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叁拾玖

第040章 叁拾玖

鐘隐月點頭同意。

【好的, 終極目标的詳細條例制定完成。】

系統此話一落,鐘隐月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了哭聲。

哭聲很低,正小聲小聲地啜泣着, 還頗為滲人。

鐘隐月擡頭望去。

大片的廢墟盡頭,出現了一個十分簡陋的棚子。

那棚子似乎是臨時立起來的,用幾根木頭和四面白布搭成, 簡直處處漏風。

一個女人坐在棚外一根倒塌下來的粱木上,抱着自己, 正哭得泣不成聲。

她的穿着十分質樸,就是一平民女子的打扮。

她頭發髒亂, 衣衫褴褛,臉上也滿是黑泥髒污,皮膚幹裂又留有傷口道道,半張臉都是被包好的白布, 好似剛從什麽劫難裏跑出來一般。

瞧見此景,身後的幾人慌忙朝着跟他們有些距離的鐘隐月跑了過來。

溫寒跑到他身後:“師尊, 有人!”

“為師沒瞎。”鐘隐月說。

青隐方才一直跟在他幾個弟子旁邊, 以防他這幾個弟子被突然襲擊。

這會兒碰到了人,她便再次變小身形,躍上鐘隐月的肩膀,望着那女子的方向說:“那不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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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隐月瞥了她一眼,也跟着看向那女子的方向:“我瞧着也是。而且那個棚子……大約是守在這裏的仙修臨時搭起來的, 好為為幸存的村人療傷吧。”

話音剛落, 那棚子裏便匆匆忙忙出來了個人。

那人一身青色長衣,腰上別着一把流蘇玉牌, 身後背着一劍。

鐘隐月一眼看出那把劍是仙劍。

雖然遠遠比不上天決門內随處可見的萬年仙劍,但也能證明那人的身份不簡單。

那人匆匆跑到哭泣着的女子身邊, 低下身去安撫她。

“師尊……”

白忍冬縮着脖子小聲叫他,目光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知道。”鐘隐月說,“我們過去看看。”

“哎,你們怎麽停在這裏?”

剛擡起步子要過去,後頭又有聲音傳來。

鐘隐月回頭一瞥,邱戈帶着窦娴過來了。

沈悵雪站在他們玉鸾宮這一行人的最後方。

邱戈走過來,瞧也不瞧地就直接擋在了他身前,一臉理所當然地問鐘隐月:“前面有什麽不成?”

鐘隐月冷漠地收回目光,一句話沒回他,擡腳離開。

還未走到那女子身前,這麽一行人一走近,正抹着眼淚的女子和一旁安慰的仙修就注意到了他們。

仙修直起身,朝着身披瑞雪裘,一身仙氣飄飄的鐘隐月恭敬地行了一禮。

鐘隐月向他彎彎身低低頭,就算回禮了。

這位仙修身上衣物相對樸素,誰高誰低一目了然。

仙修不敢自行收禮,恭敬地拱着手問:“敢問仙人是?”

鐘隐月取下藏在毛裘下的腰間玉牌,拿在手上亮了出來。

玉牌之上,精雕玉琢的“天”字十分刺眼。

“天決門玉鸾,奉命前來。”他說。

仙修一驚,忙将身子和頭都壓得更低:“失敬失敬,洄元宗易震,見過玉鸾長老!”

本還止不住哭泣的女子忽然呆住。

“天決門?……長老?”

她喃喃地叨咕了幾個字後,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一般,眼睛裏猛地亮起了光來。

“天決門的長老!”

她顫聲喊了出來。随後站起來,猛地往前一撲,上去就跪在了鐘隐月跟前。

她又往前撲了兩步,慌亂無措地抱住鐘隐月,放聲大哭:“長老!長老!救救我孩子——救救……救救我家翠兒吧!”

女子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起來。

面前的仙修——易震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想将女子拉開,又無處下手。

鐘隐月朝他擺擺手,示意無礙,不用他出手。

他收起門派的玉牌,低下身,将女子扶了起來。

“你別急,慢慢說。”鐘隐月低聲安撫她,“你家翠兒怎麽了?”

