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妙極!妙極!”皇帝坐在席上,看那燃起的火焰撫掌大笑,“上天佑我大齊!”

一直立侍在皇帝身側的齊弈年也應和着笑了笑,隐晦地看了一眼臺下正在和王希蘊攀談的徐知念,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

身側內侍适時禀告:“這是在時滢殿下宮裏作畫的王希蘊王畫師。”

“王希蘊?”皇帝訝然,隐約覺着這名字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側頭問身旁齊弈年,“此人是第一次上祭臺嗎?”

齊弈年略回憶後,點頭應是:“從前從未見過的。”

聞言,皇帝便将心中那點兒熟悉抛卻,贊道:“第一次就能燃起這樣高的火焰,果然是天分卓然。”

齊弈年笑着開口:“陛下既然賞識此人,待會的宴席上不妨賞些什麽,也好勉勵她勤謹。”

皇帝思索一番,頗覺有理,登時吩咐內侍去為王希蘊安排席位。

那邊臺下,徐知念看到那一下比一下高的焰火便明白她們的計劃敗露了。

倒也無妨,她原本就沒想着這樣漏洞百出的計劃能成什麽事,但也沒想到時潇沒用到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徐知念眯了眯眼,臺上王希蘊一身白衣飄搖下行。

是誰告訴她的?

許清?時滢?還是她自己發現的?

沒有猶豫,在王希蘊下臺與她擦肩而過時,徐知念迅速牽住了她的衣袖。

意料之中,王希蘊看着那只手,卻還是做出一副疑惑樣子:“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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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念揚起和煦的笑容:“我是徐知念,就居東樓,剛剛見了你女娲圖,畫得可真好。”

王希蘊微微得意,卻還是做出惶恐模樣,躬身謙卑道:“一點雕蟲小技,哪裏入得了徐前輩的眼。”

徐知念将她反應盡收眼底,親自将她扶起,聲調越發溫柔:“何必這樣客氣,我見了你便親切,你若不嫌,叫我徐姐姐即可。”

王希蘊從善如流地喚了一聲“姐姐”。

見她這樣上道,徐知念扶她的手順勢握住她的,兩人親親熱熱地攀談起來,不一會兒就已約好,待王希蘊入住東樓後,要帶她去東樓後的梅林賞花。

“唉。”正說得熱鬧,徐知念卻突然嘆了口氣,“要是每個新來的畫師都像你這樣好相處便好了。”

“哦?”王希蘊眼眸微動,不動聲色道,“難道有新來的畫師讓徐姐姐不痛快了嗎?”

徐知念面上閃過一絲受傷,卻還是堅強地搖搖頭:“沒事,你不要問了。”

你要這麽說那我可就真不問了哦。

王希蘊很想這樣說,卻還是做出擔憂的模樣,與徐知念反複推拉幾個回合後,對方終于猶猶豫豫地開口。

“東樓新來了個畫師,叫許清的,你應當也認識……”

終于說到正事上了,王希蘊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狀,卻見徐知念臉色一變:“此處不便開口。”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祭禮快要結束了,後半夜的宴席用不着你我再去,不如去我房裏細說,如何?”

現在就要去她房中?

王希蘊抿唇,說實話,她有些不敢。

恰這時,一位赭袍白面的年輕公公走來,見到兩人,準确的說,是見到王希蘊後步履匆匆了些。

“王畫師!”

兩人回頭,王希蘊認得他是總領太監的徒弟小德子,只是此時的王希蘊不應該認識他,便等在徐知念開口後才行禮。

“德公公尋我是有什麽事嗎?”王希蘊恭敬問道。

小德子停在王希蘊兩步外,帶着宮中處處可見的規矩淺笑:“皇上吩咐,之後的除夕夜宴請您務必前來,屆時自有宮人引路。”

他一邊說着,一邊不着痕跡地上下打量這位新得皇上青眼畫神師,見其樣貌氣度不凡,眼中帶了點實實在在的和善。

王希蘊正愁沒有理由拒絕徐知念,連忙垂手應下,待德公公遠去後對着徐知念頗惋惜的樣子:“今日怕是沒機會陪徐姐姐了,日後另尋個時間,妹妹一定來。”

她說得誠懇,徐知念還能說什麽,和和氣氣地送走王希蘊後,回過頭遠遠看向皇帝身邊的齊弈年。

對方淡淡朝這邊瞥一眼,眼中情緒分明在警告她不要多事。

徐知念瞬間背後生寒,咬咬牙,只好暫且将心思從王希蘊身上挪走。

不過看那丫頭的表現也沒什麽城府,想來不過是個有些天分的蠢人罷了。

-

祭禮浩浩湯湯結束,各皇親國戚更衣的更衣,散場的散場,齊齊為接下來的合宮夜宴做準備。

王希蘊遠遠地綴在最後,身邊畫神師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散場後要如何守歲的聲音歡天喜地地鑽進耳中,卻覺得自己與他們隔了遙遠的距離。

今日之前,她雖經歷生死重活一世,卻還是遠離宮中糾紛的平凡畫神師,若是不複仇大可尋個借口離宮,潇潇灑灑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今日之後,她徹底得罪了時潇公主,以後還會得罪更多人,越陷越深再無回頭路。

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祭臺,上面已經空無一人,獨留一堆篝火噼裏啪啦地燃着,可篝火遲早會滅,那她呢,她的前路是否也和這團篝火一樣随時會沒了光亮?

