類型的一道,所以才解得快。”
林拓不再多說,覺得他們寫的練習題冊挺不錯,也順手挑了一本和單詞書一塊去結賬了。
嚴不言梗長脖子看着奇怪男人走出書店大門,對另外兩人說:“你們注意到他穿得那件羽絨服了嗎,是德國的一個牌子,這牌子的衣服都是秀場現貨,僅有的幾件衣服向來當場售空,想買都買不着。”
“他身上那件?”吳堪道,“萬一是假的呢?家裏這麽有錢還努力打工複讀幹嘛,直接出國鍍金好了嘛。”
嚴不言搖搖頭:“誰知道,那應該假的吧。”
林拓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房間經過一晚上寒氣的沉澱,室內比室外還要濕冷。林拓縮着脖子,先把買來的書擱在飯桌上,又忙去燒熱水。咕嚕咕嚕的響聲在狹小屋子內回蕩,水蒸氣争先而後吹出又飄散,林拓站在只有冷水的洗手池邊,簡單進行洗漱。
他以為自己洗完臉後會清醒很多,沒想到坐上桌子前, 才了了翻開單詞書一頁,眼皮便安了砝碼似的沉甸甸往下墜,根本不聽他使喚,強撐睜開眼睛,馬上又控制不住閉上。
眼前密密麻麻的單詞變得模糊不清,林拓手裏還捧着剛燒開的熱水,暖意沿着掌心傳遞至全身,他裹在和被窩無差的羽絨服裏,舒服的不行。
在趴在桌上完全睡死過去的時候,林拓安慰自己,今天只是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就算是看了也擠不進腦子。明天吧,明天回來再看書。
可這樣的明天直直持續了一個星期,單詞書的第二頁好像被施了魔咒,林拓無論怎麽樣也翻不到那一頁。他每次一回到家,困意都抵不住襲來,其實以前按時下班是不會這麽嚴重的,那時候他到家是半夜,就算倒頭就睡白天中午前也一定會醒來,至少也有三四小時學習,雖然少,但比現在好不知道多少倍。現在他一覺醒來天都暗了,随便墊吧一口,收拾收拾衣服,又要去上班,連翻書看兩眼的精力都沒有。
林拓連打三個哈欠,踏着夜色,昏昏沉沉往出租屋趕,這哪是上班啊,都快要趕着給他上墳了。今天劉經理又來找他,說是下個月他要繼續加班加下去,但會有額外的加班費,林拓聽到連連擺手拒絕,他可吃不消,這才光半個月他半條命都要霍霍沒了,接着糟蹋下去那還得了?
劉經理卻副無能為力樣子,拍拍林拓的肩膀,說全是上面安排下來的,他也沒辦法,不過這次可是有加班費拿,勸林拓何樂而不為?
林拓幹笑地扯扯嘴角,這算哪門子的樂。
林拓吸吸鼻子,如果要一直無休止幹下去的話,那他這月幹完就去辭職,盡管暗渡各方面的福利待遇确實不錯,但他從入職第一天開始,便不計劃在那長留。他也不是好高骛遠,看不起做夜場,嗯……怎麽形容呢?說的偏文藝範兒點,他這樣的人挺向往自由,不拘泥于一隅。
林拓想過了,他近幾年省吃儉用也存下來一筆錢,可以暫時緩沖生活開銷。下一份工作工資不用太高,只要下班時間充盈就行,他指望把時間多騰到學習備考中,不管結果如何,只要不再原地停留就可以。
老舊小區電線接觸不良,林拓在樓梯口摁了好幾下開關燈泡也不亮,好不容易閃過幾下嗡嗡的光,又倏地熄滅。
望着一眼看不到的黑暗,林拓只好打開手機手電筒防止自己踩空。他低垂腦袋一步步往臺階上邁,走到樓上,發現一排出租屋前,只有自己家門口的照明燈亮着,在暗夜中十分突兀與引人注目。
是他出門前忘記關了嗎?林拓關掉手電筒順着光源走去,不應該啊,他也沒有開照明燈的習慣。
林拓行走的步子漸漸慢下來,手不自覺握緊手機,夜色濃郁,他好像在光的周邊看見站着一個人,林拓盯着那人從陽臺邊徐徐走來,然後來到燈下,心随着看清那人後緊緊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