女人眼睛受了傷,一哭,包着傷眼的白布上滲出了血,順着臉頰淌下血淚來。

“我、我家翠兒……”她哽咽着,“長老,我家翠兒……被、被妖怪,抓了……”

“那妖……妖怪,突然闖進,我屋頭來……一下子就把房頂掀飛了……我男人被她撕成兩半了,翠兒……翠兒也被……被抓走了……”

說着,女人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慌忙松開鐘隐月,抹了一把臉上橫流的涕淚,把手上的髒東西往破爛的衣服上抹了兩把後,她拉開衣服,從裏面抽出了件東西。

“長老!你看……這是,這是翠兒的衣物!”

她從懷裏抽出來一件孩童的衣服,把它展開。

展開的一瞬,什麽東西從其中掉了出來。

一把森森白骨灑落一地。

鐘隐月定睛一看,這把森森白骨,瞧着是一個不超六歲的女童的。

“長老!”女人又聲音急切地喚他,“長老,你拿着!翠兒的衣物,你拿着!長老,你是天決門的……你一定能找到翠兒……”

“天這麽冷……翠兒,翠兒肯定凍壞了……長老,等你找到她……先把衣服給翠兒穿上!”

她說着,瘋了一樣把紅彤彤的衣服往他手裏硬塞。

她目光哀求,急切,滿是希望。

鐘隐月抓着衣服,片刻,移開被塞了衣服的手一看,滿手心的血。

-

哀求他的民女把衣服塞給他之後,突然就笑了起來。

外頭的動靜太大,又一個仙修走出來查看情況。見到此情此景,她便趕緊跑過來,把民女拉起來,拽到另一邊去安撫了。

鐘隐月手裏還抓着翠兒的衣服。

他一時沉默,目光下意識地跟着那女子,看着她被拽得踉踉跄跄,又笑得停不下來,聲音都嘶啞了,好似已經得到了天大的滿足。

鐘隐月看向易震。

易震朝他無奈一笑。

“那翠兒死了。”

易震将他引進棚子裏,帶着他往裏一步一步慢慢深走進去,在旁無奈地說,“兔妖進了那民女家,一口将她男人咬成兩半,女兒也在眼前被兔妖一口吞了。也不知兔妖怎麽想的,還将她女兒的屍骨吐了幾口出來給她。”

“這民女就瘋了。”

“我本是瞧她可憐,便将那白骨都撿起來,作為遺物包給了她。可她竟然去将那兔妖吐出來的血衣也一并尋來,包住了那些骨頭,揣在身上,到處說翠兒被抓走了,到處說翠兒還沒死。”

“說了半日,又開始抓着人瘋了似的問翠兒是不是沒死,翠兒是不是沒死……已經瘋病了。”

鐘隐月聽得心中發冷。

他看着手中的血衣,心中難以言說地發堵。

他看向四周。棚子裏到處都是受着重傷和缺胳膊斷腿兒的村人,耳邊的啜泣呻.吟與嘆息聲不斷。

“這村子裏的人也不剩多少了。”易震停了下來,往旁撤了半步,介紹說,“長老,這位便是溫道長。道長,這位是天決門的玉鸾長老。”

鐘隐月這才瞧見,有個人正坐在角落裏,偏着頭往外頭偷瞧着。

此人雖與他同樣是一身白衣,姿态卻豪爽無比。

他兩腿盤坐,一手拎着個酒壺,一手往外掀開了些棚子的白布,正目光微眯着望着外面,沒瞧鐘隐月。

聽見易震的聲兒,他才縮回腦袋來。

一張胡子拉碴上了些年紀的臉,和一雙看透紅塵滄桑無比沒啥神采的眼睛。

據易震方才所說,這位溫道長是白陽山上奉師長之命,入世修行的修者。

他也是這次偶然路過村莊時,撞見兔妖為害村落,及時出手,重傷兔妖後又立刻起了結界,将它困在了這裏的那位正義大俠。

只是,雖然重傷了兔妖,他本人卻也傷得不輕。

比如此時此刻,他上身還露着半個肩頭——那半條胳膊上,從臂膀到手掌都嚴嚴實實纏着白布,胸前也是纏了幾大圈。

“溫道長和兔妖大戰,雖是沒落下風,卻挨了一爪子,還為了救下一幼童,用手臂擋下了那妖怪的一咬。”易震苦笑着,“溫道長掉了一層皮呢。”

身後幾人立刻露出“光想想就很痛”的扭曲表情。

溫道長卻毫無所謂,他半點兒不在乎地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待咽下嘴裏的酒,溫道長抹了一把嘴,望着他們說:“天決門的玉鸾長老?啊,我師尊說過,你是叫傅應微?我怎麽記得是個女人?”

