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貳拾伍

第026章 貳拾伍

“冷靜點兒啊, 別害怕。”

鐘隐月胳膊底下夾着傘,蹲在雪地裏,趁着幫兔子拍雪的空, 還偷偷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他感覺出這兔子吓到了,還吓得不輕。

它雖然完全不掙紮,但渾身僵得和木頭一樣, 在鐘隐月手裏一動不敢動。

拍幹淨兔子身上的雪,鐘隐月把它抱在懷裏, 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嘴裏還閑不下來地自言自語:“我又不是壞人……雖然大家都說男人都是禽獸, 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個好禽獸,我是個天□□九晚六月全勤準時打卡準時下班還會整頓職場的社畜而已……我看看,你別藏着, 我都看見你腿上紅了。”

鐘隐月剛才從大老遠走過來,一眼就看到雪上紅了一片。

走近一看, 他就發現這居然是只兔子。

兔子不知道怎麽了, 奄奄一息地倒在雪裏,身上都被雪埋住了,只露出來半個腦袋和一對兒耳朵。

雪上紅了一大片,都是血,那俨然不是個兔子該有的出血量。

此時此刻, 兔子兩眼瞪得溜直, 陣陣發抖,卻一動不敢動。

鐘隐月有些好笑, 嘟囔着讓它忍忍。

他抱着兔子仔細查看了番傷勢。查看了番後,鐘隐月看到它後背上有密密麻麻的傷口, 雙腿上也各有一傷。

不知這兔子是如何傷到的,雙腿上各有一處被生生磨爛的地方,瞧着頗是觸目驚心。

後背上的傷口也是血肉模糊。

鐘隐月看得皺起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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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在他手裏發抖不停,不知道是吓的還是凍的。

這是出了什麽事,才讓一只兔子吓成這樣。

鐘隐月把傘放下,拉開身上的瑞雪裘,将兔子好生包好,抱在懷裏,讓它取暖。

“好了啊,別害怕。”

鐘隐月邊拍着懷裏的兔子邊四周看了一圈,最後望向一旁的山崖——這是條通往弟子別宮去的很偏的路,一旁就是個陡峭的山崖。

鐘隐月往山崖邊走了兩步,仰頭望向山崖頂。

天上還在飄雪。

是從上面掉下來的不成?

但這個高度,兔子摔下來早該成肉泥了。

鐘隐月越想越納悶,回頭又看看那雪地上的一大片血。

他又低頭看看靠在他懷裏不停發抖的兔子。這會兒這兔子的驚吓勁兒已經過去了,在他懷裏瑟縮着,緊緊貼在他胸膛上。

吓得不輕。

鐘隐月哄小孩似的,抱着兔子的手輕輕拍了幾下,低下身去把傘撿起來,捏了個咒将它收進随身的法器裏,兩手抱着兔子往前走。

“也挺奇怪,這個時節,乾曜山上居然還有你這樣的兔子。”鐘隐月邊抱着它走邊說,“天決門這七座山都這麽高,到了冬天更是寸草不生的,兔子也好狐貍也好什麽都好,早都去冬眠了。”

“怎麽還會有兔子在外面呢?”

鐘隐月越想越納悶,兔子卻突然一個勁兒往他懷裏鑽,腦袋直往他胳膊裏面使勁。

鐘隐月吓了一跳,哭笑不得:“行啦,別往裏鑽了,一會兒掉下去了。”

他這麽說着,又把兔子裹緊了些。

鐘隐月抱着兔子,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弟子的乾曜山別宮中。

他從法器裏取出紗帽,遮住自己的臉後,進了別宮。

鐘隐月輕手輕腳地來到沈悵雪的宮舍前,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

鐘隐月疑惑起來,又敲了幾下,裏頭始終無人出來應門。

“奇怪了,我剛剛算是從剛剛那條路回這裏呀。”鐘隐月嘟囔起來,“應該是回來了,怎麽沒人?”

