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王希蘊的模樣極認真,仿佛時遇的回答意義深重,一時間時遇倒不敢貿然開口了。

他思量着王希蘊的問題——兩心相悅,卻未救你。

為什麽要問這樣一個優柔拖沓的問題?

又是誰平白死去,沒有被心愛之人拯救呢?

是她嗎?她也在牢中掙紮許久卻最終慘死。

時遇看向王希蘊,烏金西墜的光芒透過清透的紗绡蒙在她的側臉上,頰上細碎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緩和了她淩厲的線條,人也變得柔軟無害起來。

她從前喜歡的那個人,沒有來救她嗎?她吃下毒藥那時會怎麽想?

意識到這點,時遇心口有些悶。

王希蘊還在靜靜看着他,好像等不到他回答不肯罷休似的。

時遇凝了凝神,斟字酌句地開口:“兩心相悅卻無作為,那他所謂的情在哪裏,只在嘴上嗎?那與無情有何分別。”

“這樣無情之人,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說罷,他微微放松,想着自己這樣的回答,既痛斥了王希蘊那無情無義的情郎,又勸慰了她,再想不出這樣好的回應了。

自滿之餘,卻看到對方聽到他的回答後,臉上的日光都黯淡了些。

他,他說錯話了嗎?

王希蘊聽着時遇深思熟慮後的回應,心漸漸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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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困擾糾纏了她許久的問題,終于還是在靈魂交錯間得到了答案。

她想,她應當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車外市井聲不停,卻顯得車內安靜到難捱。

王希蘊想着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到對面的時遇在車輪滾動聲中因她的沉默越發坐立難安。

驀地,身側軟墊微微塌陷,王希蘊有些訝異地看着突然坐過來的那人。

時遇抱臂靠車,側過臉來說話的神情漫不經心,王希蘊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細碎的緊張。

“話又說回來,齊弈年不會眼看着許明涯安然抵達房陵,你預備哪日動手去劫許明涯等人?”

這不是早都商議好了的事情?王希蘊困惑了一瞬便很快明白,時遇是注意到她低落在轉移話題。

心下一暖,怎能負了此番好意,王希蘊輕輕一笑,順着他的話答:“正月十五,元宵那日。”

“那日押送的官兵松懈,宮內也會設宴,哪怕消息傳出齊弈年也來不及親自前去。”

“在流放的隊伍中制造一些騷亂,便可趁亂将許清及她家人帶出。”

原本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可說着說着王希蘊卻不由得将思緒集中起來,凝眉問時遇:“你讓步濯跟着我,自己會不會有危險?”

時遇搖搖頭,堅定道:“齊弈年殺你一次,難免不會有第二次,步濯必須時刻跟在你身邊。”

“況且我也不止步濯一人可用,你不用擔心。”

他的語氣中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王希蘊聽着,緩緩放下心來。

馬車趕在夕陽餘晖的最後一刻抵達宮門,時遇率先下車,他身高腿長,哪怕冬裝累贅厚重,也不影響他将簡單的動作卻做得賞心悅目。

王希蘊跟在他身後,難得的有些猶豫起來。

也不是為別的,時遇的動作太利落漂亮,而自己又稱不上靈活,宮門口還有士卒看着,兩相對比之下,總會有些小小的羞恥。

可也只是猶豫一瞬,王希蘊提起鬥篷,正當要邁步時,旁邊伸過來一只修長寬大的手,王希蘊擡眼看向手的主人,面上有些疑惑。

時遇迎着王希蘊的目光輕輕笑了笑:“下車不太方便,我扶着大人。”

說這話時他表情溫和,姿态坦蕩,仿佛不過舉手之勞,王希蘊看着那只手,暗笑果真是“舉手之勞”。

也不扭捏,擡手握住時遇手腕處,時遇的衣裝向來極盡華貴,今日着了件靛藍鶴紋長袍,衣領袖口處繡着銀絲流雲滾邊,握上時沒有一點刺手,反而能清楚感受到他小臂下堅實有力的肌肉。

王希蘊借着力,端莊地下了車,與時遇一同走進宮門,臨分別時忍不住調侃:“殿下今日好像分外體貼。”

時遇斜她一眼,知道她說的不止扶她下車那件事,勾起唇角回敬:“能為聰慧多謀的王大人分憂,是小王之幸。”

“本王還得去趟禦書房,便不送大人了。”時遇微微欠身。

王希蘊點點頭,目送時遇朝另一個方向遠去,等到他的身影經過拐角再也看不到,才轉身離去。

-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新年的最後一天。

闫姑姑這幾日看在過年的份上,縱了小畫師們好多次,今日特地在課上立了立規矩。

文書同坐在王希蘊身邊,悄悄學上頭闫姑姑說話,好幾次差點被闫姑姑發現,王希蘊忍不住瞪她:“你不要把頭轉過來!會被逮住的。”

“王希蘊!”

王希蘊:!

闫姑姑眉頭緊皺,嚴厲地盯着她:“我方才講的致力課業你是一點沒往耳朵裏聽,還敢在課上說小話!站到院中去!”

