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

第009章 捌

進了玉鸾宮,鐘隐月點燃一盞燈燭。

外面還是下雪的陰天。

“今日你沒有早課?”鐘隐月問他,“聽聞乾曜宮那邊對弟子修學極為嚴苛,每日都要去早讀經書的。”

“弟子已讀熟經書,留在玉鸾長老宮中這些日子,不去也無妨。”沈悵雪答道,“經書都自在心中,幫着長老操辦好門內大典才是重中之重。”

“也對。”鐘隐月點着頭,打了個哈欠。

他坐到自己案邊,沈悵雪也跟着坐了過去。

沈悵雪很有眼力見地拿起茶臺上的茶壺,開始給鐘隐月沏茶,嘴上又問着:“這麽一大早,長老便不在宮中了,是去了何處?”

“上玄宮。”鐘隐月說起這個就嘆氣,“昨日不慎放了只妖獸進山,被掌門得知了此事,一大早便去聽訓話了。”

沈悵雪輕笑一聲:“還真是無妄之災。”

鐘隐月看向他。

沈悵雪微微颔首,正噙着笑意為他沏着茶。

沈悵雪當真是長得漂亮,如此低眉順眼時,一雙長睫便跟着乖順地低下去,半遮不遮着那雙深邃的眼睛。

他的一雙含情眼讓他的長相沒有絲毫攻擊力,跟只溫順的兔子似的。那冷白的膚色被燈燭的火光映得暖融融的,身上一身白衣勝雪,更顯得他這人溫柔極了。

鐘隐月沒說話,安靜地盯了他一會兒。

察覺到他的目光,沈悵雪一擡起頭,就和他四目相對了。

Advertisement

沈悵雪怔了怔:“長老為何這般看我?”

鐘隐月被問得忽的笑了聲,道:“哪般?”

沈悵雪思索片刻,回答:“這般不似在看別宮弟子的眼神。”

“對我來說,你不單單是別宮弟子嘛。”鐘隐月回答道,“我看這話本,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沈悵雪瞳孔猛地一縮。

他好似突然被一劍穿心,一種猝不及防的震蕩神色在他臉上出現了幾瞬。

他怔怔地望着鐘隐月。

但那也只是須臾片刻。很快,沈悵雪的神色淡了下去,看着他的目光也随之平靜了下來。

他平靜地開口,話語卻是确認性的試探:“長老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修道之人不說假話。”

沈悵雪笑了聲,意味不明地輕搖了搖頭:“如此便好。”

鐘隐月神經大條,沒注意到他的肢體語言和說的話完全在南轅北轍。

他從一旁的果盤裏抓起一個梨,張嘴就咬了下去,問道:“你今日為何這麽早就來尋我?是想繼續問我昨日沒問完的事?”

“長老明斷。”

沈悵雪倒好一杯茶,将茶盞遞到他跟前:“長老已對我說明此世僅僅是一本話本,我等的命都早已注定。我自然是信長老的,今日前來,便是想細細問些其中之事。”

鐘隐月聽罷,一口應下:“你問吧,想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弟子想問的,便是這話本的內容。”沈悵雪說,“既然是話本,那自當有一從始至終仔細描繪的主役。弟子想知道,這主役是誰,這話本所講的是他的什麽經歷,又是出了何事,才讓乾曜師尊對我痛下殺手?”

沈悵雪目光仍然淡然,似乎一如往常。

鐘隐月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看到那裏面似乎多了一些心如死灰的灰暗。

鐘隐月突然醒悟過來了些——他默默地在心裏倒騰了一番原作的時間線。

沈悵雪這會兒日子是過得挺好的。主角還沒喚醒異靈根,天賦還沒被這山門發現,也沒有被乾曜挖走。乾曜宮裏,還是沈悵雪最受人敬仰的。

可這兩天裏,鐘隐月卻告訴了他這麽多天打雷劈,令他颠覆三觀的事情。

思及至此,鐘隐月便可憐地看着他:“你……你沒事吧?”

沈悵雪疑惑:“弟子自然沒事,長老何出此言?”

“這短短幾天裏,我告訴了你這麽多……你不會受打擊?這又是你師尊會殺了你,又是此世其實只是個話本,你們所有人的命數都早已定下,不會更改的……是我腦子沒轉過來,沒意識到這對你太殘酷了。”

沈悵雪失笑,他搖頭:“不會,長老也是為着我好。您不必憂心,您也知道,悵雪村中曾遭魔修屠戮,殘酷之事早已經歷過許多,萬萬沒有長老所憂心的那般脆弱,您直說便是。”

他神色如常,瞧着是雖然受了影響,但的确沒被影響到人生天崩地裂的地步。

鐘隐月稍稍放下心來:“如此便好。你若心中郁結,也記得一定要同我說。”

“弟子知道。”沈悵雪點頭。

鐘隐月便說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此書的主角……主役,便是如今我門下的白忍冬。”

沈悵雪立刻想了起來:“啊,那位小雜役?”