鐘隐月抱着兔子又敲了幾下房門,而後又站在門口等了許久,始終不見人影。

過了片刻,他抓住一個路過的弟子問了一嘴,對方回答沈悵雪還沒回來。

“師兄的話,昨夜在乾曜宮呆了一夜,徹夜未歸,今日還未回來。”弟子說,“您是何人?尋沈師兄是什麽事?”

鐘隐月戴着紗帽,帽檐上垂下的白紗将他的臉遮得嚴實,對方認不出他是誰。

鐘隐月打了個哈哈搪塞過去,朝他告辭,抱着懷裏的兔子轉身離開。

他又循着來時的路走了一遍,還是沒遇到沈悵雪。

真奇了怪了。

鐘隐月又掐指捏了一卦,卦象始終說沈悵雪就在附近,可他看哪兒哪兒都沒見沈悵雪的影子。

怕不是他這個現代人的魂和原主的殼子相合出了問題,卦象不準了?

鐘隐月心中犯起嘟囔,抱着兔子回了玉鸾山。

進了山宮,溫寒趕忙為他奉茶上來,白忍冬也跟了上來。

“師尊。”溫寒說,“師尊怎麽沒撐傘?早課都已結束了,陸師弟已回去照顧師妹,今日就由我跟着師尊上山吧。”

鐘隐月點點頭,看了眼桌案上的雷鐘後,道:“不急,還有小半個時辰。茶先放下,你且去幫我把靈藥尋來。”

溫寒怔了怔:“師尊要靈藥何用?是傷到了何處嗎?”

“你先拿來。”

鐘隐月沒回答他。

溫寒點着頭,回身正要去拿,白忍冬就指指鐘隐月緊緊環抱在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團,疑惑道:“師尊,這是何物?”

溫寒這才注意到鐘隐月胸前的異樣:“啊。”

鐘隐月拍掉一路回來身上沾到的雪,小心翼翼地将裹着兔子的衣物扒開:“我剛在外面撿到的,是只兔子。它受傷了,沒撐傘就是為了它,兩手抱着比單手抱着更暖和些。這天寒地凍的,我怕它凍出個好歹。”

鐘隐月扒開毛裘,一只毛茸茸軟乎乎又滿身血氣,瑟縮在鐘隐月懷裏的兔子出現在溫寒和白忍冬眼皮子底下。

溫寒立刻眼前一亮,眼睛裏面都放光了:“好可愛啊!”

白忍冬沒說話,但臉上莫名紅了紅,瞧着也是覺得這兔子可愛。

兔子卻好像不屑于理他倆,它擡起眼皮瞥了白忍冬一眼,轉頭就把腦袋往鐘隐月懷裏鑽,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出去。

鐘隐月沒注意到兔子的異樣,權當它太冷了,上手揉了揉它,對溫寒道:“快去拿靈藥。”

溫寒連忙稱是,轉頭放下奉來的茶,跑去鐘隐月的櫃前尋靈藥。

鐘隐月抱着兔子走進去。他解了毛裘,将整件毛裘都裹在了兔子身上。

他将兔子放在宮內裏面些的一張羅漢床上。這張羅漢床靠近一旁的暖爐,較為暖和。

鐘隐月将暖爐的火生大了些,溫寒也把靈藥拿過來了。

“投個毛巾過來。”鐘隐月又說。

溫寒應是。

他去後面打了桶水,将一毛巾浸在熱水中投濕後,把整個盆端了過來。

鐘隐月綁起兩袖,撈起毛巾,擰幹,扒開毛裘,清理兔子受傷的地方的毛,擦掉髒污後,為它上起藥來。

溫寒和白忍冬站在一旁,看着鐘隐月給這兔子細致入微地處理傷口。

兔子倒也出奇的乖,就那樣随着鐘隐月擺布,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毛裘上。疼的深了也只是猛地一激靈,也不掙紮也不亮爪子攻擊人。

連兩只長耳朵都沒精氣神地耷拉着。

“它好乖啊,師尊。”溫寒跟着蹲下來,一臉慈愛道,“師尊,這是你在何處撿來的?”