少見的,王希蘊有些觸景生情起來。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身後卻突然一道身影湊近,在她耳邊悄聲道:“咦?小畫師在煩憂什麽?”

除了時遇外再沒有別人了。

這樣近的距離,王希蘊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帶着的莫名木香,無端讓她想起塞外風沙肆虐後的挺立的一排排楊,王希蘊身體微僵,默默離得遠了些,心尖卻又響起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她努力克制着那股奇怪的感覺,卻忍不住側頭看向跟在她身側的時遇,後者穿了件黑色鬥篷,下面的繡禽官服隐約可見,長發規規矩矩地束起,依然有幾根額間碎發強硬的冒出頭來,随着散漫的步調一晃一晃,柔和了稍顯淩厲的輪廓。

注意到他欲看自己,王希蘊迅速回頭,裝作無事發生,留給對方一個精致卻嚴肅的側臉。

沒注意到時遇在她回頭後悄悄斜眼,嘴角輕輕勾起。

時遇本該随着衆親王一齊離開,可他站在衆位親戚兄弟之間只覺格格不入,他們瞧不上他邊關多年一身煞氣,說再名貴的衣衫在他身上也是浪費,也愛在他能聽到的背後,小聲議論他離奇逝去的母妃和晚慧的妹妹。

少時他聽了心中委屈,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我行我素,可每每置衣都要選最昂貴最華麗的,不只是在和誰賭氣,後來他真的不在乎了,奢侈的習慣卻已留下再也改不了。

有些傷害你日日受着,終有一日會習慣,可習慣不代表痛苦消失了,它留下的傷疤會跟随你很久很久。

這次他依然在熱鬧中獨自行走,在有意無意的排擠中巋然不動,卻無意間看見方才臺上璀璨奪目的白衣少女此刻和他一樣遠遠落在最後,面容落寞。

她會讓他跟在身邊嗎?

時遇不知道,回過神來時已經到她身邊,餘光穩穩地追随着她。

“你把我的畫換到哪裏去了?”王希蘊突然想起這件事。

“瑤華宮。”時遇想起展開那幅羲和像時,一瞬間的驚豔,“畫的太好,燒掉可惜了。”

說這話時,他背在身後的拳微微握緊,在看到對方臉上升起的小小得意後,亦跟着彎了彎眼。

王希蘊摸摸鼻子,到底沒說出那句“過獎”。

哪裏過獎了,她畫的就是很出色啊。

“你用了什麽巧宗,将火堆燃得那樣高?”去太極宮的路很長,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落在後方,有一搭沒一塔地談起天來。

“很簡單,給每張經文和畫像上塗些清油,遇火自然會燃得更厲害些。”這個法子還是文書同入東樓後想出來的,從前她嫌投機從不用,如今卻搶在前頭了。

“可筆墨沾到清油,不會化開污了紙嗎?”

王希蘊一愣:“塗到背面不行嗎?”

時遇:……

是他想少了。

有宮人經過時兩人默契地一前一後,等無人時又悄悄追上,腳下的影子随着路過的一盞盞燈拉遠又靠近。

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自從時遇到她身邊後就一直不斷,只是時響時低的區別,遠遠地不知何處傳來絲竹清曲,馬蹄聲逐漸轉為戰鼓聲,咚咚咚吵得吓人。

“其實這次哪怕你不出手,時滢殿下也不會有事的。”

天吶,她在說什麽啊。

這話王希蘊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心下無比懊惱,可懊惱下卻又隐秘地升起一絲期待,至于期待什麽,她也不知道。

時遇低頭,少女的面容在燭火下泛起暖色的光,白皙的皮膚烏黑的發,說不清楚哪個更吸引人些,她面色平靜淡漠,可微微顫抖的長睫卻不客氣地袒露了主人所有的緊張。

他手指微動,不受控制地停下腳步看着王希蘊的背影。

心跳得有些快,臉上也有些燒,可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清楚道:“可我很慶幸,我出手了。”

王希蘊驚訝回頭,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麽。

時遇的目光是她從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見過的柔和,心裏的期待不知何時擴大,細細密密地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王希蘊腦中一片空白,許久緩緩飄上來一句話

——糟了,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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