“是。”鐘隐月道,“他雖現在瞧着是個凡體,與修道無緣,但不久後就會覺醒靈根。他其實并非是個廢人,只是靈澤長老帶他歸山時,用的是喚醒普通靈根的法子。”

“而他體內的靈氣,是雷靈根。普通的法子,自然不會有反應。”

沈悵雪聞言詫異:“竟是如此?”

“就是如此。”鐘隐月摩挲着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梨,“你也知道,待之後,宗門之間就會有仙門大會。而在大會之前,為了磨練衆弟子,天決門會讓全門弟子都進入秘境磨練。”

“在那秘境之中,他便會一展雄風。乾曜長老就會看到他的天分,秘境結束後,他就會将白忍冬從我門下挖走,帶到你們乾曜宮中去。再之後,就是仙門大會和其他的事,待過個一年半載……白忏就重新出世了。”

白忏是這書裏的鬼王,也是衆多鬼修之首。

“他出關後,就重新入世,為禍人間。而在某次下山除鬼衛道時,你們乾曜宮遇上的卻不是鬼修,而是一夥魔修。”鐘隐月說,“鬼修魔修兩道為了壓制仙修,結了同盟,那夥魔修便是來暗算你們的。”

“對方人多,你們遭人重創,白忍冬被人種下魔種……”

“為了救他,你才舍身犯險,去秘境找靈草。最後回來的路上……也遇上了魔修,被重創重傷,靈草也被奪了。”

“你回了山門……最後,他們把你剝皮剔骨,獻祭做了血陣,救了白忍冬。”

沈悵雪沉默了。

他的神色有些呆怔。他看着鐘隐月愣了會兒,才将臉慢慢地低下頭,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盞繼續發愣。

良久,沈悵雪問:“那,之後的事……長老知道嗎?”

“一……一小點兒。”

鐘隐月心疼他,自己的聲音都跟着顫了顫,磕巴了幾下,說:“他們都說……你活該。白忍冬……醒了之後,旁人跟他說起這事兒,他也覺得……你做這些,理所當然。”

沈悵雪又不說話了。

這次,他低着頭,沒有擡起來。

鐘隐月看得心疼。他左右張望了下,又找不到什麽這會兒能拿來哄他的東西。

鐘隐月抿了抿嘴。他幾次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真的覺得理所當然?”

沈悵雪突然問。

鐘隐月愣了愣:“啊?”

“我說,白忍冬。”沈悵雪啞聲重複,“長老,他當真……只覺得,理所當然?……就沒有,半點兒傷心嗎?”

鐘隐月沉默了。

他這樣一問,鐘隐月仔細一想,才想起來。

白忍冬剛醒,旁人來跟他興高采烈地說,都靠乾曜獻祭了沈悵雪才救活他的時候,白忍冬在他人的狂歡裏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旁人拉他,問他怎麽不高興,他才跟着扯扯嘴角,笑了起來。

旁人問他傷不傷心,白忍冬便笑了聲,說理所當然。

鐘隐月當時在氣頭上,看到他覺得理所當然都被氣死了,都沒留意到這一段。

“他……別人跟他說起你的時候,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理所當然。”鐘隐月說,“但不論如何,他都是覺得理所當然的。那就是個白眼狼!我知道你心軟,但你萬萬不能因為他人……”

“我知道。”

沈悵雪打斷他。

他直起身來,面上依然帶着輕笑。然而這一次,那神色看起來卻莫名有一股滄海桑田的無可奈何。

“弟子知道,長老。”

沈悵雪轉過身來,雙手捏起茶盞,朝着他恭敬地舉起,“乾曜宮弟子沈悵雪,謝玉鸾長老悉心教誨,知無不言。”

“長老救命之恩,弟子謹記于心。”

沈悵雪向他長長鞠了一躬,将盞中茶一飲而盡。

沈悵雪走了。

喝完一盞茶,他負劍離開。外面鵝毛大雪,沈悵雪一身白衣,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再未發一言。

他臨走前,鐘隐月往他懷裏塞了兩個橘子,囑咐他有事就來。

沈悵雪未說什麽。

鐘隐月替他難過,但也深知多說無益,便目送他走入風雪之中,直到消失在雪塵的盡頭。

鐘隐月在宮中枯坐了一整天,心中說不出的煩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