“乾曜山。”鐘隐月說,“掌門要我跟乾曜長老和氣些,近些日子鬧得太兇了。我想着這樣也确實不好,就想去送些東西說說話,結果乾曜長老人不在。”

“留在山宮裏守宮的弟子說,長老去尋掌門論茶了。等午時忍冬又要上去面見,不到下午定然是回不來了。”

“我就只好打道回府。回來的路上,就看見這只兔子被埋在雪裏了。”

“這天氣正冷,放它在那兒定然要凍死了。我倒是能把它帶去乾曜宮裏給留守在那兒的弟子,讓他們交給乾曜長老……可若是交過去,這兔子不被扒了皮都是好的。”

溫寒茫然:“诶?為何?”

“乾曜長老最讨厭這些貓貓狗狗的了,兔子肯定更瞧不上。”

鐘隐月給兔子受傷的地方抹着藥,頭也不擡道,“這些事兒,我也不好跟你們這些做弟子的說。總之,以後若是能去乾曜宮學課,可千萬別在他跟前說什麽有關這些小東西的事兒,哪怕是在山裏偶然見過老鼠匆匆逃竄也不行。”

溫寒點點頭:“弟子知道了。”

白忍冬也跟着點頭:“弟子知道了……”

兩人應得都挺乖巧,鐘隐月不自禁笑了笑。

他手上塗着藥,突然發現了不對勁,停了下來。

鐘隐月挪開上藥的手,扒開兔子後背上的毛,仔細觀察了番兔子的傷口。

它後背上的傷不是方才造成的,瞧着也不是今日造成的。

這似乎是被撕裂開的舊傷。

鐘隐月突覺事情不太對。正思索着,他突然又瞧見這兔子眼睛炯炯地望着別處。

那裏面有股說不出的悲涼,像是一種經歷過徹骨絕望後的心如死灰。

鐘隐月有些被吓到,這可不是個兔子該有的眼神。

兔子擡眼一瞧,見他看着自己,眼神立刻清澈起來,委屈巴巴的。

這眼神過于可憐,鐘隐月心神一晃,禁不住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眼花了。

多半是眼花了。

一只兔子怎麽可能會眼神悲涼嘛。

鐘隐月甩甩腦袋,穩了穩心神,再開口讓溫寒拿了白布來。

他把兔子的傷口上好藥,又都用白布包得齊齊整整,再用它身下自己的瑞雪裘把它包好,為它保暖。

處理好兔子,鐘隐月站起身,一邊捶着後腰一邊回頭一看,離午時只有一刻鐘了。

“壞了,要到時間了。”鐘隐月對他倆說,“快走。”

兩人趕忙應是,鐘隐月找了另一件毛裘出來,匆匆披上離開。

臨走前,他轉頭對趴在羅漢床上的兔子說:“我先走了啊,一會兒就回來。”

兔子耳朵動了動,立起來了片刻,瞧着是聽懂了。

鐘隐月走了。

宮門一關,兔子立刻在毛裘裏趴了下去,它兩只前爪用力往前伸去,就這樣伸了個懶腰。

鐘隐月這件瑞雪裘當真暖和——羅漢床的墊子硬,怕硌到他,鐘隐月才用自己這一整件毛裘包住了他,給他做了個襁褓的窩。

暖爐在前面烤着火,身體在慢慢回溫,沈悵雪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他趴在毛裘裏,試着運轉了□□內的靈氣,卻發覺靈氣已然枯竭。

