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雨雪連綿,連着三日終于有些許歇停意味,日光照到遠方山頂白雪處,金色黃輝與澄澈碧天交相輝映。

地上的積雪被馬蹄跺得泥濘,車轍轱辘軋過帶起點點泥水濺到路旁枯黃野草之上,城門處停滿了人,商販揮舞着入城文牒,士兵大聲指揮着車馬隊伍,就連馬也不安地踏着蹄。

紛亂了幾日,今日西疆琅城總算能熱熱鬧鬧辦場集市了。

遠處傳來金戈碰撞和蹄鐵奔馳之聲,圍在城門處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惶恐地看向聲音來處。

路的盡頭,兩道縱馬疾馳的身影越來越近,泛着銀光的玄色盔甲逐漸明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陳都尉回來了”,周圍人群四散開來,士卒迅速将城門大開。

陳玉戈在城門前放慢了速度,駕馬步入琅城城門,看到城內人流如織時揚了揚眉,問手下親衛:“今日有集會?”

得到親衛肯定的答複後,陳玉戈翻身下馬,将缰繩交給親衛:“你先回府,記得繞開主路。”說罷自己卻往人群最密集處去了。

途徑百姓向他打招呼:

“陳都尉,這次多虧了您趕走月延族的那些混蛋,讓我們能好好辦個集!”

“陳都尉,這是我家養的雞,送給您了!就當是給您的謝禮!”

“陳都尉,你可算回來了,我這裏有幾位待嫁閨中的好姑娘,這次你可要見見啊。”

……

陳玉戈笑着回應,步伐卻一刻不停,進到一售朱釵寶飾的金玉店裏。

直到日輪當午,街上人流漸漸散去,陳玉戈終于從店裏出來,手中拿着幾個錦盒回了陳府。

府外早有他的小厮候着,見他雙手滿當忙上前幫忙,卻被他一個眼神示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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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還在忙嗎?”陳玉戈腿長闊步,那小厮雙腿蹬得飛快才能勉強跟上。

“沒,都在飯廳中等您呢,老夫人,老爺夫人,連大夫人都帶着小姐出來了,就等您回來開飯呢!”

陳玉戈聞言腳步一停,踹向身旁喘着氣的小厮,罵道:“沒心眼兒的蠢貨,不早說!”

而後調頭往飯廳去,那步履更快了些。

-

“陳玉戈最重孝悌,每每回家都會給家裏人帶些東西,我與他出兵時也常聽他念着家中親人。”

“那他家中人口你可清楚?給我講講?”

王希蘊方才大言不慚,說要讓陳玉戈拿起他的刀,時遇聽着覺着好笑,要真有這樣厲害的法子,那他前世還至于窩囊成那樣?

可看向她肯定的眼神,敗興的話又說不出口。

于是清清嗓子,清楚道:“陳玉戈的父親名陳梧川,上頭有個兄長,這位兄長天賦異禀,将陳家刀法使得虎虎生威,原本陳家家主的位置是這位兄長的,可惜天命不佑,早早去了,只留下一對寡妻孤女。”

“陳梧川在兄長去後任陳家主,其妻為少時所識一獵狼女,我不知其名,只知道姓李。”

“陳梧川的父親去世多年,老太太在喪夫喪子後徹底不再管事,每日吃齋念佛,極少出面,那麽多年我也就只見過一次。”

“也就是說,陳玉戈家中現在只有他祖母、父母、一位嬸子和堂妹而已?”王希蘊聽得差不多明白了,适時總結。

“沒錯。”時遇點頭,看王希蘊眉頭緊皺,苦惱思慮的樣子,忍不住笑:“我還以為你已經有辦法了。”

王希蘊一邊點下巴思考一邊不忘夾着嗓子回嘴:“好歹我還知道放狠話,哪像某人,要被趕走還不着急,讓我一個事外人在這兒出謀劃策?”

時遇笑意更深,看她冥思許久無法,開口勸道:“其實我回去也沒什麽不好的,反而能放松齊弈年警惕,步濯留在你這邊,你也不用擔心他出手害你。”

王希蘊聞言睫毛輕輕顫了顫,擡眼看他:“你回去後,還回得來嗎?”

時遇語塞,王希蘊等了一會不見他回應,便繼續道:“你離開京城的确能放松齊弈年警惕,但也将自己置于被動處境,可你若留下,擾亂他的計劃,他才會動更多手腳,我們才有機會抓住更多把柄。”

“一味地順勢而為不是聰明,而是懦弱。”

時遇一怔。

王希蘊說完将視線挪開一邊,不再看他。

心下卻松了一口氣。

這樣一番大道理說出口,時遇應該沒心思抓着她方才腦子一熱的大話不放了。

天啊王希蘊,你可真會裝。

“那……”時遇敲了敲桌子,王希蘊又将目光移回去,看他表情認真,于是伸長耳朵,卻聽他道,“你想到辦法了嗎?”