鐘隐月不惱不怒,笑了笑說:“道長說的是我師尊,師尊已在二十餘年前得道升仙。我是師尊的首席弟子鐘隐月,繼承了師尊的長老之位。”

“嚯。”溫道長笑了聲,“那是我消息不靈通了,見諒。”

“不礙事。”鐘隐月說,“玉鸾才疏學淺,這些年掌門也不放心我下山來,溫道長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能,那傅應微可是天下第一的符修,你用不着如此自謙。”溫道長說。

鐘隐月謝過了他,道:“這村子裏如此哀鴻遍野,我又聽說那兔妖十分擅長逃跑。以免此後又出人命,還是速戰速決的好……村子裏所有還活着的村人,都在此處了嗎?”

易震說:“是,我們已将所有還有氣息的都帶來此處了。只是村中人口衆多,這些傷者也都需要照顧……無法将活人一一與那些屍骸對照過來,分辨兔妖。”

溫道長也說:“兔妖也是喘氣的,肯定也被帶來這兒了。雖說它無法用妖氣為自己自愈了,但妖怪這東西本身自愈速度就奇快,長老還請速戰速決。”

易震也說:“把它與傷者們放在一起,我也十分擔憂……”

鐘隐月點點頭,又道:“我聽書信中說,也有其餘仙修來了這裏相助,怎麽就只見了三位?”

“啊,還有十餘名。”易震說,“有六名仙修分開去往結界四周巡視了。畢竟受那兔妖的妖氣影響,附近的野獸說不準會化作妖獸襲擊。至于剩下的四五名……是去村子裏四處去找兔妖的蹤影了。”

“他們幾人是同一山門的人,對這兔妖非常上心。不瞞長老,他們還是第一個出來調查這兔妖蹤跡的山門。長老也知道,那兔妖善于逃跑和布置陷阱,逃跑途中亦殺了許多追上去的仙修。他們山門之中,有十好幾人都死在這兔妖手中了。”

易震嘆氣,“他們山門這次來的這名長老,眼睛都紅了,想必心中一定十分難過。”

“原來如此。”鐘隐月點點頭,“那些巡視結界的,是否該回來了?若是此處有人看守,我便能放心地出去查探一番。”

“長老去吧,他們也該回來了。”易震說,“長老……眼下不能從此處分辨出誰是那兔妖嗎?”

“那倒不是。”鐘隐月壓低聲音,“此處重傷的無辜平民如此多,怎能在此處動手?我是去看看有沒有好的地方能動手,又該怎麽把它引過去。”

易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是我愚笨了,長老見諒!”

鐘隐月笑着揮了揮手,還未說話,溫寒從後面跑了過來。

“師尊,”他說,“弟子已經把那翠兒的屍骨埋好了,也為她立了塊無名碑。”

“好。”

鐘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道,“那我便走了。對了,此次山中掌門還叫我将乾曜宮的弟子也帶了兩人過來,怕那兔妖失控,我就将他們留在此處吧,也算以防萬一。”

“乾曜宮?”易震眼睛一亮,“可是那天下第一劍的乾曜宮主耿明機的弟子?那當然好呀!是哪二位?”

鐘隐月回手一探,他身後的幾個弟子當即識相地讓開。

邱戈和窦娴一如往常地擋在沈悵雪身前,一點兒沒給他留做大師兄的面子。

此情此景,沈悵雪也目光往遠處一飄,默默地挪遠了些,竭力裝作乾曜宮和自己沒關系。

鐘隐月把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頓生憐惜之意,面上卻仍無波無瀾地道:“這二位便是乾曜宮的弟子,就讓他們留在此處吧。”

在外人面前,這二人還是懂禮數的。

他們恭恭敬敬地一拱手,禮數十分周全。

“好呀好呀!”