元丹雖然還在運轉,卻有些無力。

沈悵雪停止了嘗試,他有氣無力地身子一歪,往旁倒了下去。

命鎖的仙罰對靈修的影響摧枯拉朽,不僅會進行慘絕人寰的折磨,更會在折磨的過程裏吃掉靈修的靈氣與法力。

據說,這是為了受罰的靈修不會惱羞成怒,在仙罰結束後攻擊宗門長老。

每一個受罰後的靈修都必定虛弱至極。

沈悵雪倒也不是第一次受罰,這些事他心裏都清楚。

可力度大到将靈修打回原形的事倒是聞所未聞。不過也是自然,這讓靈修虛弱的仙罰沈悵雪可是受了一整晚,打回原形也是理所應當。

雖說以元丹生靈氣,只要元丹不毀,靈氣便會日漸複蘇,可人已經被折磨成這樣,也無法令元丹運轉得像從前無事那般随心所欲。

都需要時間來恢複。

鐘隐月的毛裘裏暖和極了,沈悵雪忽然聞到一股清雪的味道。

他有些困了起來。

他想,在這裏養靈氣着實是不錯,有爐火,也有靈藥能用。

如果他只是只單純的兔子,鐘隐月瞧着也不會嫌他髒了這裏。

也真奇怪,若只是單純的貓貓狗狗,或是不修道而是作為靈獸,那仙修們便會個個喜愛有加。

可一旦修道,他們便喊打喊殺。

沈悵雪心中煩悶,轉念又想,若乾曜長老發現他并不在別宮的話……

不,大約他也不會知道。

沈悵雪想,既下了禁足之令,乾曜便是不準他出來。他經常這樣關他禁足,其實就是喜歡将他關籠子罷了。

關了籠子,他就從來不會勤着去看。

在柴房那會兒都是關了好幾日才去放他,這次必然也是……

困意越來越重,沈悵雪無法再思忖下去,閉上了眼,睡着了。

上玄山上,大雪肅冽。

午時到,鐘隐月帶着白忍冬來到上玄山宮裏。

他來的比較晚,諸長老都已落座。

鐘隐月沒有立刻落座。他帶着白忍冬,在諸長老面前行了一禮。

白忍冬一路上來,早已傻了眼。雖說昨日的大典時他已上來過上玄山,可進山宮來面對這麽多身居上位的長老,他還是頭一次。

他愣愣在後面站着,傻傻地看着鐘隐月在他面前向諸長老行禮。

溫寒在後頭猛一咳嗽,白忍冬一回頭,見到溫寒跟着低下了身去,随着鐘隐月一同行禮。

白忍冬這才明白,慌慌張張跟着低下身。

“玉鸾見過掌門,見過諸位師兄師姐。”

上玄掌門點點頭:“起吧。”

鐘隐月直起身來,身後的兩個弟子也跟着一同起來了。

鐘隐月側過身,将白忍冬拉到了前面來。

一抓住白忍冬的手臂,他就感受到這小孩的僵硬。

他知道白忍冬緊張。

鐘隐月拉過他,在到自己跟前時,他低下身,在白忍冬耳邊說:“別緊張。”

白忍冬頓了頓,仰起頭來怔怔地看向他。

鐘隐月松開抓着他手臂的手,轉而将兩手按到他兩肩上。

“這就是我門下的白忍冬。”

鐘隐月按着他,聲音平靜又不失力量,“今日他醒來,我便帶他來面見諸位。昨晚我玉鸾山上一事,更是多虧有諸位師兄師姐相助,自然座上各位也都知道出了什麽事。”

“這孩子引來天雷助其覺醒靈根,乃是驚天奇才,此後若是好生教導,自會成為天決門數一數二的門面。今年又将要有仙門大會,也馬上要遵循往年規矩,進入秘境磨練。”

“這個關頭,他叫誰一聲師尊,誰來負責為他謀劃,便至關重要。”鐘隐月說,“玉鸾自有自知之明,諸位修為都在我之上,故而願意讓他來自己抉擇此後道路。”

說罷,鐘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又往前推了兩步,塞到衆人跟前。

白忍冬晃晃悠悠兩步,臉上寫滿了手足無措。

“忍冬,”鐘隐月在後面提醒,“還不見過諸位長老。”

白忍冬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朝鐘隐月點點頭,哆哆嗦嗦地從後往前走去,挨個拜見了座上的長老。

“弟子白忍冬,拜見雲序長老。”

“弟子白忍冬,拜見靈澤長老……”

“弟子白忍冬……”

他話語顫抖,終于拜到了前位。

他走到耿明機跟前,顫顫巍巍地作揖躬身:“弟子白忍冬,拜見乾曜長老。”

