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其實澹臺蓮州前一晚沒睡好覺。

很罕見,是他從仙門離開後,第一次輾轉反側。先前,即便是要面對近乎赴死的局面,他都能安穩無夢地睡個覺。

澹臺蓮州夜裏睡不着,就把卧在自己屋裏的小白狼薅起來,揪着對方毛茸茸的耳朵,非要小白狼聽他發牢騷。

“明天我就要見到我母後、父王了,也不知我準備的禮物是不是還行?

“我幼小時離家,多年沒見他們了,其實我都快忘了他們長什麽樣了……

“你說我以前怎麽那麽喜歡岑雲谏呢?喜歡到連自己的父母都顧不上。唉,我可真是個不孝順的兒子。

“我穿什麽衣服去見他們好?

“小白,小白,你覺得我是穿這身甲胄,還是穿這身儒衫?你覺得哪套好?你覺得哪個更好,你就搖一下尾巴。

“……你理我一下啊!算了,那我自己選好了。”

澹臺蓮州現在早就不止一件衣服,自個兒沒留意,回過神來,發現衆人已經給他添置了好幾個箱籠的新衣裳。

最後他選了他下山來到人世時穿的那身青衫。

将出發前。

美麗的侍女們來為他梳理儀容,她們一個個神采奕奕,乃至揎臂捋袖,躍躍欲試,勢要将她們敬愛的主公的美貌裝扮得更加耀眼奪目。

有的捧鏡,有的梳發,還有的拿着香粉胭脂,看來看去,還是無從下手。

現兒在貴公子中也有流行傅粉如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嘛。

Advertisement

侍女誇贊道:“公子生得這麽好,這脂粉擦在您臉上,倒似污了您本來的顏色,我覺得還是不擦了。”

旁人附和:“正是正是。”

因天還沒亮,點了許多油燈蠟燭,把室內照得明亮如晝。

澹臺蓮州觀銅鏡中的自己,這會兒才二十歲,正是他生命裏最旺盛的時候。

“既然公子選了青衫,那不如今天的發冠就配上翡翠簪子吧。”

“那再搭個玉腰佩。”

“公子,您看選哪個?”

左右都得配上,稱之為佩玉必雙。

顏色樣式各不一,有靈芝,有玉兔,有祥雲,有玄鳳,有蟠龍,等等。

戴得夠多,走起路來才能做到珩铛佩環,敲玉作響。

旁的就沒給多佩了,盡管大家都想把最美最好的金玉珠寶堆在澹臺蓮州的身上,美的就合該更美才是,可總覺得對他來說未免顯得畫蛇添足。

大家期待地看着澹臺蓮州起身走動,沒料到他走起路來步子穩,腰玉愣是安穩不動,一個響兒都沒了。

大家說:“公子,您得讓玉佩搖晃撞擊,發出動聽的聲音,才風流雅致呀。”

澹臺蓮州嘆氣:“真麻煩。”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一件名為矜貴的衣裳給裹住了,它看上去那麽地華美,穿在身上仿佛也很妥帖,可是他不大喜歡,總覺得束手束腳,只是出于禮貌才不得不套上。

上車時,小白狼二話不說跟着跳上去,緊随在他腳邊。

衆人都已經默認了這個設定。

這只狼整天随在公子左右,上陣時,公子也是騎狼而不騎馬,它比馬兒更兇猛靈活。對面的馬被狼眸一睨,立即吓得掉頭就跑。

小白充滿靈性,旁人靠近不得,也不搭理澹臺蓮州以外的任何人,無事時就默不作聲地找個角落躺下,有時會躲起來,叫誰都找不到,但只要澹臺蓮州喚了一聲“小白”,它就如一道白色閃電般倏忽而至了。

盡管它看上去的确不普通,還能變換身形大小,可既然是澹臺蓮州的坐騎,那這就是神獸,而不算妖獸。

就這樣,在簇擁中啓程行進抵達王都的最後一段路。

到半路時,策馬在他的馬車周圍的黎東先生過來與他說:“公子,王上與王後就在前面等着您。”

澹臺蓮州忍不住搴起紗簾,探身出去,還不明亮的天光中,他隐隐可以瞧見有位與他面容相似的貴婦人站在山頭。

只遠遠地望了一眼。

霎時間百憶萦心,那些他以為自己應該忘了的回憶紛紛湧現在腦袋裏,燒紅的鐵塊扔進水裏似的沸起來。

他還記得離家前兩日,他與母後吵了一架。

因為被拘在屋子裏不讓出門,他太想出去玩,非鬧着要出去,母後說他不聽話。

氣得他晚上不肯好好吃飯,母後過來冷聲讓他吃飯,他還發脾氣說:“我不跟你好了!”

母後便說:“你這頑皮小孩,不知糧食寶貴,就該餓你兩頓。”

晚上,小蓮州躺在床上,又覺得今晚沒有母後給他講故事很寂寞,卻堅持住不去服軟,還氣呼呼地想,一定要母後先哄他才行。

誰能想到還沒和好,他就被帶走了,去了仙山,真的饑一頓飽一頓,才知道母後教育他珍惜糧食再對不過。

澹臺蓮州才看了一眼就開始眼睛泛潮。

他忽然無比地嫌棄車隊走得太慢,讓他自己趕路,幾息之間,他就能奔至母後的面前了。

澹臺蓮州也的确這樣做了。

身體先一步行動,直接跳下了車。

衆人驚住,還沒反應過來,澹臺蓮州身形快得像是化作一道青影,乘着一陣風,飄然而去了。

“欸?!公子???”

這可不合乎一個貴公子端莊有禮的行為舉止,但看着澹臺蓮州奔向他父母的背影,大家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之後,卻并不責備他,相反更喜歡他了,心道:公子真是個至孝至順的性情中人。

澹臺蓮州起初快,将到附近時,且忽然畏葸起來,慢下來,意識到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浮躁跳脫,一句“母後”卡在喉嚨口,忽然怯于吐露,總怕她用陌生的目光看自己。

走到跟前,文靖公主望着他,笑起來,眼角皺起淺淺笑紋,她溫柔地說:“長這樣大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記不住規矩?不等車到,就自個兒跳車提前跑過來?真是不像樣子。”

只一句話,就把盛在澹臺蓮州眼眶裏的清淚給輕輕碰落下來:“我想見您,母後,能快一步,就能早一點見您,我等不住。”

文靖公主眼眶也紅:“你這孩子,還是這樣沒耐性。”

說罷,澹臺蓮州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用玉石雕成的小小人像,用雙手捧着遞過去:“這是我送您的禮物。”

正是文靖公主年輕時的模樣,雕刻得栩栩如生,分毫不差。

文靖公主正感動着,身邊響起個煞風景的聲音:“不錯!雕得真好!與你母後一模一樣!孤呢?兒啊,孤是你的父王,你還記得孤嗎?可有給你父王準備禮物?”

“呃。”澹臺蓮州這才注意到父王,奇了怪了,這麽大個人杵在這兒,他剛才怎麽完全沒發現?他轉過頭,神色一下子緩和許多,平靜客氣地說:“給您的禮物在車上,比較鄭重,不方便随身帶着,等會兒到了,我再給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