……

可惡。

王希蘊張張嘴,半天只嘆出口氣,道:“辦法沒有,但我私以為要解決這件事,還得從陳梧川身上入手,他若是開口吩咐陳玉戈,陳玉戈應當不會違背。”

“可最開始便是他與齊弈年聯合,又怎麽會輕易轉變态度?況且時間緊迫,我七日後就要離京,你打算怎樣在七日內勸說成功千裏之外的陳梧川?”時遇無奈,不覺得此法可行。

這就是難處了,王希蘊也知此事不易,但要成不成總要試試才知道,她肅了神色,有些固執道:“關于陳梧川,你再講講他的事。”

時遇嘆口氣,知曉她脾氣便不再多嘴勸她,開口将他所知一股腦全說出來:

“此人極善謀算,又重陳家榮耀,陳太爺在世時一心培育長子,對陳梧川關心甚少,他倒是同母親兄長的關系親厚。”

“他本欲在兄長繼任後輔佐,卻不想世事難料,長兄死于非命。”

“而今他統管陳家,卻依舊對老太太恭順謙卑,我在西疆多次見他漏夜出門,只為給老太太買些愛吃的糕點……”

“等等!”王希蘊突然靈光一閃,開口打斷他。

“我好像,有辦法了。”

她緊蹙的眉頭舒展開,眼角眉梢帶着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時遇一頓,心髒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可很快平靜下來,随即回想自己剛剛所說,心中冒出猜測,再次擡起眼時,原本柔和的神色被滿滿的不贊同取代,漂亮的唇形抿成了一條直線:

“是要畫神嗎?”

他怎麽知道的?

王希蘊心中一凜,聽他再度提起畫神疑窦更甚。

上次花廳時,他便問出了重生一事是否與羲和像有關,而今更是直截了當,他到底還知道些什麽?

她有些慌亂,将茶杯挪得離自己近了些,先前時遇給自己倒的茶此刻已經涼透了,指尖觸碰間下意識回縮。

王希蘊面上挂起溫和的笑,做出無辜好奇的模樣疑惑發問:“這和畫神有什麽關系?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時遇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配合她擺出一樣溫柔的樣子,似是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嚴厲,他放緩了些語氣,卻依然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知道畫神能解決能多事情,但其要付出的代價遠超你所能得,執着于此反而會害了你。”

他反應這般劇烈,王希蘊反而冷靜了些許,她沉下心細細揣測時遇所言。

從他口中可以得知,他知道畫神祈福可以祈願,也知道祈願成功要付出的是畫神之人的康健甚至壽命,或許還知道一些別的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代價。

她略考慮了片刻,欲開口試探,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時遇堵了回去:

“別問。”

看王希蘊表情有些不好,時遇頓了頓,補充道:“總有一日,會告訴你的,但現在,只要不畫神,怎樣都可以。”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王希蘊在自己說完這句話後捏緊了杯子,嘴角勾起略譏诮的笑,眼底閃爍着深沉複雜的情緒,反問他:“我想怎樣都可以?”

時遇定定看着她,肯定道:“是,除了畫神,你想怎樣都可以。”

王希蘊平日看着端莊柔和,但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人自尊心有多高,又有多敏感,僅僅因為下馬動作不如他利索便覺得羞恥,如今底牌被他掀起,心中自然會不安不悅。

他直了直身子,如果她要争論,那他做足了準備,如果是嘲諷,他不會在意,如果是怒極的謾罵,他有的是法子讓她住嘴。

“我想讓你一直留在京城。”可他沒想到,幾乎是他說完的下一刻,王希蘊就回答了他。

告訴他,她要他一直留下。

什……麽?

時遇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他當然知道那種秘密被曝光的感受會讓人很不快,他已經做好對方據理力争甚至是威脅挑釁的準備,卻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近似與胡攪蠻纏的回應。

他下意識想在她臉上看出一些素來的玩笑意味,卻發現對方雖然嘴角銜着淡淡嘲意,神情卻是極認真的。

那…她,我該怎麽回答她?

時遇桌下的手微微顫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王希蘊看着時遇顫抖的瞳孔,微微垂下眼掩住其中的得意。

這就沒辦法了?

就算畫神要用她的身子來換,可那又怎樣,她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要,但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想辦法拿到。

況且她又不是傻子,直接祈願損耗巨大,就如元宵那日,想讓時遇順利從齊弈年手下帶走許清,不一定要做得多厲害,只要讓齊弈年鬧個肚子,照樣可以完成她的計劃。

她這次也有辦法用最小的代價勸服陳梧川。

只是…她看向時遇,心中湧起一絲絲惡劣,就不告訴他了,吓吓他也好。

從月華錦,到那盞花燈,再到月下心事,她當然能看出時遇對她若有若無的親近。

只是這親近源于誰,她不想猜,也不敢猜。

但總歸這親近是在的,她不會用來對付時遇,但偶爾一下讓他閉嘴吃癟卻沒什麽不可以。

她已經能想到時遇在冷靜下來後心中産生的愧疚,他對畫神帶來的後果知曉越多,屆時內疚便會越多,到時候應當也怎麽都說不出制止她的話了。

至于為什麽說出那樣一句話……

說得真是很妙啊,又真誠又倔強。

感覺今日再誇一下自己也沒什麽不行的。

王希蘊刻意将心事往別的方向發散,叫自己忽視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想将時遇留在身邊,哪怕不是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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