耿明機含着笑點點頭,笑容贊許得意,好似很滿意眼前的小孩。

鐘隐月還從他眼睛裏看到了股志在必得的意味。

白忍冬最後拜了最高位的掌門,才總算走完了這一遭。

鐘隐月心中不免升起抱歉和同情來,這場面真他娘像他小時候被他爸在飯桌上拎起來挨個給親戚敬酒。

鐘隐月理解他的難熬。

雲序長老朝白忍冬慈祥地笑着,嘆了一聲:“這孩子當真不錯,玉鸾教養得很好。”

鐘隐月躬身:“師兄謬贊。”

雲序還要再說些什麽,上玄掌門卻打斷了他:“玉鸾。”

鐘隐月忙應:“下修在。”

“別站着了,且先坐着去。”掌門朝他身後的空座撇撇頭,“你這弟子該如何,我們且得從長計議。”

鐘隐月向掌門行了一禮,帶着溫寒走向空座。

溫寒端起小桌上的茶壺,往鐘隐月手邊的空茶杯裏倒了一杯。

鐘隐月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

白榆長老又開口說:“這孩子既然是雷靈根,如此難得之才,便不能壓在玉鸾山上蹉跎度日了……好孩子,不知玉鸾長老有沒有告訴過你,這仙修界都分幾條路?”

白忍冬立刻繃緊了後脊骨,磕磕巴巴起來:“師尊、師尊有教的。”

“那你都說說看?”

白忍冬猝不及防被開考,慌亂無措道:“呃……弟、弟子記得,是……是分為,丹修、藥修……劍修、武修……還有,還有符修……還有……”

他低頭掰着手指頭,一個個說了過來,說得臉色漲紅。

只剩下最後一個,他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微微擡起頭,求饒一般看向白榆長老。

白榆長老噙着笑看着他,一點兒都不打算放過他。

白忍冬都要哭了,一旁的耿明機悠悠開口:“法修。”

白忍冬一怔,擡頭看去。

“你說漏的那一個,正是法修。”

耿明機端着手裏的茶,目光正直無情,如兩把劍一般直直射向他。

迎上他的目光,白忍冬心中突然猛地一動。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腦子來,對乾曜一直以來的厭煩突然煙消雲散,白忍冬幾乎想要立刻給他跪下。

耿明機放下手中茶:“所謂法修,即為陣修。即是以法陣為法,除魔衛道者。其餘修者若想動用法陣,或需念咒或需畫陣,都需要一些事前功夫。”

“然而,法修者無需準備,法陣即刻便可瞬發。”

耿明機轉頭看向座上的靈澤,道:“天決山中,便有一位陣修。靈澤長老便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陣修,你若是有興趣,不如去她門下。”

白忍冬順着目光望去,看到了座上那位神色疏離閉目養神,仿若眼下之事與她完全無關的靈澤長老。

耿明機又橫白榆長老一眼:“白榆師弟,你也不要太為難他了。這孩子就算是雷靈之才,可自打上山以來,他也是在玉鸾山上過的,能學到什麽東西?”

白忍冬這股沖到腦子裏來的熱血突然啪地散了。

他皺皺眉,撇撇嘴,心中不悅,又覺得自己剛剛莫名上頭的那股勁兒真是莫名其妙。

白榆長老憨笑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佯作懊惱道:“哎呀呀,您看看我,我這又犯糊塗了。是我失言,這好孩子是玉鸾山的,能說得出這些仙修之別,已是相當不錯了!”

“師弟看見這孩子天賦異禀,心中實在歡喜,失态也未嘗不可。”耿明機點着頭,意味深長道,“玉鸾師弟能把他生養到這份上,已是相當不錯了,你就不要多問了。再多問些,玉鸾師弟不如我等的事,怕是要……”

“師兄何必口出此言?”