易震臉上敬仰崇拜的光藏都藏不住,趕緊迎了上去,“哎喲,這乾曜宮的果真是驚才絕逸,天人之姿!”

面對鐘隐月,他從剛見面到現在都沒什麽誇贊之詞,即使對方是天下第一仙門的門派長老。

鐘隐月心中呵呵兩聲——雖然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識地對着天下第一的乾曜宮就想恭維,但他心裏還是禁不住的有點悲涼。

青隐站在他肩膀上,湊到他耳邊說:“看到了沒,就算修道,人也沒法免俗——這就是你們做人的。”

鐘隐月無法反駁。

窦娴和邱戈眉開眼笑,也奉承着回答起來:“易前輩謬贊了。”

“這都是師尊教導有方!”

易震張嘴又要開誇,鐘隐月感覺他們幾個要沒完沒了了,趕緊出言打斷:“這乾曜宮的弟子劍法了得,也的确是驚才絕逸。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易震忙說:“長老請便。”

鐘隐月含笑朝他點點頭,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抓上幾個弟子就趕緊走。

走到沈悵雪身邊,鐘隐月朝他挑挑眉,無言地詢問他打算怎麽辦。

沈悵雪原本面無表情,見到他朝自己一挑眉,立刻眯眼一笑,點點頭。

他要跟着鐘隐月走。

鐘隐月心中立馬歡呼撒花放禮炮,朝他一指外面。

沈悵雪再次點點頭。

待鐘隐月從他身邊走過,沈悵雪也轉過身,打算跟着離開。

從棚子裏出來,鐘隐月才長舒了一口氣。

溫寒在他身後不滿道:“不過是師尊厲害了些,還真就拽上了。”

“沒辦法,乾曜長老确實厲害。”鐘隐月從懷裏抽出一把折扇,展開給自己扇了扇風,劉海飄飄道,“待這次回山之後,為師也要去閉關了。”

陸峻訝異:“哎?師尊要去閉關?”

“當然了。”鐘隐月說,“好了,都是回去之後的事,這邊走。”

一行人剛走出去幾步,溫寒突然注意到後面跟上來的沈悵雪。

他震驚:“沈師兄也和我們一起走!?”

沈悵雪笑眯眯地:“和他們一起呆在這兒也沒什麽意思。”

“是這樣啊……”

溫寒讪讪。

“那兩個人在那兒守着就夠了。”鐘隐月說,“我帶你們出去看看。得找個好地方,再想個辦法把兔妖從那兒引出來。”

“是!”

三個玉鸾宮的弟子跟了上去。

待他們一行人的目光從自己身上離開,全都背過身向前走去,沈悵雪臉上的笑意轟然消失。

他目光陰郁下來。

耳邊風聲陣陣,沈悵雪忽然聽到了鐘隐月之前在玉鸾宮裏說的話。

【沈悵雪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他那麽好的一個人!】

耳邊又響起咯咯的陰森笑聲。

無需低頭,沈悵雪就知道,有一團只有他能看到的黑氣飄了出來,正在他身上飛來飛去。

“他也不喜歡你,”這團黑氣用陰森至極的聲音說,“誰會喜歡一個下賤的,惡事做盡的畜生?”

“他只喜歡你幹幹淨淨的模樣……耿明機說得對,他若知道你是個兔子,是個畜生,是個想殺人想害人想屠山門的怪物……對,就像這裏的那只兔妖一樣……”

“他也不會喜歡你的……到時候,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若有這日,他該多厭惡你吶?”黑氣飛到他臉前,又咯咯地笑着,“你看吶,他現在要去找個地方宰了這兔妖!到那日,你也是這個下場!”

沈悵雪裝作沒聽見,擡起腳往前走,跟上了鐘隐月。

身後的劍不安地鳴動着,沈悵雪感受到了它在顫抖——他的劍能感受到他的心魔。

這團黑氣中,閃爍着腥紅的微光。

“沈悵雪,想殺就該都殺掉。”它伏在他耳邊,咬着他的耳朵說,“反正所有人都只會把你當個畜生……誰都不會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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