王希蘊張了張嘴還想掙紮,可闫姑姑板着臉,看樣子不可能松口,只好認命站起來朝外走去,順便狠狠橫了一眼伏在桌上偷偷笑的文書同。

笑什麽笑!都怪你!

闫姑姑所說的院子是繪神樓四座樓宇交錯之處,并不十分大,假山奇樹卻一應俱全,若是逢上好天氣,也是極秀麗的風景。

闫姑姑沒說站在哪裏,王希蘊怕被人瞧見丢臉,便挑了個假山處,假山極高,将她擋了個七七八八,旁邊還有冬季不凋的松柏,不管是從哪個樓裏出來,也難第一眼瞧着她。

她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只站了一小會兒雙腿便一陣陣發酸,左右無人看管,她坐靠在假山上以作休憩。

不知不覺間竟迷蒙睡了過去。

王希蘊是被身後人的談論聲吵醒的,醒來看看天,已經快到下課時分,趕忙又直起身子。

她理好衣衫準備到顯眼處站着,省的闫姑姑發現她偷懶,身後抱怨聲卻陡然升高。

“……你今日去太極殿送畫,怎麽灰溜溜地回來了?”

“別提了,這畫是齊大人臨時要的,我緊趕慢趕着畫好送過去,結果太極殿那邊根本就不知道,又讓我把畫帶回來了。”

“你就沒找齊大人說說?”

“我去了呀!可去了才知道齊大人今早就出了京,根本找不着他人,你說這事讓我辦的……”

那兩人抱怨聲漸漸遠去,王希蘊卻聽得心中一驚。

齊弈年不在京城!

王希蘊心中冒出不好的預感,齊弈年突然離京,只怕是往房陵去了。

時遇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不一定是齊弈年的對手,若要讓齊弈年發現他的蹤跡只怕會出事。

得想個辦法……

此時樓頂處傳來三聲鐘響,悠揚渾厚傳到樓中每個角落,下課了。

學子四散而出,王希蘊的目光随着他們跑向食樓,心中忽然有了一計。

時遇動手是在晚上,而現在是正午,在這之前齊弈年起碼還需用一頓晚膳。

王希蘊匆忙提裙跑到畫房中,此刻裏面空無一人。

她迅速研墨鋪紙,用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畫出一張竈馬像,而後畫像未幹便急着挂到牆上。

跪下祈願前她深呼口氣,有些緊張,。這是她第一次用神像做壞事。

可時遇情況危機,她相信沒有齊弈年的話時遇能順利救出許清,可齊弈年無故離京本身就疑點重重,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沒多猶豫,王希蘊許下了自己的願:

——求竈馬娘娘,讓齊弈年今日的晚膳是烤兔肉和炖小白菜吧。

-

望江與房陵交界之地,崎岖山路上押送着一隊将要流放房陵的囚犯。

在前幾日官兵們反複催促下,這支隊伍比預計還要早半日抵達了修整驿站。

官兵們佳節離鄉,思鄉之情無需言表,早早到了驿站便聚衆一起飲酒作樂,也算不負良辰。

時遇在山林不遠處等待,直至暮色降臨。

今日月光如水清透,将茫茫山野照得一覽無餘,時遇屈膝坐在枝上,抱頭倚樹,兵卒喝酒劃拳聲從驿站飄來,時而高亢驚起一陣飛鳥,直至亥時才漸漸停歇。

時遇卻不急,繼續晃着腿在樹上閉眼休憩,夜深露重,最外層裘衣濕了表皮,他緩緩睜開眼。

醜時乃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他站在樹枝之上,驿站燭火盡熄,有月光照耀,他能清楚看見那處情形。

估摸着時機已到,時遇雙手作環放在口中輕輕一吹,清脆卻不嘹亮,似鳥啼鳴,在靜谧夜色中迅速歸為平靜。

可他手下之人早已準備好,只待他一鳴便将手中火把點燃驿站雜房,而後便是四散慌張地呼喊:

“走水了!”

死寂的驿站瞬間如清水入油鍋一般炸開,官兵想撐起身子維護秩序,奈何喝得醉醺醺的,光是出門短短路程就跌了好幾跤。

許明涯跑出房門看了看,火源離他們所居之地甚近,他連忙回去喚醒妻女欲帶着她們往遠逃。

許清被叫醒時腦子還混沌,茫然地跟在爹娘身後,只是才一出門便感到腳下一輕,再一看,自己竟飛在半空中,一叢叢枯枝甚至擦着她的腳底而過!

她瞬間清醒,剛張開口喊叫還沒出來便被點了啞穴,只能緊緊抓住攬着她腰間的那只手。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那人将她帶到一木屋中将她放下。

不一會兒,有另外兩人将她父母也攜至此處,許清趕忙上前,她父母都完好,只是如她一般被點了啞穴發不出聲來。

這三人對着屋子一角齊齊單膝跪下行禮,許清才注意到房中還有別人。

那人站起身來,就着月光,許清認出這人是當今六皇子時遇。

她有許多問題要問,可說不出話來,只能與父母緊緊抱在一處。

時遇并沒有看他們,只是對着那三位淡淡道:“去吧。”

那三人領命,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室內,而後時遇将目光轉過來,神色和藹了些,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外頭又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時遇瞬間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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