鐘隐月在末尾的座上輕聲打斷。

正心生不悅的白忍冬看過去。

鐘隐月手中握茶,嘴角帶笑。

“聽着,師兄是在說我本身便是個廢物,什麽都教不得,只會将弟子養成廢材一般。”

乾曜哈哈笑了聲,道:“玉鸾師弟又開始了,我也并……”

“我也并未有那個意思,是你想太多了。”鐘隐月朝他擡了擡手中茶杯,“師兄想說這句話?師兄可真是好賴話都會說。”

乾曜沉默了。

他臉上的笑意立刻收斂,沉默地盯着鐘隐月。

鐘隐月視他殺氣騰騰的目光如屁,淡定地擡起杯子喝茶。

空氣有些僵着。

“玉鸾。”

掌門出聲。

鐘隐月放下茶杯,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識趣地朝掌門點點頭,道:“師兄,我倒并非是聽不得這話。我想不想太多無所謂,我也知道師兄說話直來直去,沒那麽多彎彎腸子,只是心裏如此想才如此說。”

“可我們知道,這孩子必定是不知的呀。”

“我自知作為宗門長老,我比諸位境界都低。我也知道,若要教這等奇才,比起跟着我,跟着諸位自然是更好的選擇,所以也願意把他帶來。”

“可這孩子我養了數月,我也叫着諸位一聲師兄,還請師兄莫要在他面前貶低我這個親師尊。至少現在,他還叫我一聲師尊。”

“我家忍冬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師兄若是總這般說我……怕是只會叫他心生不快。日後若真拜入師兄門下,我也怕他難與師兄親近。”

鐘隐月說着,向他苦笑起來。

看起來十分委曲求全。

“還請師兄,給玉鸾留幾分面子,也為着和我家忍冬日後或許會有的師徒情分。”

耿明機臉上當即紅一陣青一陣,相當難看。

靈澤長老沒受住,輕笑出一聲來。

耿明機瞪了她一眼。

靈澤長老也不怕他,淡漠地看了回去。

空氣愈發僵着了。

眼瞅着形勢不對,廣寒長老趕忙開口:“對了,當初撿這孩子回來的不就是靈澤師妹嗎?”

“對了,可不就是靈澤師妹将他帶回來的?”雲序長老也說,“怎樣?既然此子是雷靈根,不如師妹就帶回靈澤宮……”

靈澤看向白忍冬:“若願意拜我為師,靈澤自然願意教導。可諸位是忘了昨日的話了嗎?不論如何,我等終究只是師者,萬萬不能替弟子抉擇此等大事。”

諸長老沉默了。

“如何?忍冬。”靈澤長老喚他,“你方才也說了這仙修界的修者們都分作幾類,你最想修哪條路?”

諸長老立刻緊張兮兮地望向白忍冬。

屋內所有視線都一并投向他,白忍冬後脊骨一緊。他張嘴剛要說話,又一人打斷:“慢着。”

這次是廣寒長老。

他說:“這孩子畢竟是被玉鸾當成凡人生養的,恐怕還不知門內我們這些長老的修行。我看,不如先為他介紹一番,再讓他定下決斷。”

廣寒言之有理,諸長老點點頭,認同此番說法。

都無異議,提出此話的廣寒便站了起來,道:“好孩子,你是雷靈根,此靈根者無不天賦異禀。所以不論你選了誰,都定能成為那一路的佼佼者。”

“所以,別顧慮自己能不能行,只想着喜不喜歡就是。”

說着,廣寒長老走到了他面前,攬住他半邊肩膀,轉頭帶他面向掌門,道,“我天決門乃是天下第一門,聚集于此的諸仙長老皆是舉世無雙的仙者。”

“上玄掌門是為天下第一的陣修,妖後鬼哭辛乃是他親手擊敗,他也與魔尊親戰過三天三夜,最終大勝,不知為仙修界帶來了多少年的太平!”

“乾曜長老是天下第一劍,他的劍法舉世無雙,年少時就斬獲了仙門大會的桂冠,那把仙劍告仙便是當年贏得的萬年法寶!”

“白榆長老是丹修……”

廣寒長老拉着他,為他介紹了一遍天決門所有的師資力量。

可最後到了鐘隐月這兒,卻只留下一句“你師尊嘛,也不必我來說”,就拍着他的肩膀過去了。

廣寒最後拉着他回到前面去,輕聲細語地問他:“如何?你想修什麽?”

