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這次時遇帶她去了瑤華宮後園花廳中,與她相對而坐後吩咐那位年長宮人上了壺茶。

花廳伫立在湖邊,冬日湖面結了冰,上頭覆着厚厚的霜雪,平闊寬廣,偶爾雀鳥落下,起身翻飛時帶起朵朵雪屑。

花廳四面通透,腳下暖炭卻燒得旺,因而不覺得冷,反而讓人專注雪景,冒出些賞雪的閑逸。

宮人上了壺龍井後退下,時遇親自倒了兩杯,挪一杯到她手邊,淡笑:“本王特取了新雪所烹,大人嘗嘗?”

王希蘊看着碧色清透的茶湯,她從小流浪,一向喝不出茶的好賴,再好的茶于她而言不過解渴一用,但她還是輕抿一口,客套道:“茶葉提神,加之雪水烹調更顯沁人心脾,果然好茶。”

時遇聞言扯了扯嘴角,垂眸盯着輕旋在他指尖的薄胎玉盞:“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王希蘊随着他看向那盞茶盞,杯壁極薄,茶水瑩綠色的光芒從中透出,映在他修長的五指上分外賞心悅目。

“您今日怎麽穿了月華錦的披風?”鬼使神差地,王希蘊問出了這樣一句。

輕旋的茶杯一頓,碧光搖曳,而後被主人拿到唇邊,微微傾斜…王希蘊不動聲色挪開了目光。

“大人來此是為了問這個?”飲下一口茶,時遇将心中莫名冒起的煩躁壓下,語氣中帶了些許不耐。

王希蘊垂眸,暗自笑話自己怎麽還存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将心中那些旖旎心思摒棄,思考了片刻,擡眼看向對面人:“我有一友人有難,懇請王爺出手相助。”

時遇略微嘲諷地笑了笑:“大人怕是找錯了了人,我與大人并無舊情,這種私事怕是不便插手。”

即使提前做了無數準備,在聽到這句話從時遇口中說出時王希蘊還是不免難過了一瞬,可她很快調整好,将杯中茶一飲而盡,深吸口氣:“您不是現世人吧?”

時遇捏着茶杯的手指瞬間收緊,擡眼盯着王希蘊,眼中彌漫起淡淡殺意,面上表情不變,唇角含笑:“哦?大人怎麽這樣說?”

兩年後的時遇經歷過更多殘酷戰争,身上的氣場更加駭人,察覺他對自己的殺意,王希蘊本能地繃緊了脊背,表現出來的動作卻越發悠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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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桌上茶壺,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倒茶的繁瑣過程全部過了一遍,竭力表現出自己的從容,随着她的動作,對方的氣壓越發低沉,王希蘊拿恰着尺度,在輕啜一口後淺淺笑了笑:

“您不用怕,我與您是一樣的。”

“延狩十三年,齊弈年攻破皇城,您為國戰死,人人敬仰。”

她頓了頓,語氣中帶了恨意:“而半月後,齊弈年在牢中将我賜死,上蒼垂憐,叫我回到兩年前,這世決不能叫那狗賊得逞。”

話鋒一轉,她看向時遇,方才那點恨意褪下,語氣又恢複了平穩:“可我一人終是力薄,只好尋一人與我重回此時,聯手清滅那亂臣賊子。”

話音落下,花廳內一靜。

時遇斂着眉目,食指輕叩桌面一下又一下,王希蘊靜靜等着他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歪頭,單手支起下巴,似笑非笑道:“所以我這個與他有仇,還忠君愛國的人,就這樣入了您的眼?”

他“忠君愛國”四字說得極用力,帶着濃烈的諷意,王希蘊權當聽不見,微微笑笑算是默認。

“可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你與齊弈年聯手做出來的把戲?”時遇有些好奇。

王希蘊并不意外他如此問,如果是她在重生沒兩天後就有人冒出來說這樣一番話,她亦會有所戒備。

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沒辦法證明。”

時遇:?

“宮宴上他派來的刺客打算殺我,您問問你的…”王希蘊想了個合适的稱呼,“暗衛?他能告訴您。可這可以是齊弈年設下讓您相信我的計策。”

“不論是幫時滢殿下繪神,還是您重生,甚至是我現在坐到您面前,這一切都可以是齊弈年的步步謀算,目的是為了讓您相信我。要我是您,也不會信任這樣一個人。”

時遇眉頭皺了皺:“你認為這樣破罐子破摔,就可以激得本王相信你嗎?”

“當然不。”她搖搖頭,笑着看向時遇,語氣中竟有些幸災樂禍:“您為什麽不覺得您現在對我的懷疑也在齊弈年的算計中呢?”

