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時遇眼中的情緒明明暗暗,最終又銷匿無跡,王希蘊毫不避忌,直直望着他。
半晌,時遇輕嘆口氣,終是松了口。
左右也攔不住,手在她身上,他還能把人綁了嗎?
王希蘊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聽時遇同意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氣氛有些尴尬,沉默了一會兒,她開口道:“我該回去了。”
“等等。”
時遇突然開口,王希蘊起身的動作一頓,用眼神發問,時遇看起來松快了些,恢複了那幅冷靜無波的樣子。
“我送你。”
王希蘊想了想,沒有拒絕。
時遇聽她答應,臉上表情和煦了些,讓王希蘊稍等,自己掀簾出去,沒一會兒又回來,手中拿了個湯婆子。
“今日外頭算不上明媚,待會帶你出去還是得用輕功,路上會冷。”時遇将湯婆子擱到王希蘊桌前,解釋道。
王希蘊端在手上看了看,暗嘆果然是時遇財大氣粗的性子,一個暖爐套子都用上好的織錦制成,握在手中暖融融的卻不燙手,舒坦極了。
她站起身來,将湯婆子揣在袖中,看向時遇,語氣溫和,好像方才那瞬不算激烈的對峙從未發生過:“多謝你了,我們走吧?”
時遇點頭,動身将營帳後方的窗口打開,回頭卻看王希蘊還站在遠處,表情有些複雜地看着他。
“怎麽了?”時遇有些摸不着頭腦,他鬧什麽笑話了?
王希蘊搖搖頭,抿唇笑了笑,朝他走來:“我以為會和步濯帶我來時的法子不一樣,比如有個暗門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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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下意識道:“我在西疆的…”話至一半又覺不妥,急急轉了話頭,“咳,下次你吩咐他來找我就好,不必親自過來。”
說話間王希蘊已經到他身前,時遇看看兩人的距離,将她拉近了些,如那晚一般将手臂攏在她肩上,低聲問:“準備好了嗎?”
王希蘊點頭,感受到肩膀處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腳下一空被打橫抱起,她下意識抓緊了手中散發着熱意的湯婆子。
下一瞬,寒氣撲在臉上,整個人沒過多颠簸便身處帳外。
“你的輕功比步濯好多了。”想起來時步濯翻窗差點跌了她的笨拙動作,王希蘊真心贊道。
“他也是這樣帶你來的?”時遇臉色有些沉。
可王希蘊看不到,只聽他語氣尚平靜,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姿勢靠着,滿不在乎道:“是啊,他不如你穩當,差點跌了我。”
時遇面上勾起微冷的笑意,聲音卻越發溫和:“讓大人受驚了,我回去定當好好罰他一通。”
王希蘊應了一聲,放松神經,好好感受騰飛空中的滋味。
這次時遇要慢許多,風冷而不冽,撲到面上反而有幾分神清氣爽,手中湯婆子和時遇攏在她身上的鬥篷讓她渾身暖洋洋的。
她瞧着下方,欣賞途徑的風光景致。
軍營處京城西郊,離京城并不遠,她很快便遠遠看到高聳的城門,再近些,連城內年後的喧鬧聲都能聽見了。
時遇帶她很快越過城門,為避行蹤特選了偏僻處走,王希蘊看他穿梭街巷屋檐,明明離人群那麽近,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
飛着飛着,她卻覺着有些不對。
“這不是回宮的路?”她擡頭,只看到時遇精致的下巴。
時遇未答,片刻後落在一小巷中,小心将王希蘊放下,待她站穩後才松開扶在她肩上的手,道:“随我來。”
說着便邁步往巷口去。
王希蘊心中疑惑,連忙跟了上去。
巷外是條并不十分熱鬧的街道,王希蘊四下望了望,反應過來:“這是桐花南街?”
時遇有些訝異的看向她:“畫神師少有出宮的機會,你怎麽知道?”
王希蘊垂首笑了笑,語氣平靜道:“入宮前,我在北城那邊流浪,南城貴人住得多,便來得少,卻也有些印象。”她端詳着一路情形,忍不住抒發胸臆,“果真是變了許多,差點沒認出來。”
畫神師皆由宮外适齡孤兒中選出,王希蘊自然也不例外。
時遇反應過來,擔心惹她傷心,卻見她并不為此事傷懷,舒了口氣,恰巧此時也到他欲來的地方。
他負手停在一家鋪面前:“到了。”
王希蘊擡頭,是家黑沉沉的鋪面,看着卻不駭人,匾上題着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醫館”。
沒有一點文采修辭,極簡樸,也極張揚。
都不用進去,帶着泥土氣的苦藥味混着木腐的腥氣便撲面而來,明明是白日,堂中卻昏暗無光,櫃臺處只有一個少年支着腦袋打瞌睡。
王希蘊站在外頭,不太願意進去,側頭問時遇:
“為什麽來這裏?”