廣寒長老過于熱情,白忍冬不太适應。

他無措地看着廣寒長老。

廣寒長老看出他的緊張,拍了拍他,柔聲道:“別怕,說出來就是。”

“我……”

白忍冬咽了口口水。

在滿座灼灼的目光中,白忍冬磕磕巴巴地開口:“弟子……弟子,還是想,跟着玉鸾師尊。”

鐘隐月提着的心放下了。

他松了口氣,往椅背上一癱。

溫寒為他奉了杯茶。

他放心了,其他人卻不幹了。

“什麽!?”

雲序長老最為震驚憤慨,他騰地站了起來,“為何要留在玉鸾山,你為何要留在玉鸾山!?”

“是呀!為何要留在玉鸾山,我們這些長老可都比玉鸾高一境界!”

長老們幾乎是群起而攻之,白忍冬吓得直往後縮。他哆嗦半天嘴唇,才說:“因為……因為師尊,待我最好了啊……”

“你糊塗呀!”雲序長老氣得跺腳,“誰家做師尊的不會待弟子好,你怎能因着他待你好,你便——”

“是啊,孩子,你還小,興許是不明白,這世上有太多人都能待你好了!”耿明機也急得站了起來,道,“你若是留在那處,壞的可是你自己的仙途!”

鐘隐月喝着茶,悠哉悠哉地坐在外圍,看他們叽叽喳喳。

長老們将白忍冬圍得水洩不通,朝他口誅筆伐着鐘隐月。

溫寒看得擔心,低身道:“師尊,忍冬那樣……您不去幫幫嗎?”

“不必。”鐘隐月淡然喝茶,“你師弟自己能解決。”

“這他怎麽解決……那可都是長老啊,他怎麽……”

鐘隐月輕笑一聲。

溫寒還是不了解白忍冬。

長老們還在吵嚷,白忍冬終于攢足了勇氣,聲音發顫地大聲起來:“可長老們……!”

他一直低聲細語慌亂無措的,突如其來的一聲高聲讓長老們立刻一愣,噤了聲。

“可,可長老們……”白忍冬又立刻沒出息地弱聲下來,“弟子當時未查出靈根……長老們不是無一人願意将弟子收入門下嗎?”

諸長老當即沉默。

“倒是确實有這麽一回事。”

靈澤長老也還坐在自己的座上沒挪地方。她剛剛也始終沒插嘴,這會兒就在衆人身後淡然提醒,“那時我剛把他帶回山,沒探出靈根來,我等便認為他是個廢人,與修道無緣。”

“我看他可憐,本想将他收入門下讓他做做雜活,可諸位卻不允,非要趕他下山,說如此是壞了規矩。”

“還是玉鸾師弟出面收了他的,說是自己門下人丁稀少。念着他門下的确門可羅雀,掌門才将忍冬交給了玉鸾。”靈澤長老道,“諸位是以為孩子不記事?”

此言一出,諸長老面上青紫。

“只有……師尊那時願意收我。”白忍冬說,“雖說,待人好是件易事,可,諸位願意待我好,是因着我天賦異禀。”

“但師尊待我好,卻是不貪圖我有何成就,有何天賦……”

白忍冬的目光灼灼地透過人群穿了過來。

鐘隐月佯裝喝茶,心中發虛得很。

不,他其實也沒那麽幹淨。

他鐘隐月是圖你是主角……

“可是,他修為不高啊。”雲序長老還想再勸,“你莫要因為這些感情用事,誤了自己的仙途!玉鸾才成為長老二十餘年,境界都不與我等平起平坐,如何能教好你!”

白忍冬早已心生不悅,此刻終于憋不住,朝着他怒氣沖沖道:“師尊也是宗門長老,更是雷靈根,與我同樣天賦異禀!如何不能教我!你也不過是比師尊早生幾十年罷了,師尊遲早能突破境界的!”

雲序長老臉都扭曲了。

“怎麽和長老說話的?”廣寒長老皺眉道,“太失禮了,長老們也是為你好!再說這事兒,你真當好好想想才是,乾曜師兄和掌門可都是天下第一……尤其乾曜師兄,那可是天下第一劍!”