時遇:……

時遇的臉黑了黑,他深呼幾口氣,有些咬牙切齒:“王大人可別忘了,尋我來是為了救你那友人的。”

提及許清,王希蘊的笑意斂了斂,她清清嗓子,點明自己所意:“我的意思是,您重生一事顯然已與我糾葛,若您一直抱有過高過盛的防備,那未來不論發生什麽事,您都會懷疑這背後有沒有我,或是齊弈年的參與,這樣下去,除了重蹈一次覆轍沒有別的出路……”

“所以不妨先相信你,哪怕你真與齊弈年同謀,本王也可從你入手反謀他。”時遇眯了眯眼,将王希蘊後半句話補充完整。

“不錯。”王希蘊輕輕撫掌,緊着道,“您要是還不肯信我,也可尋一些毒藥蠱蟲之類讓我服下,一段時間不服解藥就會死的那種。”

時遇冷笑:“你倒不怕死。”

王希蘊愣了愣,而後低下頭,神色黯了些。

早在前世吃下陳玉戈給的那顆毒藥時她就不怕死了,她今後必定還要反複畫神,死是遲早的事。

她很快調整了心态,雙眼含笑地看着時遇:“所以,您決定要相信我,和我一起清滅齊弈年嗎?”

時遇坐在椅上,看着對面身形單薄,笑眼盈盈的女子,他從前一生都在尋一位願意信任他的人,父親也好,妹妹也好,都讓他遍體鱗傷,直到最後萬劍穿心,他反而覺得松快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問自己,要不要相信她。

終于,他開口道:“我只問一個問題,不論你是否回答,我都會助你。”

王希蘊面色肅了肅:“請說。”

“讓我重回今世的,是那張羲和神像嗎?”

王希蘊驚異睜大了眼,這件事她連從前的時遇都沒有告知,他是怎麽知道的?

想了想,還是坦言道:“不錯。”

時遇心道果然,低頭輕笑,王希蘊有些莫名,但還是等他笑完,半晌,他擡起頭,面上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我知道了,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有一友名喚許清。”王希蘊立刻道,“她父母為她隐瞞身份,将她送來繪神樓,可她如今身份暴露,命在旦夕。”

“而揭露她身份的是繪神樓畫師徐知念,我懷疑她背後有人指使,想請您探查一番。”

卻不料對方在聽到這句話後,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許清?”時遇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她的父親可是淮水縣知縣?”

王希蘊皺眉:“正是,您認得她?”

時遇坐直身子,表情嚴肅了些:“你若想知道徐知念背後人是誰,我可以告訴你是齊弈年。但對于許清一事,勸你還是不要過多插手。”

“我前世此時已經回了西疆,對許家一事了解不多,但後來偶然得知。”

“許清的父親許明涯,亦為齊弈年一派。”

怎麽可能?

王希蘊第一反應是不信,好端端的,怎麽都成了齊弈年的手下人?

再說了。

“若他們都是齊弈年一派,那怎麽還将許清揭發,這不成了窩裏鬥嗎?”她忍不住問。

“這才是值得細想處。”時遇冷聲道,“齊弈年有什麽目的,非得讓他大費周章揭發許清,斬首許明涯。”

“要麽是許明涯對他有威脅,但還沒到立時動手的地步。”

“要麽就是為了引某人出現,比如說,你?”

時遇銳利的目光看向王希蘊,讓她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

“所以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按兵不動,不論對方作何打算,起碼不會傷到你。”

時遇一字一句,将利害掰開來分析給她看,王希蘊自然是信他的,也明白他說得字字在理。

齊弈年先前已經派人殺過一次她,不是沒有可能要再度設計害她。

她按兵不動,又得時遇相護,應當是不會出什麽事的。

而她若貿然出手,不說能不能成功救下許清,也會更深入齊弈年的陷阱,齊弈年可沒留她一條命的打算,真到緊要關頭,自己現在的狀況再畫一次神,怕是都省的齊弈年動手了。

可真的要不管不顧嗎?

王希蘊忍不住摸了摸方才被許清捏過的小指。

她不知前世許清是怎樣死在路上,也不知道她死前想的是什麽。

可這一世,她若眼睜睜看着許清踏上流放的路,許清死前一定會想到她。

會慶幸自己沒有被她牽連,會惋惜從前怎麽沒有多相處一刻。

她不想這樣。

說她犟也好,說她作死也好,她就是不想。

王希蘊側過頭,此時冰面上正巧一只飛鳥騰起,撲閃着翅膀留下兩道雪線。

她輕輕道:“可許清前世亦被判流放,死在了路上。”

時遇愣了片刻,王希蘊繼續道:“所以他們很有可能目的不在我,起碼重點不在我身上。”

“而齊弈年為何突然對許明涯出手,”她斜眼看着時遇,微微挑了挑眉,“你就不好奇嗎?”

時遇了然,有樣學樣地似她挑了挑眉:“可一介知縣,就算知道什麽,也動不了齊弈年筋骨。”

“但好歹,能惡心惡心他。”這次由王希蘊接過話頭,龇牙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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