時遇本要邁出的步伐收了回來,回望她笑了笑,思考了片刻,鄭重道了一歉:“先前攔你畫神是我不對。”
王希蘊微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聽他開了口。
“你有你自己的判斷和思考,我不能自大地覺得我說的一定是對的,不論我的目的是什麽,都沒有權利對你指手畫腳,更何況你是為了我。”
為了讓我留下來。
時遇在心裏默默補充,看王希蘊神情逐漸變得認真,便繼續道:“可我也不能甩手看着什麽都不做。”
“你想做的事情盡管去做,我會幫你做好準備,可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我也希望我能有能力為你兜底。”
他的笑意更溫柔了些:“所以現在,我想帶你去看看大夫,确認你的身體無礙,再畫神好不好?”
時遇平日裏待人亦溫和,可那股溫和中總帶着禮貌的疏遠,是與她一樣的表象罷了。
可此時他說話時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裏面的關切真誠又純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她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真心。
王希蘊有些羞愧,為自己先前那樣故意惹他難受而羞愧。
她眨了眨眼,咽下口唾沫,而後也彎了眉眼,笑道:“好。”
兩人之間的龃龉煙消雲散,甚至比之前更親近了幾分。
可王希蘊還是不明白,她跟在時遇身後走近這家陰暗的醫館,眉頭微微皺起:“為什麽要來這家醫館?”
她從未聽說過城南有這樣一家奇怪的醫館。
時遇沒有回答,伸手以一個節奏叩了叩櫃臺。
那打着瞌睡的少年被吵醒,懶洋洋掀起眼皮,濃密的眼睫下是極淺的琥珀瞳色,他看了看來人,撇撇嘴,起身到店後去了。
時遇這才回頭看王希蘊,解釋道:“這家醫館的掌櫃是我曾在西疆遇到的,當時我身負重傷與軍隊脫離,是她治好了我。”
“後來我要給她報酬,她不要,只請我幫她在京城弄個身份,那之後她便安居京城,開了這家醫館。”
看王希蘊眉頭依舊沒有松開,時遇安撫道:“不用擔心,她醫術極高,除夕那日我受的毒傷便是由她治好的。”
王希蘊點頭,在堂中尋了個椅子坐下,等待那位少年出來。
不多時,後堂的門簾被掀開,王希蘊擡眼看去,一位形容散漫的婦人打着哈欠從裏頭走出,發髻松散,剛睡醒的樣子。
她雖姿态随意,可哪怕光線昏暗,也能看出她容貌極佳,骨肉相稱眉眼深邃,這番有些無禮的舉動也讓她做出幾分潇灑不羁來。
等到她走到堂中,王希蘊才就着門外日光看出,這婦人外貌不似中原女子平緩,反而帶着大刀闊斧的曲折,且有着和那少年一般的淺琥珀的瞳色。
她是外族人?
王希蘊望向時遇,眼中帶着疑惑。
時遇明白她所意,輕輕點了點頭。
這倒稀奇了,王希蘊不着痕跡的打量面前女子,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外族人呢。
那女子将松散披在肩頭的薄衫緊了緊,看向時遇,開口是極流利的中原話:
“您不是前些日子才來過嗎?這麽快又傷着了?”
時遇搖搖頭,将目光移向王希蘊:“這次來不是為我,而是請您看看我這位朋友,她這幾日總覺着身子不爽利。”
王希蘊見女子朝她看來,站起身來笑着見禮:“幸會。”
那女子細細将她上下看了一番,驀地笑了:“幸會,姑娘不必這樣客氣,喚我姝好便是。”
姝好牽起王希蘊的手,将她引到櫃臺處,一邊走一邊道:“我店裏從來沒來過這麽漂亮的姑娘,姑娘坐。”
她将王希蘊按到椅子上,自己進了櫃臺裏頭彎腰尋物,好一會兒終于從裏頭摸出個灰撲撲的脈枕,擡眼看向王希蘊,問道:“姑娘這幾日哪裏不舒服?”
王希蘊想了想,既然是看病,那便沒什麽好隐瞞的,将這幾日的症狀如實說了出來:
“年前得了場風寒,斷斷續續地一直咳到過年,除夕那夜突然昏了過去,醒來便覺得氣短體虛,夜裏也常常睡不安穩……”
她虧了壽命,大大小小的毛病自然全都找了上來,王希蘊說了許久,每說一個字,姝好唇邊的笑容就淺一分,身後站着的時遇面色就沉一分。
等到最後一句話說完,姝好已經徹底沒了笑意了。
她嘆了口氣,将那塊灰撲撲的脈枕拍了拍,揚起一片塵土,有些嚴肅地開口道:“先把個脈吧。”
王希蘊依言将腕擱上去,姝好的指尖微涼,帶着微微的繭,有些癢意,卻很舒服。
深深淺淺間,王希蘊看到姝好的眉間凝起一個淺淺的川字,半晌,她松開手。
時遇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王希蘊身邊,見姝好不說話,沉聲問道:“她怎麽樣?”
姝好搖搖頭,語氣間有些苦惱:“不太妙,跟快死了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