白榆也說:“說的是啊!你可知劍修在這仙修界多炙手可熱,你可知有多少人擠破腦袋求遍祖師爺都想進乾曜宮的門檻!?你卻偏偏要死心塌地地跟着……”

“好了。”

靈澤長老擱下茶,站了起來。

她緩步走上前,對那幾人說:“諸位想讓弟子走上最好的路,這心意可以理解,但若再說,便是教着他辱罵諷刺尊長了。”

“可這……”

“他既願意跟着玉鸾師弟,讓他跟着就是。”靈澤長老說,“誰人又不喜歡親師呢?如此重情重義,是好事才是。況且他說的其實不錯,前玉鸾長老當年門下明明弟子無數,卻偏偏選了師弟這修行沒多少年,境界也差着許多的人繼了仙號,不也是深知他天賦異禀,不日必将與我等平起平坐嗎?”

此話一出,幾人緘默。

“二十七年前,師弟剛成長老時,可是與我等差了三等境界。只花了二十七年,便将境界躍至于此,除了雷靈根的天賦,師弟個人的修行天賦也可見一斑。”

“又同為雷靈根,忍冬又最喜歡他,師弟又并非不知如何修行,他又有什麽教不得的?”

“都為宗門長老,為何我等一定教得,玉鸾師弟就教不得?”

諸長老面面相觑。

最終,他們齊齊看向掌門。

高位之上,掌門緩緩擡起雙手,将十指交叉。

他看向白忍冬:“自己想好,自己抉擇,就是。”

從上玄門出來,乾曜長老氣得兩袖生風,庫庫往外走。

鐘隐月分明看到他臉都漲紅了,兩只袖子甩得跟要去唱戲似的。

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沒笑出聲。

這山門裏最有天賦的人都在乾曜宮裏修劍,這麽一個雷靈根卻留在玉鸾山上,耿明機這種自尊心極強的,怕不是現在恨都要恨死了。

其餘長老也都紛紛離開,鐘隐月卻領着兩個弟子停在了山門外,恭恭敬敬地向最後走出來的靈澤長老行禮:“忍冬之事,多謝師姐頻頻相助。”

“無礙,是我帶回來的孩子,自然要幫扶。”

靈澤伸手揉揉白忍冬的腦袋,難得地溫柔一笑,“沒能在我門下養着,實在遺憾。但在你那兒也不再受委屈了,我也放心。這孩子……想當初我撿回來的時候形銷骨瘦,如今也被你養胖了不少,我心中寬慰了許多,還要謝謝師弟願意收留。”

白忍冬紅了紅臉,縮了縮脖子。

“師姐若是喜歡,我便多給他加些靈澤宮的課業。”鐘隐月道,“忍冬從來不傻,誰真向着他,他心中都記着。此後,他定然也願意跟着師姐多多修道。”

靈澤笑了笑,搖搖頭道:“不必強求與我修道,師弟還是按着他應當的排課業便是。”

她說着,收回揉着白忍冬的手,斂笑正色道,“我瞧着今日,乾曜師兄本是非常想将他從你門中挖走的,然卻未成。你日後可要小心,我瞧他最近對你十分不滿,想必此事過後會變本加厲。”

靈澤嘆氣,“也不知是怎麽了,師兄近些日子對你這般刁難。我若是得了閑空,便幫你去說些好話吧,師兄弟一場,總這般互相刁難也不是事。”

“多謝師姐。”

鐘隐月向她行禮,靈澤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自行下山去了。

鐘隐月也帶着兩個弟子回了山宮。

打開宮門,鐘隐月往裏一看,那只躺在他毛裘上的兔子也循着動靜睜開了眼,擡起上半身,往這邊看了過來。

它本來眼睛亮亮的,連耳朵都豎了起來,瞧着很高興。

但白忍冬一跟在鐘隐月身後進來,它立刻把耳朵耷拉了下來,還趴下去閉上了眼,瞧着十分嫌棄,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鐘隐月疑惑地眨巴眨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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